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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挣 第70节

  肖岭哪里肯过去。陈争将扑过来的女人拦住,“陈女士,你应该不想因为袭警而去警局报到吧?”
  “我还怕什么袭警!”陈君已经在慌乱中口不择言,拿着随身包猛烈地击打陈争。陈争抓住她的双手,将她制服。她狼狈不堪,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叫。
  陈争皱了皱眉,这个女人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从这一系列言行来看,她可能患有狂躁症等精神上的疾病。
  肖岭已经吓得不会动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疯子一般的母亲。妈妈是个将职场和家庭都经营得游刃有余的女人,也是她的榜样,她很希望自己成为社会人之后也能像妈妈一样。但此刻,她像是被妈妈尖锐的哭声迎头泼了一盆冰水。
  警车赶到,陈争检查过搜查许可后出示给陈君。陈君疯狂地扑来抓扯,陈争没让她得逞。分局刑警暂时控制住了失去理智的陈君,陈争和痕检师一同进入肖家。痕检师嘶了一声,“这味道也太浓了,这是用了多少?”
  在鲁米诺的作用下,肉眼看不到的血迹展现在众人面前。客厅的沙发和地板上有大片血迹,而这里也是消毒水味最浓郁的地方。
  肖岭捂着嘴,眼泪再也忍不住。而陈君看到那发光的痕迹,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刘坪镇警方接到孔兵的联络后,立即将现场勘查到的痕迹、dna样本送到北页分局,痕检师在肖家找到一根未被清除的白发,经比对,与无头尸的dna吻合。被害人的身份确定,正是肖岭的爷爷肖康齐。而林子里的两种足迹尺码和肖家的男女鞋尺码一致,只是陈君和丈夫肖科恐怕已经将抛尸的衣服鞋袜处理掉,暂未找到鞋纹相同的。
  陈君正在医院接受治疗,肖科却手机关机,不知所踪。
  “知道事情败露,丢下妻子女儿跑了呗。”鸣寒将一杯热咖啡递到陈争面前,“喝吗?”
  陈争扫一眼,“你喝过的?”
  鸣寒笑着将杯子收回去,“嫌弃啊?那我自己喝。”
  陈争看他一副准备出发的架势,问:“上哪去?”
  “刘坪镇。”鸣寒拉好上衣的拉链,“在家里杀人,却在刘坪镇抛尸,而且不是当天抛的,昨晚你不是给肖家打过电话吗?我怀疑肖科和陈君就是受到那通电话的刺激,不得不临时转移尸体。他们要是不转移的话,尸体应该不会这么快被找到。”
  陈争说:“肖家的老家就在刘坪镇。”
  鸣寒点头,“所以我怀疑,前天晚上这对狼心狗肺的儿子儿媳杀死老父亲之后,连夜把尸体藏在老家。反正老家的房子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去。你那通电话对他们来说很突然,虽然当时我们完全不知道肖康齐已经出事,但是他们会以为警察已经找上门来。只要知道他们老家在刘坪镇,就必然会去老家查,那就只能转移尸体了。”
  对肖科的追踪正在进行,他在竹泉市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担任中层,陈争来到该公司调取出勤记录和监控,发现他昨天下午2点多才到岗,助手说他上午外出谈生意,但谈的什么生意,助理也说不清楚,被问得多了,助手竟是急出满头大汗,说自己就是个新人,不敢过问上司的行踪。昨天下午4点,肖科在公司待了不到两个小时,又离开了,看上去脸色很难看。而今天,肖科根本没有出现。
  肖科的上级对警察的造访十分惊讶,得知肖科可能涉及刑事案件,更是满脸不信。“你们肯定是搞错了,肖科这个人我清楚,他还没结婚时就来我们公司工作,有头脑,也很勤恳,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品绝对没问题!”
