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节

  “不是你一个,是你们全家,一个不落,都得去!”官差在她身后大声提醒道。
  梅娘一怔,想了想说道:“那我们一家都去一趟吧,银禾,你留下。”
  方才那些官差是拿着名单来找人的,银禾不是武家的人,并不在名单上。
  银禾却脖子一梗,说道:“我怎么能留下?我要不跟着去,他们欺负你怎么办?”
  看看这一家子,除了武大娘还算有一把子力气,其他几个孩子不是小就是弱,加起来都打不过她一只手。
  这几个官差又这么凶,她如果不去,谁保护武家的人,谁保护梅娘?
  她可是牢牢记着顾南箫的吩咐,派她来是要保护梅娘的!
  再说,自打跟在梅娘身边,梅娘一向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她,现在正该用着她的时候,难道她能弃梅娘于不顾吗?
  梅娘本想让银禾留下,好歹给顾南箫能通个消息。
  她之前跟顾南箫约好了,等会儿顾南箫找不到她,一定很着急,银禾留下正好可以传信。
  这样就算是她进了中城兵马司,也不用担心什么,顾南箫肯定会去找她的。
  可是当着武家一家人和那几个官差的面,这些话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就一起走吧。”
  但愿一会儿顾南箫来找她的时候,不会认为是被她放了鸽子。
  许是怕她们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几个官差带她们去兵马司的路上倒是没找什么麻烦。
  只是有官差押着,梅娘就算想让人给顾南箫留句话也找不到机会。
  到了中城兵马司,官差便把她们送去一个小院里候着。
  梅娘看着这里应该是一处听事房,除了他们,还有一些百姓或者行商模样的人同样在院子里,等着里面的吏人传进去问话。
  官差把她们带到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叫他们不许私下乱走,就去办其他差事了。
  如武家这样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进了衙门便觉得矮了一头,武大娘虽性子强悍,到了这里也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梅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就把咱们抓进衙门里来了呢?”
  梅娘看了看四周,想是这里是兵马司衙门,他们又不是犯了什么大事的犯人,并没有让什么人过来看守着他们,便悄悄推了一下武鹏,示意他去找人打听一下。
  “娘别担心,咱们一家没做过什么犯法的事,那几个官差也说过,我想是要调查咱家户籍的事情,许是问过几句话,查清事实就好了。”
  武大娘想着那些官差只是叫他们来衙门,而不是直接把他们关进大牢,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便稍稍放下心,搂着武月安静地等在一旁。
  武鹏寻了个年轻好说话的差役,偷偷塞了块碎银子,很快就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来了。
  “娘,二姐,这里是兵马司的户房,是登记黄册,办理户籍和开路引的地方,那个小哥儿趁着送茶的功夫进去看了一眼,好像是有人举报咱们家开着酒楼,却依然没有改铺户,还让兴儿以民户的身份读书,所以才叫咱们过来核实,没什么大事。”
  听说只是叫他们来核实情况,武大娘等人便松了口气。
  梅娘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开酒楼办女学,跟保甲和金戈他们都打听过京城的一些政策,关于户籍这一块也是有所耳闻。
  这个时代等级森严,士农工商都分得很清楚,老百姓又以职业的不同,而分为军户、民户、匠户等,不同的户籍要交纳的税银以及所承担的赋役也是不同的。
  而商人在这个时代又分为铺商和行商,有固定的铺子经营的就会在黄册上登记为铺户,没有固定经营铺子的便是行商。
  武家虽然开着烧饼店,却规模不大,并不符合铺户的标准,因此一直都算是民户。
  本朝的政策对小老百姓和小手工业者还算是比较宽和的,如老百姓自己编个小筐,卖点小菜,绣个帕子什么的,都不会被归纳为商人的行为,顶多算是百姓创收的副业而已。
  武家的烧饼店也是如此,不过卖几个烧饼罢了,挣来的钱给一家人糊口都不够,哪里还有余力交税服役。
  再说,谁会闲着没事,盯着一个卖烧饼的是铺户还是民户呢,普通老百姓压根就不会想到这一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梅娘手中开着两个酒楼一个学堂,从规模上看,的确已经属于铺户了。
  武大娘一介女流,压根就不会想到什么民户和铺户的区别,就算她想到了只怕也不会主动去申请变更户籍,因为在她心里,酒楼和学堂都是梅娘的,是梅娘以后出嫁的嫁妆,她肯定不会占为己有。
  梅娘虽然知道民户和铺户的区别,可是这两个酒楼都是她租的,并不是她自己的铺子,所以她也不能去申请变更户籍,她总不能把自己的户籍落在人家铺子上吧?
  而且她也不愿意让武家从民户变成铺户。
  古代的士农工商,商人是最底层的,开国初期甚至还有商人之子不许读书入仕的规定。
  虽然现在对商户的限制已经逐步放开,可是民户和铺户在本质上还是不同的。
  这种政策上的空子通常无人会在意,可偏偏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举报她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想给他们家添堵,甚至想阻碍武兴读书的前程。
  梅娘默默思忖着,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大不了先把她的户籍单独迁出来,成为铺户,虽然那样她就成了商女,但是武家依然是民户,不会影响武兴读书和武月出嫁。
  这个时代办事全靠人力,效率十分低下,她们饿着肚子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被差役叫进去。
  差役领他们进了一个小屋,里面有几个小吏,各自占着一个桌子,手边是各种卷册。
  “你们是武家的,户主是……武孟氏?”
