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节
说到此处,众人便明白了他的目的,连泰安帝也直起了身,一双平时总是淡薄的双眼凌厉地看了过去。他与顾绍嘉乃是姐弟,平日里不太明显,可此时他带着怒意看人时的眼神,与顾绍嘉像了十成。
在无人注意之时,太后唇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一双美目状若不经意地扫向不远处的顾绍嘉和安淮闻,可这一看之下,却见夫妇二人居然面色不变,唇角居然还勾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忽然觉出不对来,心猛地悬了起来,可此时分明是他们占尽上风,为何顾绍嘉和安淮闻会如此情态?太后觉得莫名不安,拧眉看向何怀仁。
何怀仁眉头微蹙,他心也有些飘忽不定,只是事已至此,必须得将戏唱下去。
待晟王话落,他便跟上道:“天外居士可是与天下商行密切相关,而天下皆知商行乃是长公主殿下麾下的势力,莫非此事长公主和安侯爷也插了手?”他佯作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将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说词脱口而出,“原还在想谢景行何故直接就将红衣大炮的制作方法交给长公主和安侯爷,莫非你们便是以天外居士为他在科举场上作弊为条件将其交换而来吗?”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何怀仁显然不只是想将谢景行打落尘埃,还想让顾绍嘉和安淮闻与谢景行牢牢绑在一起,甚至想给长公主一方因红衣大炮而取得的功勋蒙上一层阴影。且此事过后,天外居士的声名也会从云端跌落,如此,顾绍嘉和安淮闻往前借助天外居士和红衣大炮而取得的优势便将荡然无存。
一石三鸟,何怀仁很快压下方才莫名的思绪,觉得顾绍嘉已是秋后的蚂蚱,他已经稳操胜券。
因他这话,御花园中在场之人中绝大多数都拧起了一颗心,他们的心跳极快,又像是被一只大手牢牢攥着,闷响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他们甚至都不敢大声喘气,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何怀仁和顾绍嘉脸上来回游移。
已经互相争斗了二十几年的长公主和何怀仁,莫非就在这日就将要彻底分出个胜负吗?
在这时,本被黄连云一直针对的谢景行居然莫名成了配角,可事事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他不可能置身事外,不少人虽紧张着局势发展,却也暗暗注意着他。
还有晟王,虽也因想象中顾绍嘉和安淮闻之后的狼狈而极其兴奋,可他更想看到谢景行如丧家之犬一般哭着求饶。
因此他还牢牢盯着谢景行,也是他首先发现谢景行唇上扬起的笑容,他脸色一变,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谢景行发出的轻笑声。
黄连云瞪大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离谱的事情一般,厉声道:“你这狂妄之徒,科举舞弊的重罪已是板上钉钉,居然还如此猖狂?”
紧接着他便回过身,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哭喊道:“陛下,首辅大人,这人属实大胆,更不将朝廷威仪放在心上,还望陛下和首辅大人一定要严惩于他,涤瑕荡秽,才不教天下读书人失望。”
话说的何等大义凛然,何怀仁和晟王也将逼迫的视线投向了孔起元。
何怀仁面上失望又愤怒的神情很是真切,他一把推开身后凳子,走去了黄连云身旁,拱手道:“还请陛下和首辅早早决断。”
孔起元一直没听到谢景行的辩驳之语,眼露失望,将手中期刊和试卷放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中一片坚决,就欲说话。
可就在此时,泰安地却淡淡出了声,“你们刚才没听首辅与状元郎之言吗?首辅亲口所言不算作弊。”
孔起元一怔,转瞬间眸底微亮。
所有人都回想起了孔起元和谢景行两人之间短短两三句话的交谈,有的人因为震惊脑袋一时没转过来,还没摸清其中与舞弊一事有何关联。
可却有人脑中如拨云见雾一般,如萧南寻,他忽而心中一跳,一个猜测浮于心间,呼吸忍不住变得急促。
就像是猜到了他心中的急切,黄连云猛然问道:“刚才首辅所言分明是说考生亲手所作文章才不算作弊,可谢景行那文章分明是天外居士代笔,完全不能等同,为何不能算作作弊?”
