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

  爱新觉罗氏偏头看了下窗户,低声道:“你二哥从没有指望你能如何,我也是个后宅妇人,我更不觉得你能压住谁,你不用难为自己。”
  年氏握紧嫂子的手:“那我算什么?”
  爱新觉罗氏叹了口气:“芷萱,我知道你聪慧,心思也重,可是你不能这么想,你会把自己逼近死胡同的,你怀三格格的年纪不算小,都十八岁了。固然你身体偏弱,但也实在不该如此。”
  年氏张了张嘴:“二嫂,我总觉得自己无足轻重,但我不知道应该责怪谁,我照您说得那样亲近福晋,福晋待我确实温和,而且她是要求钮祜禄氏尊敬我的,我不甘心连个格格都比不过,可钮祜禄氏比我先怀孕,她生的还是阿哥,她出了月子就再不和我拌嘴了。我觉得我太可笑了。”
  爱新觉罗氏很是无奈,这个二妹是被公公宠大的,婆婆生下芷萱没几年就去了,芷萱底下只有个庶妹。虽然她秉性柔顺,但很有那么一股子要强,只是命运弄人,她只做了个侧室,还是皇家的侧室。
  年氏委屈唤道:“二嫂。”
  爱新觉罗氏缓缓道:“芷萱,钮祜禄格格知道自己要什么,你呢?你想要什么?你总得说出来,二嫂才好劝说你。”
  年氏喉咙动了动:“我觉得我很好,可是别人好像都不需要我,德妃娘娘对我很冷淡,她只与我说过两句话。”
  爱新觉罗氏摇头:“你的确没那么大用处,这个你得接受。”
  年氏咬唇:“难道我一辈子都得这么过吗?”
  爱新觉罗氏认真道:“你仔细养着三格格,争取再怀个阿哥,又是侧福晋,锦衣玉食的,哪里不好?”
  年氏落寞:“我在娘家那会儿,跟着您出门做客,大家和我聊得都很好,可是我跟着福晋参加宴会,以前见过的夫人们轻易不会与我搭话,我就再不想去了。”
  爱新觉罗氏静静地看着她,芷萱什么都懂,只是她接受不了,“你还真是相信雍亲王妃,也不怕隔墙有耳。”
  年氏抿唇:“我没什么值得她在意,我以为她可能会让我们每日去正院请安,可她根本没动静。她原本过得那么顺遂,竟然能容许我和钮祜禄格格接着自在。”
  爱新觉罗氏心里叹息,纵然年羹尧说不期待二妹能过好,但是他们也盘算过,若是能撇开雍亲王妃站稳脚跟,那二妹这个侧福晋才算有价值。
  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雍亲王是在争那个位子,他应该不会像从前那样信任雍亲王妃,而雍亲王妃当然也知道有很大可能的将来,她难道就能忍住不做些什么?可她真忍了!
  这就没办法了,二妹本来就只能盼着雍亲王妃犯错,用她自己或是别的格格来动摇雍亲王妃在雍亲王心里的地位,可惜雍亲王妃不接招。
  二妹是侧福晋,肯定不能容钮祜禄氏一个格格犯上,没奈何,只能放弃自己扑腾的打算,可惜雍亲王妃依然不打算笼络妾侍,雍亲王府的后院太平静了!这不好,只有混乱才有出头的机会,但二妹如今连下人都辖制不住。
  爱新觉罗氏淡淡道:“芷萱,你大约知道八贝勒的事情吧?”
  年氏点头。
  爱新觉罗氏认真地看着她:“所以不要再觉得你做侧福晋有多么委屈,要是你也嫁到倾向八贝勒的人家,那我们才是真的没个着落,如今你不满,但你不是那不知世事的人,总该明白一家子的性命和富贵在这个时候有多难得!”
  年氏低低道:“不能劝劝二哥吗?”
  爱新觉罗氏苦笑:“你忘了年熙吗?这么深的关系哪里是说摆脱就摆脱的?揆叙照顾你二哥,难道人家就没有拿捏的手段吗?”
  年氏急了:“那怎么办?”
  爱新觉罗氏眯了眯眼:“需要顾及的也只有一个揆叙,虽然他年龄不算大,可他身子骨不怎么样,再等等,咱们家只有你二哥一个倚靠,不能让他拼个玉石俱焚。”
  年氏含泪:“我不能做什么吗?”
