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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

  他垂着眼睛,似乎在忐忑,礼汀看到大束花会不会感到开心。
  天空是润泽的紫蓝色,海风吹起他的发梢。
  溽暑天的燥热在海风的吹拂下消失殆尽,咸涩的腥味在鼻尖蔓延,只有让人惬意的感觉。
  变故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
  梁叔嘴唇哆嗦。
  他在持续不断地长长的呼气吸气以后,鲜血和呕吐物从他嘴角鼻腔冒出来。
  接着他口吐白沫,浑身抖得像筛糠,脑袋搁在方向盘上。
  轮轴在高速运转,方向盘向右翻,瞬间往海岸线栏杆的地方撞去。
  “梁叔。”
  江衍鹤愣了一下,但他瞬间反应过来,薄唇微抿,冷静地在副驾操控起方向盘。
  车不是停稳的,因为副驾驶座没办法踩刹车。
  而是江衍鹤浑身是伤,把车撞坏了栏杆,努力逼停下来的。
  车已经完全变形,发生倾覆,江衍鹤受了轻伤,脚也被卡住,但他没办法从车里出来。
  江衍鹤半边身体都是从梁叔鼻腔里涌出来的血。
  梁叔躺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已经凉了,他眼白都充着血。
  他死了。
  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希望少爷....早日和这个小姑娘....修成正果。”
  车里完全没有可供活动的空间,燥热逼仄。
  江衍鹤的手机在陡然的变故里已经找不到了,不知道在哪里。
  太阳落山了。
  海岸线这里,极少有车驶过来。
  月光砸在破碎的汽车窗棂上。
  海浪声哗哗作响,彻夜不息。
  江衍鹤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车辆倾覆,他侧翻在地,耗尽所有心力,也没有办法爬出来。
  没办法求救,没办法睡着。
  他就这样安静的,一言不发的,和死人整整呆了一夜。
  没有人知道夜幕笼罩下,他想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清晨,日光熹微。
  他才被晨练的人发现。
  整整五年,这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再憎恨着自己。
  每次只要他过生日的时候,他就会陷入无比极端深刻的自厌情绪里。
  方医生是后知后觉的康佩帼找给江衍鹤的。
  甚至江衍鹤都没有和他提过这件事,全是他查询之前的卷宗和走访江衍鹤的朋友知道的。
  梁叔在车辆侧翻前就死了,并不是死于车祸。
  江衍鹤最初能听到他血液流逝的滴答声,到最后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跌落的是他自己腿部的血,安全气囊挡住了大部分伤害。
  招财猫的铃铛还被风吹得轻微晃荡。
  被警车和消防救出来的时候。
  江衍鹤没上救护车,径直去了警局。
  phallus戴着金丝眼镜站在车尾,一路随行,眼神冰凉又可怕。
  “小鹤,你把他害死了。”他夹着雪茄,轻声对垂着眼的静默少年耳语。
  烟味薰着江衍鹤的神经,他咳嗽着就淡淡笑起来。
  他的衬衫袖子上染着血渍。
  他在警车的呼啸声中,用手臂捂住脸笑了很久,笑够了,还在咳嗽,肺部像风箱一样,呼吸就疼痛。
  他眼睛通红,看着那个招财猫的铃铛:“是呀,我把梁叔害死了。”
  江衍鹤不是神,他也会有神经脆弱的时候。
  但phallus对江衍鹤的控制,已经到了极端的程度。
  梁叔头七的夜晚,江衍鹤已经绝食几天了。
  歇鹤楼顶,浮在半空。
  穿着黑衣的少年眼神黯然,跪在phallus面前。
  他肤色很白,神色恹恹,没精打采地垂着眼,隔着玻璃幕墙,盯着楼下川流不息的金色光带。
  “这里美吗?”
  “我没什么感觉。”
  “小鹤在前几天,不是还和朋友在家里玩得很开心吗。怎么在这里俯瞰芸芸众生,反而觉得无感了呢,权利巅峰,难道没有一丝畅快吗?”
  “没有。”
  “我前段时间陪你去了一趟京都的朱家,出门在旧书店买了一本书,你觉得没什么意思,扔在车库的那本,你还记得吗?”
  “芥川龙之介《地狱变》”
  “小鹤我告诉你,如果你一直这么孱弱,热衷逸乐。那这个世界对你而言,不管是俯瞰还是平视,永远是地狱变的卷轴。”
  “地狱。”
  “小鹤前几天害死了一个人,难道不觉得自己满手血腥吗,对梁叔的小孩来说,有你这个仇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地狱。”
  phallus声音充满残酷。
  招财猫铃铛的声音骤然响起来,络绎不绝地回荡在他的脑袋里。
  就像魔咒一样,疯狂地挤入江衍鹤的神经末梢。
  这才是phallus所说的以暴制暴。
  他从来不相信有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而且他本人就是从刀山火海一步步走出来的。
  phallus在他头顶温和地说:“克服恐惧的方法就是把恐惧变成享受,小鹤最好尽早走出来,不然我经常在你耳畔摇响铃铛,或者我们在家里各处放满招财猫的挂件好了。”
  他绝不允许,他寄予厚望的最后一个学生,变成一个废物。
  江衍鹤闭紧双眼,痛苦地蜷缩在地毯上。
  他脖颈青筋毕露,哀恸地叹息:“我恨我自己,我恨不得以死赎罪。”
  他话音刚落。
  phallus用镂金鹤头的权杖,一直劈头盖脸地抽打他,长柄粗鲁地在他身上留下血痕。
  “你以为死就可以赎罪吗?”
  江衍鹤已经奄奄一息,他还是说:“我...想....去死。”
  “你看你说的什么胡话,如果你不会说话,就变成哑巴好了。”
  最后phallus被激得用拐杖的黄金鹤喙,捅进他的口腔黏膜,舌尖被金属划破,斑斑血迹被江衍鹤咳出来。
  他就像被抛弃的婴儿,蜷缩在顶层一动不动,不吃不喝。
  phallus语气带着薄怒。
  但是人还在优雅地伫立着:“打消掉你想死的想法,你必须给我活着赎罪。”
  警察对梁叔死因的调查已经完全结束。
  他们查清不是因为车祸,和他完全没关系。
  时间迈向七月。
  由于正在读书,他迎来暑假,根本没人对他的失踪表示怀疑。
  梁叔死后第十天。
  phallus踢醒了奄奄一息的江衍鹤,他目光漠然地看着江衍鹤浑身的淤伤,声音极轻:“你怎么这么废物啊,坏事做多了,阎王都不收你。”
  男生费力地咳嗽着,颤抖着说:“老师....对不起。”
  但phallus总有办法让破碎的他更为四分五裂。
  phallus残忍地播放了一段录像。
  梁叔的遗孤,已经被京都的叶家收养。
  给江衍鹤留下招财猫铃铛挂件的小孩子。
  在镜头那边,他眼神充斥着恨意,口齿不清地说:“哥哥,我恨你....害死了我爸爸。”
  江衍鹤漠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咳嗽起来,眼睫轻微颤抖,泪水濡湿了眼眶。
  然后下一秒,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他抢过phallus搁在桌上的勃朗宁,指腹摩挲过消防栓,拉开,对着自己脑袋扣动了扳机。
  他是真的想死,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抖。
  那一瞬间他能嗅到枪口的硝烟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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