地下城生长日志_分卷阅读_98
这个亚空间,简直和炼制毒物的蛊皿一样。
被关在里面的魔法生物自相残杀,败者的血肉与魔力流向胜者,到最后无论谁是胜利者,都会变成眼前的怪物——进入其中的所有生物都将糅合成一个人造杂种,无人胜利,无人幸免。
“你可以先解决它,成为胜利者再处理别的!”维克多劝说道,“只是看起来恶心一点而已。”
才不止看起来恶心,塔砂绝对不要与这种东西融合,她太愤怒了,这种熊熊燃烧的愤怒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这怒气仿佛被关在这里成千上百年,仿佛被虐杀、被吞噬,仿佛被背叛、被欺骗,想要出去,出不去,出口在出口在出口在哪里?可恨啊!——蒙昧的怒火将她的双眼烧得通红,而这仅仅是刚才短暂的、小范围的融合。
塔砂完全不想融合这种充满了戾气的污染物。
被她拒绝的血肉回到了怪物身上,飞快地填补起长刀留下的血肉。刚才萎靡不振的怪物再一次站了起来,又一对翅膀从创口中生长。
“维克多。”塔砂说。
“即使在这里输掉地下城也不会毁灭!”感受到了来自这头的狂暴怒气,维克多迅速地回答,没浪费一点时间装傻充愣,“赢过这一场最多是锦上添花,不涉及生死存亡,按照契约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撕毁我!”
“我不能吗?”塔砂反问。
“吞噬恶魔灵魂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现在这样我也帮不上忙,你以为那会带来什么好结果?”维克多焦躁地说,“大恶魔不是万灵药!我打赌那会比跟这怪物融合更糟糕……”
怪物已经扑了上来。
这座肥硕的肉山究竟是怎么凭借那对小小的畸形翅膀飞起来的?完全不可理喻,这怪物的存在本身就不可理喻。它弹射起来,在天花板上撞成一滩,像个被砸烂在那里的烂番茄。借着冲击的力道,那个砸扁的东西反卷过来,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巨口。若是全力远离也有可能逃脱,但塔砂不退反进,冲了过去。
像一枚子弹射穿了幕布,当怪物平摊在那里,正面与背面之间不到一臂距离。塔砂扑进那张肉饼怀中,长刀如钩,自下而上劈开了怪物的体腔。那具躯体在疼痛中扭曲,仿佛坏掉的显示屏一样,表面浮现出一大堆有用无用的器官。张开的利齿咬住了长刀,塔砂没费劲去抢夺,她松手,弃刀,挥爪。
在玛丽昂的人物卡从“混血狼人”进化为“狼人”之后,【满月-野性呼唤】技能也有了新的发展。
【呼唤满月】:契约者血统的增强让该技能更加和谐自然,你能短暂地将你的利爪强化一倍,强度与你本身强度挂钩;它依然只能维持三秒,但仅仅会废掉你的一只胳膊,而不是整个身躯。
利爪穿透了刚刚开始愈合的那层血肉皮膜,灼烧感撕咬着塔砂的手,但在皮肤上的黑色向内里渗透之前,她已经碰到了血红之卵。
卵石的外壳,出乎意料地,像蛋壳一样脆弱。
咔嚓。
人造的核心摧毁了,其中猩红色的液体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落到塔砂身上。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东西,有什么蓦然钻进了塔砂的躯壳,她眼前一片血红,继而一片漆黑——怪物在卵石破碎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它没有散开,反而以可怕的速度包裹住了塔砂。
没关系,任务已经完成了,塔砂想。
接着她发现,魔法的回路依然在运转。
不可能,没有核心的魔法循环根本无法运转,它必须有一个合适的媒介才行。难道还有没有注意到、没来得及毁掉的真正核心吗?塔砂挣扎起来,企图将盖在她身上的柔软血肉掀开。
掀不开。
怪物已经完全没在动弹了,它没阻止塔砂,压在塔砂身上的重量明明也不算重。但是就是出不来,血肉太粘了吗,身体已经无法行动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塔砂感觉到了奇怪的心跳。
不对,确切说是某种脉动冲击的声音,是魔力流入再被挤压出去的声音,这声音来自塔砂体内——她发现自己根本感觉不到身体的边界了。非常安静,非常安定,连维克多的声音都不见踪影,只有近乎永恒的魔力波动。刚刚碰触怪物的灼烧感不翼而飞,理应毁掉的胳膊没有一点疼痛,她感觉到一阵震动,怪物似乎又站了起来,毫发无损。
塔砂忽然明白了。
血红之卵并非魔力核心,那里头的东西才是。在塔砂摧毁掉它的时候,里面的内容物钻进了她体内,蔓延,同化,将她变成了新的魔力之核。
*
“喂?你在吗?回答我!”
“维克多?”