  爱新觉罗氏神色缓了缓,声音放到最低:“芷萱,我也是做正妻的,你要是觉得二嫂心疼你,你就听我一句,把心思放在三格格和雍亲王妃身上。你能因为不得意而伤怀几天,但是你还得庆幸,雍亲王妃没有嫉恨你,你之前自矜年轻貌美,她真要是个气量狭窄的,你哪还有机会坐这儿掉眼泪,别觉得不可能,不要小看男人对后院女人的冷漠,你根本不可能比得过雍亲王世子的名声。”
  年氏捂住眼睛:“我就是太明白了,我不想做妾。”
  爱新觉罗氏安静地坐在一边,如今年羹尧庆幸二妹做了侧福晋,他只要知道二妹衣食无忧就会满足,然后就是盼着二妹和雍亲王妃处好关系,可她这个嫂子清楚二妹的痛苦。别的都不说,雍亲王府算是二妹的家,可她不能自己决定要不要出门,光这个就够心酸了。
  年氏渐渐平静下来:“您不生气我没有第一时间带您去看三格格?”
  爱新觉罗氏嘴唇动了动:“你尚且难过,何来的心思顾及这些?”
  年氏轻叹:“是我对不起这孩子,她真的很弱,为了不吵扰到她,府里的下人都绕着我的院子走,福晋请了两个大夫,他们对三格格的身体都不是很看好,只说等过几年看看能不能有些起色。”
  爱新觉罗氏叹息:“你就听二嫂的,只顾好自己,别思量太多,那都没用啊。”
  年氏苦涩道:“我倒是想和人争,但是人家都待在自己院子里,我连面都碰不到,又能争什么?”
  爱新觉罗氏无奈,雍亲王府内宅简单,根本没有施展本领的余地,或许再过两年,芷萱就也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爱新觉罗氏进府,耿氏听说之后,咬咬牙还是往正房去了,原先她和钮祜禄氏都住厢房,可现在不一样了。
  钮祜禄氏很直白:“姐姐坐吧,有什么事吗?”
  耿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我的侍女刚刚碰到年侧福晋的娘家人来了。”
  钮祜禄氏眨眨眼:“你想你额娘了?”
  耿氏沮丧地摇头:“我是觉得有负于她们对我的期待。”
  钮祜禄氏慢悠悠道:“那你确实不可能实现他们的心愿。”
  耿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就是想听你安慰我两句而已。”
  钮祜禄氏睁大眼睛:“这句话就是在安慰你,你何必把你额娘的话当作金科玉律?你和我一起进府,这都十多年了,你一应用度哪样是靠你娘家?你都不靠她们活了,你还要听她们的话做什么?你干脆说你想要生个阿哥,让你过得更好都比这话靠谱。”
  耿氏低声道:“你不是靠你娘家吗?”
  钮祜禄氏干脆点头:“当然是,我容貌一般,也不是那温婉可人的性子,四爷府里只有我和福晋是满人,我能得个阿哥都是因为四爷进封亲王。不过你也未必没机会,福晋都是要做婆婆的人了,后院里也只有你和侧福晋相争,你当然有怀孕的可能。”
  耿氏神情复杂:“你们都不在意?”
  钮祜禄氏无奈道:“我知道你额娘教了你许多,但是那得在很多人与你竞争时才会有用武之地,宋格格和李格格的女儿都出嫁了,即便我生下阿哥又如何?我敢仗着小阿哥压人家一头吗?明摆着看不起四爷的女儿?大格格和二格格可都是郡主。张格格和高格格也年纪大了,四爷不是很喜欢我,我没有再凑上去的必要。没有人需要在意你是否得宠。”
  耿氏声音极轻:“你也说了你是满人。”
  钮祜禄氏摇头:“你想太多了,你真的心比天高,可你只是包衣出身的汉人,所以你不太讨喜。”
  耿氏怔怔地坐在那里,钮祜禄氏低头喝茶,她当然高兴能有个孩子,但琢磨这些真的太多余,阿灵阿那么强势都不能左右皇上对敦郡王的态度,四爷的目光都在世子身上,何必庸人自扰?
  德妃的确疲乏,泰芬珠和九格格稍坐片刻就离开了,坐在马车上,九格格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才好?”
