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官琰偏不让她如愿,聒噪得如同一窝老鼠:“原因很简单,闻迎的封印,一直不是坚不可摧的。”
  “用姬霜做钥匙,就能打开这座牢笼。”
  用姬霜......做钥匙?
  眼看着一向波澜不惊的闻丹歌也会面色惨白,官琰的心情更加微妙,洋洋得意道:“所以镇尊,如果没有把握彻底杀死我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因为,即使你以血肉之躯再度封印,我也会在千百年后把‘星人’的尸体做成钥匙,狠狠刺穿你。”
  用“星人”的尸体,刺穿“镇”。看来在绝地谷底的这些年,他们一刻也不曾遗忘仇恨。
  惊愕只存在了一瞬,闻丹歌立刻恢复了滴水不漏的神情。但官琰还是捕捉到了她刹那的心悸,微微勾起唇角。
  这样“镇”根本不值得称为对手。因为弱点,太明显了。
  夜流萤飞舞了一路,最终落在一处涌泉旁。闻丹歌看着官琰的虚影又凝实了几分,明白这就是他“闭关”的地方。
  或者说,他沉睡的地方。
  因为官琰的到来,涌泉一分为二,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石阶。闻丹歌惊讶于他居然刚在如此靠近地核的地方挖掘密室,只是踏下去一步,几乎就能感到火舌舔抵着鞋面。
  胆敢把神魂放在这种地方,难道官琰在五行中属“水道”?
  继续往下走,穿过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来到一处四壁都是空墙的石室内。中央,一簇绚烂的紫水晶宛如莲花盛开,光华之上,漂浮着一颗暗沉的石头。
  亦或者是,他的神魂所在。
  官琰的虚影终于变成一片实实在在的阴影,闻丹歌注意到,他每靠近石头一分,阴影就浓稠一分。他终于把自己,暴露在她面前。
  “不要试着摧毁它。”官琰看穿她蠢蠢欲动的目光,提醒,“那只是最接近的一块石头,却不是唯一的。你的那位‘星人’,可还没有离开绝地谷。但凡你有一丝一毫的轻举妄动......”“我知道,他死了,就会成为若干年后的钥匙。”
  官琰一怔,笑着点了点头:“你明白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就好。现在,把你的本命剑扔了。”说着,紫水晶前裂开一道缝隙,熊熊烈焰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冒出,犹如寻找替死鬼的白骨。
  闻丹歌脚步一顿,持剑的手虽然有几分僵硬,却仍然照做,将迎魁掷于缝隙中。霎时,剑鸣四溢,仿佛不甘于就这样被主人抛弃。然而缝隙很快合拢,这把所向披靡的宝剑,从未一败的神兵,落幕了。
  官琰还要在一旁假惺惺地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剑,再也看不到它出鞘了。”
  闻丹歌紧紧抿着唇,无视他的冷嘲热讽,继续问:“下一步是什么。”
  “封筋断脉,做得到吗?做不到我帮你。”
  闻丹歌抬眸,官琰看见那之中死寂的沉水,一惊。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任他宰割。他根本不用害怕。
  如此想着,心底多了几分底气,他冷冷道:“怎么?后悔了?现在去换你那个柔弱的星人来死还来得及,要换吗?”
  “不。”在他面前,闻丹歌从来吝惜词句。官琰一瞬不落地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耍花招。过往的经历告诉他,镇是很狡猾的东西,一着不慎就会被他们抓住破绽。
  脑海里有两个声音一直争论不休,一个叫他警惕,说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范;一个却告诉他是他太小题大做,只要“星人”在他手上,“镇”不可能掀起浪花。
  是的,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会杀掉应落逢。
  因为只有尸体,才能成为钥匙。
  第100章 走吧
  ◎应落逢被她牵着手,身后漫天火光宛如仙子湖那夜的焰火◎
  “拿起它。”
  闻丹歌身体转动, 依言取下石头,发现入手是彻骨的凉寒。靠近地核岩浆的地方,也会有捂不热的石头。她心头闪过一丝诧异,面上仍然毫无表情, 等待着官琰下一步指令。
  马上就要到最后一步了......巨大的欣喜浪潮般一波一波涌出嘴角。官琰的虚影彻底凝为尸体, 缓缓走到她跟前。原本他还抱有几分怀疑, 唯恐她没有把筋脉封死, 猝不及防给他来一场暗杀。但走近了发现,她身上再没有那种凌然的气息,只是一尊瞧着和“镇”一样的石像。
  石像里面,是终究会被碾做齑粉的泥沙。
  官琰也伸手搭在石头上, 眸底血雾弥漫, 渐渐包裹住他整张脸。闻丹歌注意到, 血雾包裹完他的面部后, 一点一点向下生长。从下颔、脖颈、肩、上肢,再渐渐过渡到指尖。
  跨过指尖, 就是她了。
  她反应过来,这股血雾或许就是官琰真正的神魂,而石头只是一个过渡的媒介。难怪方才他说,摧毁了这块石头毫无用处。
  筋脉已封、迎魁不在手边,一无所有的她面对官琰, 似乎就是个死局。
  官琰感觉到自己已经进入躯壳。这和许多年前他趁闻丹歌道心动摇污染她的神智不一样,这是一场血腥的吞噬。因为他每进一步, 便代表着闻丹歌的本我退出一步。不是寄生, 是你死我活, 是弱肉强食。
  他想起轮回廊时, 巫魏透过闻丹歌的躯壳“看到”自己, 嘲讽他弱小到需要攀附死敌才能活。但现在活下来的是他,巫魏死了,闻丹歌也要死了。
  这天下,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登顶,即使是创造了一切的天道也不可能。况且,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此方世界。
  天道式微,不然也不可能被他抓住“钥匙”的漏洞依旧无动于衷,还按部就班地收回了“镇”,只来得及做出一点补救。他丝毫不怀疑,若是鼎盛时期的天道,恐怕他刚动了这样的念头,立刻就会灰飞烟灭。
  弱者没有资格覆盖天穹。官琰想,不止是此方世界,他要打碎天梯,取而代之。
  融入的刹那,闻丹歌亦接受到了他的想法。官琰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毕竟在他看来,这一局他赢定了。
  事实如此吗?
