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仿佛是被一桶冰水激激灵灵地泼下来,这一瞬间,卢皎月突然有点明白周行训那看起来一点都不靠谱的“胡闹”做风是怎么回事了。
  越级擢封?
  对手下部将来说,那叫“知遇之恩”。
  大肆封赏?
  那可是战场,连钱财都不给足,旁人如何替你卖命?
  凭个人喜好?
  周行训自己就知兵善兵,凡被他看得上、且有几份欣赏的将士,多半是有一定军事才能在身上。
  ……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在随时可能送命的战场上,瞬间决断的能力比权衡利弊更重要,对手下将士给出超量的、越过对死亡恐惧的正面反馈,才是正理。
  周行训从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死了”之后,就闭了嘴。他观察了会儿卢皎月的神色,见人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才默默松口气。
  “差不多就是这样。”他含糊其辞地补了这么一句,就飞快地把这个话题略过去,绕回了一开始的内容:“阿嫦有举荐的人吗?”
  卢皎月被问得回神,她这次是真犹豫了。只是裙带关系这事非常微妙,再加上周行训开口就是“同平章事”……
  想到后者,卢皎月瞬间冷静下来。
  这根本不是裙不裙带的问题了!是周行训开始在朝堂上瞎搞了!
  开口就是宰相,他疯了吗?!朝堂可不是战场,没什么外部机制帮他完成将帅筛选。这人这么搞,真的能等到儿子长大成人替他收拾烂摊子吗?!!
  卢皎月试图把人拖回正轨:“陛下若是缺可用官员,不若开场策问?”
  周行训:“策问?”
  卢皎月:“成朝初年曾行此制,将经义或是政事上的问题写于简上,给被举荐的士人命其作答,根据其所做文章划定品级,再分别授予官吏职务。”
  算是科举萌芽的一种了,不过范围有限,而且也没有形成非常体系的制度。
  周行训:“你是说成初的殿前对策啊?”
  他本来想说什么,但是很快就思索着沉默下去,卢皎月能稍许猜到一些他的想法。
  科举这项制度,经过后世若干年的验证,已经足以证明它的先进性和优越性,但是在最初的最初,它却只是帝王从世族手上夺取权力的一种有力武器。
  世族掌握着官员的评价考核进而掌控了朝堂,皇帝很容易发现就算他杀一人、十人乃至百人,充斥朝堂的仍是世族之人。于是他们转向依靠宗族、外戚、宦官,只是后者中的无论哪一个、都是一柄极度锋利的双刃剑,稍有不慎就是灭国之祸,比如说司马联合司马搞掉司马、比如说古今第一穿越者大圣人王莽(不是)、比如说皇帝不听话就换一个更乖的唐末……
  但科举却与那些都不相同,它推翻了世家那套“出身门第论”的人才评价体系,将话语权从世族收归到了皇帝手上。它动的是世家代代绵延、扎根其上的根基。
  卢皎月不知道周行训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
  作为一个皇帝,他或许是最容易察觉其中关窍的那个人。
  卢皎月想着,稍稍抬头,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极亮的眼睛。
  周行训无法具体的描述自己现在的感觉。
  他擅用骑兵,喜欢奔袭,无数次的孤军深入,却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找到破局之法,而此时此刻的感觉与那时候极其相似。
  平心而论,周行训其实并没有多喜欢这座长安城。
  明明是他带兵破攻破的城池,可是那之后、却像是被困在其中一般。他手握重兵,目之所及尽是他所属的领地,可就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将他困在这座城中。
  沉闷的压抑感无处不在,但是这种无形无质、连存在感都模糊了的敌人并非大军所能抗衡。ta在沉默无言地一点点胁迫着他低下头去,他甚至连ta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此时此刻,虽然那种感觉仍旧模糊又朦胧,但是周行训就是知道自己抓住了——他一定抓住了什么!!!
  细密的战栗感从尾椎往上攀起,久违了的兴奋让呼出的气都带着颤抖,他简直是控制不住笑了起来。
  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阿嫦,能再同我说说吗?”
  卢皎月却僵住了。
  她无法将周行训的举动形容为“看”,那更像是猛兽对猎物的锁定。
  他在笑。
  明亮的眼睛轻轻弯起,笑容灿烂得似乎与往常并无二致。
  但却是不一样的。
  褪去了阳光的浸染,那双印象中纯粹又通透的琥珀色眼瞳转为一种更深邃的底调,殿内跃动烛火倒映其中,它依旧是明亮的:带着毫无掩饰的昭然野心,还有……贪婪。
  因为笑容绽开的弧度,尖锐的犬齿就抵在唇边,简直像是迫不及待地要从猎物身上撕扯下血肉来。
  ——毛骨悚然。
  第23章 帝后23
  校场。
  一个人影斜斜地自场中飞了出去, 这人勉强地调整了姿势卸力落地,想要起身、却终究还是瘫倒在原地重重地喘着气。
  场中仍站着的人也有些气喘,汗珠沁透了薄薄的一层上衣, 但他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
  周行训目光四下环视, 扬声问:“还有谁来?!”
  他呼吸有些不稳,但这声音依旧中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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