  泰芬珠摇头,她看见德妃也是心有凄然,胤禵和胤禛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是终究抵不过对权力的欲望。
  九格格叹了口气:“但愿额娘能想明白吧,就是不知道虎宝会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泰芬珠看了九格格一眼,她明白九格格的意思,倘若虎宝的亲事不错,胤禵对胤禛的态度可能会更好,只要争斗不激烈,德妃总能宽心一二,等到尘埃落定之时,这一篇能更容易地翻过去,泰芬珠也心焦,虎宝会娶哪家的姑娘?
  虽然与策妄阿拉布坦的一战不可避免,但是康熙还是有功夫琢磨些旁的,他给弘皙和弘昱挑过福晋了,该给弘晟和弘晖选了。
  康熙再一次端详了摆在面前的两道赐婚圣旨,靠到椅子背上,淡淡道:“拿出去吧!让礼部尽快择吉日,朕想看孙子大婚了。”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捧着圣旨出去,康熙叹了口气,他不想再立太子,胤礽尚且靠不住,何况别人?但愿众臣明白他的心意,他辛劳一生,实在不想看见大家急急忙忙地效忠新主。
  弘晖仔细看着赐婚圣旨,嘴边的弧度越发上扬,真好!
  胤禛用过晚膳,盘腿坐在炕上,声音里都是笑意:“快给虎宝收拾好院子,礼部定的婚期很近,一定要处处妥帖才行。”
  泰芬珠含笑道:“您放心,必定让虎宝圆圆满满地成了亲。”
  胤禛笑叹:“汗阿玛挑的姑娘很好,你不要看傅尔丹去年到蒙古屯田去了,人家那是避祸,汗阿玛也是顺水推舟,我很满意他的嫡长女配虎宝。”
  泰芬珠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开国五大臣的后裔,汗阿玛这是看重您。”
  胤禛弯唇:“鳌拜早两年就被汗阿玛下旨恢复了声誉,阿灵阿把钮祜禄家带成如今这副模样,董鄂氏和三哥扯不清关系,反倒是瓜尔佳这些年低调不沾是非,汗阿玛用心了。”
  泰芬珠抿唇笑,这门亲事真的太好了,去年胤禩失势、胤礽小动作不少,傅尔丹原是领侍卫内大臣,康熙因为他有一天没当值就把他撵到了蒙古,但是傅尔丹明明还提前告了病假。可以预见,傅尔丹官复原职再被重用是迟早的事情。
  胤禛用手撑着下巴,开怀地盘算着这些事情,弘晟的福晋是伊尔根觉罗伊都立的女儿,也就是已故大学士伊桑阿的孙女,对了,伊桑阿的妻子是索额图的女儿。
  汗阿玛的这两道旨意让胤禛的心彻底放下了,他之前真的担心汗阿玛会把和老大老二沾亲带故的人家作为虎宝的岳家,虎宝可还未入朝,要是先与那些人沾上关系就真的太糟糕了,一个清白且前途无量的岳父对虎宝而言很好,胤禛的嘴边漾开笑意,汗阿玛对他真好。
  胤禛的高兴对应的就是胤祉的失意,他无精打采地坐在董鄂氏对面,董鄂氏同样面皮紧绷,她可算体会到全身而退这个词的艰难,这该怎么办?胤祉不得不入局,又希望渺茫,皇上还想用他再保废太子一回,最关键的是,弘晟怎么办?
  胤祉抹了把脸,声音低沉:“汗阿玛要去畅春园避暑,那里有个算数馆,他让我去那儿研究数学。”
  董鄂氏扯了扯唇:“你这两年和雍亲王关系可不怎么样,还有你手下那帮文人,捧你不要紧啊,他们还要顺带着踩雍亲王一脚,你快把那些人都遣散了,我们家招惹不起。”
  胤祉咬了咬牙:“一桩婚事就让你心灰意冷了?汗阿玛疼爱大哥和二哥,伊桑阿在世时和他俩都有关系,难道不能说是汗阿玛想我照顾哥哥?”
  董鄂氏冷淡道:“人家雍亲王的门人是在做官!你的门人是在和你编书!雍亲王可以留在京城,皇上只带他的儿子到畅春园去,你得和弘晟一块儿到畅顺园待着,儿子读书,你也读书,你还想怎么样?”
  最关键的是,弘晟是亲王嫡长子,伊都立的女儿其实是在高攀!正妻的位置是特别好的政治资源,皇上没有给弘晟助力的意思,也没有给胤祉添砖加瓦的心,弘皙和弘昱的亲事是在向朝堂表明态度,皇上想把废太子的事情翻篇了,可赫舍里家未来前途如何得看命,更别说伊桑阿是支持胤禔的!