他这话不说还好,听清他话之人就是原来还不甚明晰,此时也隐约联想到了些什么。
而在发现顾绍嘉、安淮闻和谢景行三人满脸淡定之时,那几乎称得上离谱的猜测更是越来越清晰。
何怀仁和晟王沉浸在事情将成的兴奋中,没有多想,可太后却已经眼皮轻跳。
“为何不算作弊?问得好。”一道轻灵的声音从旁传来,紧接着一道身着华服,头上一顶玉冠,身上却没带任何配饰的身影穿过人群,一直到了谢景行身旁站定,他微笑道:“自然是因为谢景行和天外居士乃是同一人了。”
心中的猜测被来人说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点一点地变得呆滞,脸上更是一片空白。
黄连云心跳猛地断了两拍,被来人的话震地傻在原地。
还是晟王首先回过神,惊声道:“怎么可能?”
屿哥儿笑脸微沉,扬起下巴看着晟王道:“为何不能?谢哥哥当时取出天外居士这个别名时我便在场,此事天下商行的话事人黄娘子,以及当时也在场的徐护卫和祝世维都可以作证。”
何怀仁心脏急促地跳动,话语急促,“可你们乃是一伙,自然可以帮助谢景行作伪证,你说谢景行就是天外居士,有何实在证据?据我所知,天外居士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声名鹊起,可那时谢景行怕才是十岁出头的孩童,这两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人?”
屿哥儿上前一步就欲与他争辩,谢景行却拉住了他,顺势将他推到站立一旁的安庭轩身边。
他则信步走去孔起元和泰安地面前,撩起衣摆跪了下来,比之黄连云刚才的状若疯癫,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算跪在地上也一点不减君子端方之态。
谢景行淡淡道:“此篇文章确是我所写,也是天外居士所写。”
“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我在会试之时身体抱恙的小道消息,此事并不是传闻,最后一场考试时,我身体已是快要坚持不住。而恰在考试之前,期刊缺少新闻文章,我便写了几篇文章交给商行,当日正闹寒灾,其中便有一篇正是关于寒灾的策论。”
“当时情急,便将之原模原样再写了一遍,事后才临时让商行换了一篇文章,如此晟王殿下手中这本期刊才会与正式发行期刊有此不同。”
“至于我与天外居士到底是否真是同一人?”谢景行忽而又笑了笑,“诸位若是不信,可由首辅大人派人去请来商行的话事人黄娘子与我家中双亲,顺便带一句话,让他们将我与商行曾签过的契约一同带来。”
他话声虽轻,可却将在场众人的心尖都带的微微颤动起来,所有人都看着谢景行笔直的背影。这一刻,就算还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天外居士,可莫名的,这道背影在他们心中已经变得高大起来。
屿哥儿扬唇一笑,“正是,现今谢哥哥还每隔几月都需要给商行提供华夏诗,而因诗而售卖各地的竹扇也得分利给谢哥哥。”
他刚才居然没想起还有契约一事,可他经谢景行的话又想起来一事,“还有当时商行曾与周家村村民签署的保密协定,那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写好了周家村村民不得透露谢哥哥乃是神童,还有谢哥哥与华夏诗歌有关之事,这些都可以证明谢哥哥就是天外居士。”
谢景行看他由怒转喜,情绪变得这么快,可所有情绪都是因他而起,面上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更是可爱,笑容变得温柔而宠溺。
看他这般激动,谢景行也补充道:“之前我曾估算过商行耗用华夏诗的情况,觉得商行该是已快将我前次送去的华夏诗耗完,因此在前几日我便又默出了百篇华夏诗歌,还有下月期刊所需新闻文章我也早已写出,都放在书房中,也可让我家人将之一并带过来。”
泰安帝没有插手,而是任由孔起元派了人前去,在外守卫的御林军立即亲自带人出了宫门。
谢景行就是天外居士这个事实像是惊雷一般响彻在众人心间,其实只看他这般镇定自若的模样,还有他所说种种,就是证据还未带来,在场之人已是信了八九分了。
黄连云更是慌乱,在还带着寒气的晚春,他额头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晟王和何怀仁。
可此时晟王和何怀仁心中也慌乱惶恐,若是证实了谢景行就是天外居士,他们不敢想像有天外居士兼六元及第身份傍身的谢景行,其声望将会高到何等程度,而有他相助的顾绍嘉又将会做出些什么?
第206章
御林军的行动极快,且或许是御林军将事情同谢家人大概提了提,赶过来的周宁和谢定安一脸急切,连双胞胎和元宝也跟在他们身后,满脸焦急,只在看到谢景行还安好无恙地模样,才勉强放下颗心。
谢景行还跪在地上,见周宁和谢定安担忧的模样,屿哥儿连忙过去安抚,双胞胎看见他像是找到什么依仗一样,都挨在了他身边,扯着他衣裳轻声问:“哥哥怎么了?”