  这位上级还说,肖科在公司是出了名的顾家。他们这种行业,免不了会进行一些面子上的人情往来,男女关系也比较复杂,但肖科很爱妻子,从来不和其他女人有任何过余的互动。要不是因为这一点,他不止停留在中层,早就升到更高的位置了。
  不过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就在这位上级给肖科的人品打包票时,警方在车库的监控中看到,今天上午10点多,他的车被根本没有来上班的肖科开走了。
  上级的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肖科开着上级的车跑路,目前车还在函省境内,已经开到了洛城附近。
  看着那熟悉的地图,陈争唇角不经意地压了压。这个案子发生得比较突然,竹泉市警方和周边其他城市的兄弟单位合作没问题,但打通和省会洛城的关系,就有些局促了。
  要说北页分局里有谁和洛城熟,那自然是陈争。
  孔兵咳了声,“陈老师,你看这个……”
  时间紧迫,而且警方不知道肖科去洛城的目的是什么,他如果只是跑路,那么经过洛城就不是什么好选择。怕就怕他在极度惊慌的情况下,想去洛城这种大城市搞事,或者受到某种唆使。
  陈争想到从上个案子开始就笼罩着的疑云,以及这次曹温玫提到的身份不明的郑天,不再犹豫,一个电话打到洛城市局。
  陈争在洛城经营多年,人虽然已经不在洛城,但他的电话比竹泉市这边一层层往上报更加有用。洛城市局立即派出人手,在进城的高速上截住了肖科,并在后备箱里发现一颗散发臭气的人头。
  人已经在回竹泉市的路上,洛城重案队亲自押送,陈争暂时松了口气。而此时在刘坪镇肖家的老宅,鸣寒在家用库房里发现血迹和新鲜足迹,院子里也有车轮痕迹,与肖家的车一致。肖康齐的尸体果然曾经被藏在这里。
  北页分局,肖岭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室内并不寒冷,她却止不住哆嗦。她的家已经毁了,前天晚上她还任性地让妈妈赶紧将厚被子送来,她听到父母又在和爷爷争执,但她以为那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摩擦。哪个家庭没有摩擦呢?很快就会和好的。她的家曾经是那样温馨,然而一夜之间一切都改变了,爷爷没了,爸爸妈妈成了杀人犯。那她是什么呢?
  忽然,她想到了爷爷送给她的玩偶。十中收到玩偶的女孩已经失踪了,学校里很多人都在疯传玩偶的诅咒。她以为诅咒会应验在她身上,终于将玩偶交了出去后,她还感到轻松,以为没事了。然而诅咒却应验在了爷爷身上,爸爸妈妈身上。
  她痛苦地哭起来,紧紧将自己缩成一团。女警再怎么安慰她都没有用,她觉得自己就是灾祸的源泉,要不是自己成绩不理想,爷爷也不会给她买那种害人的东西,要不是她惊慌失措联系了警察,爸爸妈妈也不会被抓……
  陈君已经醒来,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但审讯室灯光下的那张脸毫无光彩,写满了困惑和无助。
  陈争示意她看现有的证据,她轻声问:“我老公呢?我想见见我老公。”
  陈争说:“肖科在今天上午带着肖康齐的头颅逃往洛城,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
  陈君迟钝地消化信息,不信道:“逃?不不,不可能的,他绝对不会丢下我。”
  陈争说:“等会儿我可以帮你问他。现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肖康齐是你们杀的吗?”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陈君点头,“嗯。”
  陈争问:“为什么?”
  陈君扬起满是眼泪的脸,“我受不了了,我公公他变了一个人,我真是没有忍住,那是个意外!我们不是故意要杀他!”
  陈君对自己的婚姻曾经十分满意,她做财务工作,相亲认识了肖科。肖科对她一见钟情,她却没有那么爱肖科。那时她漂亮、人缘好,不乏追求者,肖科只是因为踏实而受到她父母的青睐。她总觉得自己还能找到更好的。
  真正让她决定嫁给肖科的是肖科的父母。他们开明,好相处,她自己的原生家庭虽然经济条件不错,但从小就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在肖家第一次体会到一个松弛的家庭环境是什么样的。婆婆饱读诗书,温婉宽容,公公在电厂当了多年领导,大度风趣。
  婚后,肖家给与她的松弛感没有改变,公公婆婆都将她当做女儿来疼。接近二十年的婚礼里,只有生下肖岭时,她痛苦过一段时间。婆婆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有躁狂症。
  肖家并没有因此对她另眼相待,婆婆和丈夫尽可能陪伴她,照顾她,给了她原生家庭没有给过她的理解。
  然而美好的生活在婆婆因病离世之后画上了逗号。婆婆也许是这个家庭最重要的一份子,她走之后,公公起初是消沉,然后突然变得像年轻人一样活泼,几天每天都会打扮得像个潮老头,出去结交各种各样的人。
  公公的退休金非常丰厚,而且由于婆婆勤俭持家,他本来也有一大笔存款。她和丈夫不仅没有觊觎这些钱,反而会给公公零花钱。大约是从一年前开始,公公花钱大手大脚起来,保健品不要钱似的往家里搬。他们起初觉得老人家花钱买开心,没事。但久而久之,他们看着这些东西,只觉得烦闷。
  公公就像跳进了一个无底洞,而且完全不听劝,他们提醒他两句,他就发火,说自己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还不享受,难道要等到死了再享受吗?她旁敲侧击让女儿去说,爷爷最听孙女的话,然而女儿却站在公公一边。
  这一切她和丈夫都忍了,想着家里还有一套房子,大不了分开住,眼不见心不烦。但超越他们认知和接受范围的是,公公居然开始买女人!