  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的小吏翻了半天册子,才找到武家的记录。
  武大娘连忙上前,说道:“是,大人,我就是武孟氏。”
  小吏仔细看着册子,问了武大娘几个问题,无非是家中几口人,做什么生意,一年有多少收入,连除了烧饼还卖些什么,每天卖了多少鸡蛋都要问个清清楚楚。
  梅娘听得都耐不住性子了,却也知道这是户籍的规定,若是民户经商范围超过一定的规模,那自然就要被归为铺户了。
  等问完了烧饼店的日常,小吏便看着眼前一张大纸,说道:“有人举报,说你家除了烧饼店,还开着两个酒楼,规模不小啊?”
  武大娘想替梅娘遮掩,却被梅娘抢先答了话。
  “大人说的是,那两家酒楼都是我开的,都在南城,分别叫梅源记和南华楼。”
  “南华楼?”小吏原本昏沉的眼睛顿时一亮,“就是那个名满京城,还会做番邦菜的南华楼?”
  “梅娘不敢,大人过誉了。”
  小吏的脸从厚重的册子中抬起来,认真地看了几眼梅娘。
  “小小年纪,当真难得啊!”
  梅娘微笑道:“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儿,可以去南华楼尝尝我的手艺,梅娘一定亲自下厨,让大人吃得满意,吃得高兴。”
  听了这话,小吏顿时高兴万分。
  梅娘是什么人,那可是太后和长公主都要请过去做菜的名厨!
  没想到他一个户房小吏,也有机会吃到梅娘做的菜了!
  “好,那敢情好啊!”
  小吏一口答应下来,看梅娘等人都觉得顺眼多了。
  有了这层关系,小吏对梅娘就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其实你家这点事儿根本不算什么,梅姑娘不用担心,先不说那酒楼并非你家铺面,就算是你家的,你这两个酒楼都开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还没到重新造大册登记的日期,就算没主动上报也没什么……”
  “只是既然有人举报你们,我们也得走个过场,还请梅姑娘见谅。”
  梅娘和武大娘听了这话就放下心来,齐齐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多谢大人关照。”
  小吏便拿出几张纸来,开始询问酒楼一些相关的信息。
  梅源记和南华楼比武家烧饼店的规模大多了,这一问起来又是一个多时辰。
  好在梅娘事事上心,对小吏提出的经营问题对答如流,要是还要回去查账本问掌柜账房什么的,这一来一去又要一天的功夫。
  梅娘趁着武大娘带武月出去小解的机会,询问小吏能否把这两个酒楼都登入她名下,只把她一个人登记为铺户。
  得到小吏肯定的回答,梅娘就更放心了。
  不过是黄册上的给她单独立个户而已,只要不耽误家人就好。
  至于民女商女什么的,她并不在乎,如果真的把她登记为铺户,那她以后就不用再受束缚,更加可以在商界大展手脚了。
  之所以要背着武大娘,她只是担心武大娘会因为她成为商户女而生气甚至阻拦她。
  毕竟武大娘是彻头彻尾的古人,脑袋里那些商户女地位不高之类的想法是根深蒂固的,她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去说服她。
  什么民女商女,有钱才是硬道理!
  这么想着,梅娘反而有些期待自己成为商户女的日子了。
  此刻梅娘满脑子都是以后如何开店挣钱的事,完全忘了跟顾南箫的约定。
  倒是那小吏照顾梅娘,把两个酒楼的情况登记之后,便说不急着给梅娘改户籍,等下次造大册再统一上报。
  而且这铺户也不是梅娘申请就能当上的,衙门还得让差役去实地走访,去跟邻里打听实际的经营情形,让地方保甲来说明情况,还要看看账册,符合规定才能变更为铺户。
  成了铺户还不算完,还要重新造黄册,登记地址,计算税银如何交纳,如何分派赋役,这一通下来琐碎着呢,没几个月功夫都弄不完。
  小吏让梅娘这几个月都不要离开京城,户房这边需要随传随到,还需要她回去准备各种证明,还要去跟保甲打过招呼,就让他们一家人回去了。
  这大半天折腾下来,全家人都饿得饥肠辘辘。
  出了中城兵马司的侧门,银禾揉了揉瘪瘪的肚子,说道:“梅姑娘,我去街那边叫个马车过来。”
  看这一家饿的,连路都走不动了。
  银禾刚走到街口,就听见一个焦灼的声音。
  “银禾,是你吗?”
  银禾循声望去,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金戈哥!”
  金戈身后,几匹高头大马飞奔而来。
  银禾立刻迎上去,利落地行了个礼。
  “三爷——”
  她话音未落,顾南箫就打断了她的话。
  “梅姑娘呢?”
  “梅姑娘她们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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