屿哥儿安抚地摸了摸两人的小脑袋,“没事。”
之后就匆忙将视线投向被周宁紧紧抱在怀里的东西,黄娘子来后就到了顾绍嘉身旁,与顾绍嘉悄声说了几句话,才听从顾绍嘉吩咐将手中契约送到了孔起元桌前。
见状,周宁也想上前将怀中东西送过去,屿哥儿怕他害怕,扶着他一起,他对孔起元不是很熟悉,可也不惧。
等将东西放好后,屿哥儿才又扶着周宁退了回去。路过谢景行时,周宁担忧的神情落在了谢景行眼中。
谢景行以眼神安抚他,见儿子一点不紧张,显然此时并不如他所想那般危急,周宁才轻轻呼出口气,可走到谢定安身旁站定时,还是忍不住握住了谢定安的双手,眼巴巴地看着孔起元翻阅的动作。
御花园所有人的心都随着孔起元将一张张纸拿上拿下而上下翻滚着,不一会儿他就松下眉眼,将各种契约和文章等全部看完,抬眼看向一脸铁青的何怀仁,“何大人还需要上前查验一番吗?”
何怀仁紧握双拳,没多犹豫便大步走上前,将契约和文章捧在手中,动作急切,看着看着呼吸就变得急促,看到最后他几乎目眦欲裂,可脸上却又浮起一抹灰白,这些东西的存在将他与晟王的计划完全打破了,刚才他心中还存着丝希望,万一谢景行在说谎呢?天外居士怎么可能就是谢景行?可这些东西的存在打破了他的幻想。
只看他的神态,晟王和太后都沉下了心,晟王焦急地上前一步,喊道:“外祖父?quot;
何怀仁抬起头,嘴唇颤抖了一下,才说:“天外居士确是谢景行。”
晟王猛地往后倒退两步,厉声道:“不可能!”
何怀仁勉力深呼吸,才镇定下来,“华夏诗、竹扇和期刊都是由谢景行提出,天下商行才往外售卖的,且这些契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每一样由谢景行提出的主意,商行获利后都得分利与谢景行。”他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最早的契约就在近八年前,正是天外居士异军突起之时。”
好不容易说完这一番话,他的胸脯急促起伏,只是说出这些他心中便喷涌出无数的愤怒,这桩桩件件都是顾绍嘉拿来对付他们的手段,而这些居然是当时还是一个孩童的谢景行所想出的。
他做梦也想不到,几年前他们的大好局面居然是被一个孩童破坏殆尽的,他一双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双眼此时变得浑浊,眼神含着刀子样钉在谢景行身上。
谢景行被他恨急的目光盯着,仍然无动于衷。
何怀仁的手颤抖着,最上面一张契约随着他的动作从最上面滑落,飘到了不远处的太后脚边。
她满脸寒霜,用尽全力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慢慢俯下身,太后将契约拾起拿在眼前,看清后她瞳孔紧缩,声音尖利,“连商行的玻璃都是谢景行提供的方子?“
黄娘子看她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模样,勾起一抹笑,”商行早已成立许多年,若是玻璃方子是商行的,哪里还用等到现在才将玻璃制造出来?“
她笑看向谢景行,“这玻璃方子同红衣大炮一样,都是谢景行提供的方子。”
看黄娘子笑容满面,太后讽笑出声,“这么看来,长公主倒是大方,谢景行只出一个方子,你们就得分他八成利,难怪能让谢景行处处为你们筹谋。”
太后的话才一入耳,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方才若只是惊叹于谢景行天外居士的身份,现在便是震惊于谢景行所拥有的财富了。
谁不知道天下商行玻璃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在玻璃售出近两月后的现在,京中各个高门大户派出的仆役还日日在商行门口排队,只为了购买玻璃,好早日让各家府邸换上玻璃窗,就是宫中太后和皇妃们也派了宫中采买太监前去。
可商行乃是顾绍嘉手下,任谁来头再大,也不敢强买强卖,商行说量不足,他们便只能乖乖等着。
要让京城所有高门大户全部换上玻璃,不知得等到哪年哪月,关键是玻璃卖价还很是高昂,要为一扇正常大小的窗户换上玻璃,所要耗费的银钱最少都得几十两银子,而这价格还只能买到通透性最差的玻璃,都是好面子的,别家都用最好的,谁愿意比别家差,就是咬牙也得换最好的,那就是上百两的支出了,而哪家宅邸都是数十扇窗户。
不少人早在心中悄悄盘算过,不提商行其他买卖,光是玻璃,商行便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可现在告诉他们玻璃利润的八成都归于谢景行,这下连刚才有些看热闹的官员和皇亲也忍不住目光灼热地看着谢景行,这哪里只是一个状元郎?分明是一个金光闪闪的金龟婿。
有才又有财,还有天外居士的身份,这下不少人都开始在心中琢磨自家有没有适龄的哥儿女子,若是能将谢景行收为自家女婿或哥婿,想想未来美好的日子,最起码买玻璃不用再与许多人争抢排队了。
还有人盘算着,谢景行能弄出这么多新奇的东西,安知他手中还有没有其他方子,只要笼络住他,从他手里漏出一星半点的,自家不也能大赚特赚?