  他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家,干出了这个家闻所未闻的丑事!
  说到这里,陈君开始哽咽,陈争的眼神也凌厉起来。最初接触肖岭,听肖岭说到家庭情况时,他就联想到了这一层。此时,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正悄然联系起来,其背后浓重的网络让人不禁胆寒。
  “他找的是谁?怎么搭上这些人?”陈争问。
  陈君摇头,“我不知道,他不肯说,他也不会把那些女人带到家里面,都是在外面开房。我老公跟踪过他,看到是四十多的女人……”
  陈君有些说不下去了,以她的成长环境来说,这的确是难以启齿的丑恶,她更加接受不了的是,婆婆去世之前,公公和婆婆简直是模范夫妇,为什么婆婆一走,公公就在外面干出这种事?
  以前公公乱买保健品,他们可以不管,但这种事发生了,他们不可能再保持沉默。丈夫起初好言好语劝公公,说找个后妈都没问题,但不能出去piao。公公压根不听,后来每次争论都是爆发家庭战争。公公满嘴歪理,说他们都不理解他,也不能陪伴他,自有那些女人懂他。说到气头上,公公还说以后死了,要把钱都留给那些女人。
  11月15号,家里再次因为这件事吵起来,原因是公公不满足于自己买女人,还当起了“中间商”,介绍其他关系好的老头子一起买,被人家的儿子闹到了家里。肖家的脸面这是彻底丢了个干净。丈夫和公公几乎决裂,她在一旁听着,当年在婆婆的陪伴下消失的躁狂症再次爆发了。公公抄起拐杖,要打丈夫,她刚和女儿通完电话,见状气急攻心,拿起花瓶狠狠砸在公公后脑上。
  公公应声倒地,睁着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开始抽搐,丈夫则呆立在一旁,傻了眼。她丧失理智,竟是抓着碎掉的瓶子,插向公公的脖子。
  沉闷的声响,血肉模糊,一条生命在七十岁的坎儿上画上了休止符。
  直到老人彻底停止呼吸,她和丈夫才渐渐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她情绪崩溃,大哭不止,丈夫将她抱进怀里,“我来处理!有我在!”
  “怎么处理,我,我杀人了!”
  “不是你,是我们。相信我,我们把爸藏到我老家,那里没人会去,只要我们不声张,也没人知道爸不见了。”
  “可是,可是岭岭就要回来了!”
  “让她这周末住在学校!等我们处理好了,再跟她说,说爷爷出去旅游了。”
  趁着夜色,两人载着尸体来到刘坪镇。镇里多是留守的老人,半夜早已睡去。他们将尸体藏在家里仓库,肖科的职业让他能够接触到殡葬业的人,他打算重金买通殡葬师,来个毁尸灭迹。但在这之前,老宅的仓库就是最安全的藏尸地。
  虽然已经想到了尸体被转移的原因,陈争还是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转移尸体?还给他分尸?”
  “分尸”两字显然触及陈君的神经,她抖得止不住,“我老公说,说警察打电话来了!”
  陈争那通电话对夫妻俩来说是毁灭性的,肖科还没有找到值得信赖的殡葬师,情急之下再次赶往老家。陈君一边哭一边说:“万一尸体被找到了怎么办?肯定会被找到的,我们能不能再抛得远一点?”
  能抛远当然最好,但现实却是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肖科做了个残忍的决定,砍掉肖康齐的头颅,以为这样即便警察找到了尸体,也得花更长的时间确认身份。
  砍下容易,处理却万分困难,夫妻俩埋好了尸体,肖科突然因为不孝的举动抱着头颅嚎啕大哭。
  回到家后,两个人都不正常了,家里已经被消毒水洗过一遍又一遍,但他们仍旧觉得,父亲还在家中。
  肖科已经被送回竹泉市,一同来的是洛城重案队的法医徐勘。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对陈争说,然而时间太紧,陈争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进入审讯室。
  肖科全程不敢抬头,沉浸在悔恨的情绪中,他的证词和陈君几乎一致。至于为什么要带着头颅去洛城,他说天亮之后他完全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又想着对妻子的承诺,想要把头颅带得越远越好,万一逃不过了,就找个大城市自首。没想到妻子已经在他之前认罪。
  陈争拿出曹温玫的照片,“你对她有印象吗?”