“深渊啊!”地下城之书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突然就没反应了,我还以为……”
“我是本体。”位于地下城的塔砂说,“在那具身体里的灵魂突然断开了。”
“……”
“而且污染依然顺着灵魂本源蔓延过来,我试过舍弃一部分灵魂隔离它,似乎不行。”塔砂冷静地说。
“…………”
维克多沉默了几秒,突然爆发了,用恶魔语吐出一长串脏话。他激动地说:“你就吃准了我必须帮你是不是?你就吃定了我不想死就得帮你,无论得付出什么!该死,你当大恶魔的灵魂碎片是好处理的吗?它一样可能是致命的□□!”
“如果你没办法,”塔砂凝重地说,一边尝试着分割出小片灵魂保存一边努力阻隔正向其他部分扩散的怪异污染,“那就闭上嘴,准备好跟我一起死。”
“你最好继续赢下去。”维克多苦涩地说,“不然咱们都会死得相当、相当精彩。”
*
塔砂走在一条黑暗的小道上。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但心情非常平静,奇迹般地没感到一点恐慌。视野中一片黑暗,她猜测周围大概是一片芦苇塘。湖水透着一股阴凉,清风吹过,芦苇摇曳,彼此摩擦着发出窃窃声响。
风中似有嘶嘶低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爬过脚背。
这儿挺不错,不过塔砂不能留在这里。她仿佛刚踏过一个泥塘,浑身上下都粘腻不快,强烈的污秽感让人难以容忍,需要赶紧去洗个澡。
有人正从后方接近。
换成任何一个走夜路的日子,塔砂都会立刻警戒起来,但这回没有。她下意识觉得那是个非常熟悉的人,可以信任,不用防备。那个人走到了她身后,深深叹了口气。
“芦苇塘?”他说,“你在想什么啊。”
这声音让人想起丝绒、热可可或者大提琴,句尾有轻柔的卷舌,让塔砂无端觉得对方有一条分叉的舌头。不过那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还有事要做。
塔砂的手腕被抓住了。
一只手抓着她的左手腕,一只手抓着她的右手腕,额头抵着她的发顶。耳边能感觉到呼吸,吐息冰冷如水雾。塔砂感到奇怪,因为她还在前进,如果有人贴近到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他如何让自己的脚不和塔砂的撞上?
说起来,一直没听到脚步声。
“为咱们好,愿你常胜不败。”身后的男人苦笑道,“别输给我。”
尖锐的牙齿一口咬住了塔砂的后颈。
一瞬间,海量的内容涌了进来,将这片漆黑的领域撞得粉碎。无数只黄眼睛充斥了识海,仿佛倒映在摔碎的彩玻璃之中,与之对视如同往进万花筒。塔砂瞬间想起了一切,全部,比她的全部还多。信息,知识,力量,灵魂……它们冲刷过塔砂的灵魂,如同高压水枪当头冲击,剧痛与剥离污物的爽快#感联袂而至。
与地宫重叠的亚空间之中,正在恢复的怪物忽然停顿下来。它胸口的皮肉开始蠕动,越来越快,仿佛锅炉中的热水即将沸腾。
怪物体内的女人双眼紧闭。
这是恶魔的第二次馈赠,记忆的洪流奔腾汹涌,关于灵魂与魔力的知识被展示在面前。然而这一回,塔砂没有附身于记忆中的维克多。回忆是“空的”,缺乏了它的主人,塔砂没有容器可以凭依,像个突如其来的外来者。时间空间的变换如同再次穿越,让她感到迷惑。
我为什么站在这件囚室当中?眼前的牧师为何对我面露惊恐?本该站在这个时间点的恶魔在哪里?
一双手握着她的手。
一双手握着她的手,低语声缠绕在她耳边,记忆的主人依然站在她身后,手把手教她如何拆解灵魂。这是手把手的解剖课,这是黑暗中的一支探戈,塔砂在一瞬间内看到(并亲手尝试)了成千上百年间无数种可以施加在灵魂上的酷刑,在一个眨眼之中学会了如何将各个种族精妙美丽的灵魂剥离,如同最优秀的标本制作师。
维克多对灵魂污染的确有办法,但这办法并不能凭空传授。
因为对于大恶魔来说,对付那个完全是本能。
没体验过将万灵置于掌心的傲慢就无法理解,没感受过对灵魂的由衷渴望就无法理解,不拥有生为上层生物的自觉就无法学会。她在漫长的时光回廊中奔跑,一瞬间被无尽拉长又无限缩短,不知何时教导者不再站在她身后,但她知道导师依然与她同在。他的本能化为她的本能,他的力量成为她的力量,他的渴望就是她的渴望。万物的灵魂如此甜美,将它们肢解吞噬的快#感无可比拟;万物生死不过如此,世界只是她的游乐场,她感到……愉快。
——或许这回她才被恶魔附身。
没关系,当个恶魔有什么不好呢。
亚空间的水晶棺开始震动,怪物一跃而起,发疯似的在空间中奔跑冲撞。巨大的肉山一次次砸烂在晶壁上,冲击能将它体内的每一个内脏每一根骨头都砸得粉碎,更别说可能在里面的人了。皮肉间裂开无数张惨叫的嘴,疯狂到了最顶峰,每个魔法生物的器官都从肉山中弹射出来,仿佛要自行逃跑似的,它们一个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