还是长公主时运好,早早与谢景行搭上了关系,一时之间,谢景行身上的目光更是火热。
他们的思绪跑偏了,可在场还是有不少人却更关注谢景行乃是天外居士这个既成的事实,孟冠白早已傻在了原地,就是平日里稍显冷静的寇准规和萧南寻也是抑制不住地喉头连连滚动。
而其中最激动的当属晟王,他一双眼睛恨得滴血,咬牙切齿道:“好,很好,没想到你居然就是天外居士。”他已愤怒得失去了理智,“难怪你方一来到京城就与顾绍嘉和安淮闻联系上了,原来早就暗度陈仓,互相勾结在一起了,你们这分明是在结党隐私。”
他的神情变得癫狂,“华夏诗、竹扇、期刊,甚至是红衣大炮这些都是你们结党的证据。”他此时疯狂的模样哪还能见到往日示于人前的温润,新科进士看着他此时仿似疯魔的神态,俱是皱眉。
可晟王却还未停止,“你们莫非还想凭借这些夺得皇位吗?休想!”
此话一出,众人神情皆变。
何怀仁与太后同时厉声喝道:“晟王。”
连孔起元都用一双冷凝的眼紧紧盯着晟王,眼中满是失望。
谢景行也转过头,明明他才是跪在地上的那个,两人视线相交,处境倒转,谢景行更像是在居高临下,一双眼中满是不屑。
这更刺激地晟王满身血液都往头上涌,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天外居士是他,造出红衣大炮的是他,让他们一步步失去所有优势的还是他!只要除去他,一切就都能变回原样,他们还是占尽优势的一方。
杀了谢景行!
晟王已经魔障了,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杀了他。
而刚才回来复命的御林军就站在孔起元身旁,距离只有几步之遥。晟王通红的双眼扫过御林军挂在腰间的长刀,几步上前一把抽出,在众人反应不及之时,大路跑至谢景行面前,狠狠一刀斩了下去。
屿哥儿魂惊胆颤之中仓促跑向前,惊骇叫道:“谢哥哥。”
周宁和谢定安也大惊失色,跟屿哥儿同时上前想要阻止,可更快的是安庭轩,他到底是精于拳脚的,几步就便赶在了三人前面。
可离得太远了,不论就在谢景行对面的泰安帝和孔起元,还是与谢景行之间只隔着几步远的顾绍嘉夫妇都来不及,更何况远在一边的安庭轩等人了。
就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下,长刀已经劈向了谢景行的头面。
“哥哥。”双胞胎哭叫的声音这时才传进众人耳中,他们也在往前跑,可他们的小短腿哪里赶得上几个大人,甚至因为太急两双脚绊在一起,齐齐往地上摔去,元宝也跟在他们身边,被双胞胎胡乱挥舞的手臂一扯,也往前扑倒,场面登时换乱成一团。
可就在在安庭轩就要抓住晟王手臂前,晟王的手臂却已经悬停在了半空,他鼓睛暴眼,眼中快意还未完全浮现就已变成了惊惧。
安庭轩也停下了动作,一双眼中满是惊异,“这是什么?”
刚才已经骇地闭紧双眼的新科进士们此时也都睁开了眼,原以为会目睹鲜血遍地的场面,说不定新出炉的状元郎兼天外居士早已身首异处,可没想到谢景行居然还跪在原地,面目完好,身上无一丝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