  肖科看过后摇头。
  陈争又问:“你认识郑天吗?”
  肖科终于有反应,“我听爸说起过他,就是他把那些人介绍给爸!我爸就是被他洗了脑!”
  第55章 失乐(15)
  肖科并未见过郑天,但肖康齐从去年就开始提到这个人,语气还十分敬重,说郑天是个有想法有才华的年轻人,而且很会为老人着想。发现肖康齐在外面买女人后,肖科偷偷看过肖康齐的手机,记下郑天的号码,然而一次都没有打通过。
  联想到父亲在深陷其中后,向其他老人传播过买女人的想法,肖科认定就是这个郑天带坏了父亲。可郑天并不是肖康齐生活圈子里的人,他是怎么接触到肖康齐,肖科一问三不知。
  他提供了两个女人的联系方式,都是从肖康齐的手机上看到的,一个叫李梦云,一个叫罗安心。他说肖康齐买过的女人应该不止这两个,但他知道的只要这两个。前段时间,肖康齐还在家中大发雷霆,说以后就当没有他们这样的儿子儿媳,遗产一半给孙女,一半就给那些女人。
  肖科在审讯室痛哭流涕,“我和陈君真是被他逼到绝路了!那是个意外,我们没有想要杀死他!都是那些女人的错,我求你们,把那些女人抓起来,别让她们再去害人了!”
  两边都审完,肖康齐的死,经过、动机基本清晰,但其背后引出来的东西却让人不寒而栗。北页分局当即开会梳理线索,李梦云和罗安心这两人要立即联系,也许从她们身上能够得到更多关于郑天的信息,曹温玫也要再次审问,还有肖康齐的那些老伙计,他们知道的很可能比肖科夫妇更多。
  这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但也仅仅是从肖康齐案子上延伸出的最表皮的东西。他的死和老尹面馆的爆炸有无关联,和玩偶有无关联,进一步,和刘温然的失踪呢?还有,那个冒充周汐的女孩还没有找到,吕鸥也正试探着警方的底线……
  会开到一半,陈争走起神来,观察会议室其他刑警们的表情。他惯来喜欢做这种事,因为以前做刑侦队长时,手下的重案队队长过于可靠,他不需要在细节上投入什么精力,于是听着听着注意力就转移了。
  这一观察,才发现徐勘竟然也在。他看向徐勘时,徐勘也朝他看了过来。徐勘今天送肖科回竹泉市,审肖科之前,他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和徐勘叙旧,以为徐勘已经回去了,没想到不仅留了下来,还来旁听案情分析会。
  大约注意到他的视线,徐勘转过脸,视线相对时,徐勘微笑着点点头。陈争微怔,示意彼此都专心开会。
  在他们重新集中注意力时,有一个人却开始观察他们。
  在陈争走神时,鸣寒就发现了,陈争和徐勘对视,他轻轻挑起眉梢,陈争看向孔兵,他的视线则移向徐勘。这位洛城重案队的“御用”法医长了一张优柔寡断的脸,在洛城那种高压环境中,十分受同性异性的欢迎。押送嫌疑人这种事怎么想都轮不到一个法医,徐勘会在百忙之中跑来竹泉市,原因猜都不用猜——肯定是奔着陈争来的。
  鸣寒食指和拇指捏着笔,无声地在桌面敲了敲。
  会后,刑警们陆续离开,各自去执行分配到的任务,陈争没走,他知道徐勘一定有话要对自己说。
  果然,徐勘简单收拾一番,朝他走来。
  鸣寒在门边说:“哥?”
  陈争说:“我和徐法医聊一会儿。”
  徐勘笑道:“怎么换了个地方,就变得这么客气了。你以前可不是叫我徐法医。”
  陈争手上的本子在徐勘肩上一敲,“老徐。”
  徐勘:“老陈。”
  两人聊了会儿拦截肖科的经过,徐勘说,刑侦支队一接到电话,马上就行动了,本来用不着重案队,但重案队听说打来电话的是他,立即要求亲自上。
  陈争说:“你还亲自送人。最近重案队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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