  胤祉没空和董鄂氏吵,不仅她害怕,他也很害怕,难道在汗阿玛眼里,他和老大老二将来会抱团取暖?因为他仨都参与过夺嫡,所以让他们的姻亲联系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甚至都不是他庇佑他俩,而是他仨绑一起让新皇手下留情?汗阿玛不会这么天真吧?不行不行,他必须多讨好汗阿玛,汗阿玛六下江南不也是希望拉拢汉族士绅吗?他被文人追捧应该让汗阿玛高兴啊!
  炎炎夏日,畅春园内却很是宜人,弘晖安静地待在殿外,不一会儿,梁九功出来,弘晖笑盈盈地进了屋子。
  康熙正在踱步,等弘晖行礼之后,和蔼地招手让他近前,弘晖自若地任康熙打量,他已经习惯了。
  康熙开口了:“你方才去算数馆,你三伯做什么呢?”
  弘晖含笑道:“三伯正在演练算数题,有两个人围在三伯周围请教,三伯解答起来有条不紊,孙儿佩服极了,三伯才华横溢。”
  康熙笑叹:“他也就爱做那些,不过是小道罢了,西方的很多算术有意思,你闲暇之时也可以跟着你三伯学。”
  弘晖认真点头:“孙儿回去就整理难解的问题,到时候要叨扰三伯了,孙儿得多说些好听话哄哄三伯。”
  康熙哈哈大笑:“你尽管去,说到西夷,朕也有烦心之事。”
  弘晖等着汗玛法的下文。
  康熙顿了顿:“你也了解过些西夷之事,你猜猜朕烦恼什么?”
  弘晖凝神想了片刻,认真回道:“如今澳门有很多洋人居住,即便教皇和我们的关系很僵,但是依然有传教士往京城而来,有一天,他们是否会遍及大清?孙儿听闻一些传教士喜欢深入乡野,我们的地理状况似乎是被他们所知的。”
  康熙点了点头,弘晖这孩子心静,他不奇怪他会思考这些,外臣可以认为西夷不值一提,但是皇家不可以。
  康熙沉吟道:“朕以为西夷总有一天会成为心腹之患。朕从他们那里一个国王的信中能看出这些人的贪婪,所以朕以为得禁海,刚刚朕也交代大臣们了,唯有这样方可保我大清千秋万代。”
  弘晖点头:“汗玛法说得极是,孙儿读书,知道中国与外夷通商由来已久,孙儿有些担忧,商人从来重利,他们是否会阳奉阴违私自出海呢?”
  康熙拉着弘晖坐下,缓缓道:“西夷的很多东西不宜在大清传播,些许商人出海无妨,他们的眼里只有银子,这些人是动摇不了我大清的,最关键的是士人们不能被一些说法动摇了心智。”
  弘晖赞道:“汗玛法深谋远虑,孙儿敬服。”
  康熙很是满意弘晖能听明白他的意思,这孩子分的清主次,随即又慨叹道:“朕殚精竭虑就是为了不愧对祖宗征战得来的这一片辽阔土地,朕自问无愧于先祖,却对这些漂洋过海而来的洋人很是担忧。你跟朕来。”
  弘晖惊叹地看着眼前的《亚西亚洲图》,康熙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孤陋寡闻了?这是法国传教士奉上的。”
  弘晖兴奋地点头:“我们的地图对于这些海岸线不是特别清楚,原来日本的国土是这个样子的,好清晰啊!”
  康熙却叹了口气:“所以朕才担忧,这些人太能冒险了,也太好奇了,对于和他们远隔重洋的我们都要探索一二,怎么能不防着呢?”
  弘晖心疼道:“汗玛法宵衣旰食,为我大清思虑甚多,孙儿真是羞愧。”
  康熙欣慰道:“你能明白朕的心,朕就高兴,所以禁海是必须的,那些下了南洋的汉人也得召回来。”
  弘晖担忧道:“万一他们回来之后传播流言蜚语怎么办?”
  康熙眯了眯眼:“那也不能任由他们在外折腾,汉人安土重迁,他们会回来的,到时多注意些就好,所以不能再任由他们随意出海了。”
  弘晖表情严肃:“汗玛法说得对。”
  康熙满意一笑:“好了,等到秋凉,你就要成亲变成大人了,趁这些日子好好在园子里玩儿,朕可要看你跟着你三伯学能不能有所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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