  最后一丝血雾进入躯壳,官琰精神一振,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
  终于、终于!他终于重新拥有了自己的躯壳!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行动,睁眼、低头,抬手。绝地谷常年不见天日,他却觉得面前紫水晶的光辉丝毫不输天日。
  官琰抬掌覆在面上,如同直视天光泛起泪花。可渐渐地,他发觉,指缝中流下的颜色,是一片暗红。
  红?
  怔愣一刹,神魂突然被人重重一击。这种疼痛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剧烈,只一击,就让他心神窒息。
  闻丹歌,还在这副躯壳里?怎么可能?他已经在这里了,她早该化作孤魂野鬼烟消云散了!
  不对、不对......他怔怔看着自己的动作,试图控制双腿不要摇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到裂开缝隙的地方,伸掌掐诀。
  不...不!这是他的身体,他能控制!
  在他的竭力阻止下,掐诀的动作果然停了,左手狠狠掴着右手,脸上一半淡然一半狰狞。若有第三个人在场,恐怕要以为此人疯魔了。
  事实上,一具躯壳里安置了两个灵魂的闻丹歌确实要疯了。
  刃毒的解除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离开星人随时可能复发。官琰的入侵加剧了这份不稳定,纵使闻丹歌全力维持着平静的表象,但心底依然波涛汹涌,时刻处在失控的边缘。
  “镇”的躯壳能容纳下两个灵魂也只是闻丹歌猜测的,这个猜测直到前些天与应落逢解毒才得以证实。
  她从前一直好奇,解毒的原理是什么?就算“星人”是一味药,药效想要发挥也需经过煎煮浸泡,没道理他们只是贴在一起,刃毒就自然而然解开了。
  那一天,这个谜题解开了。
  榫卯契合的刹那,魂灵彼此融合。从前干涸的一角被生机填满,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盎然。
  “镇”这副身躯,等待星人,承载“星人”。
  那么会否,只对“星人”奏效呢?之后她又找了莫惊春做尝试,莫惊春虽然万般不情愿,但还是陪她试了。
  “听起来有点恶心,你确定不是对我爱慕许久、以权谋私?”
  闻丹歌:“......我去找赵元冰也可以。”“回来!回来!到底谁是你的挚友啊你们才认识多久?”
  之前她总是嫌弃莫惊春聒噪,人为她轻浮、不讲理、爱占小便宜。如今故人已逝,再回想起过去种种,满是遗憾。
  那次的结果不出意料,她能够包容莫惊春。接下来就是赌,赌官琰不知道“镇”的特殊体质,赌魔也不是例外。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甚至因为封闭筋脉,官琰不能操控身体做出自残的行径,也方便她直接扼杀他的灵魂。
  抛去所有外物,抛去招式修为和一切华丽的助力,魂灵与魂灵的搏斗,最纯粹也最血腥。因为一旦重伤,就无法治愈。
  此刻,闻丹歌分外感谢汪伋。若不是与他的那两次交手,她不可能如此得心应手。习惯了握剑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剑茧,此时化作意识,它的攻势也丝毫不减。
  官琰根本没想过她还能留在躯壳里,也没想到她还有余力与自己搏斗。他分明看见,她的眼底也涌起一层血雾。
  对了,只要激出她的杀性,等她失去理智,自己自然能够占据上风。
  如此想着,他吼出声:“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应落逢也会死!”
  “我在他身上施了同生共死诀!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这就是他的底牌,他最后一层保障。
  “镇”与“星人”的羁绊之深,他早就在闻迎和姬霜两人身上领会过。闻丹歌比之闻迎,更是痴情。
  所以只要搬出应落逢做要挟,他就不可能输。
  但,闻丹歌没有住手。她带着杀意冲过来,同生共死诀发动了。
  最后的意识里,官琰想,怎么可能。
  “镇”怎么可能不顾“星人”的死活?闻丹歌怎么可能,让应落逢去死。
  闻丹歌确实不会让应落逢去死。
  官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跌跌撞撞冲过来的人影。他身上还带着官琰亲手留下的伤,乌发凌乱,未来得及褪去的伪装破碎不堪。
  他脸上有血,有泪,有汗。但他的的确确,活着。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一道女声读出了他的想法,晃晃悠悠前来解惑。重新拥有身体控制权的闻丹歌眼前还是雾蒙蒙一片,但大脑还是从音色分析出了来者:
  “莫惊春。”
  莫惊春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从容,和应落逢一样狼狈不堪。饶是如此,她仍然拿了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扇子,十分多余地维持着自己的风雅:“她都疯到敢把自己一半的修为给应落逢了,你输的不冤。”
  官琰愕然,他此时痛恨自己没能死个干净,不然也不必留在这里听这个讨厌的女人揭晓。
  “你以为那什么同生共死诀,能抵得过完全释放的‘镇’,一半的修为。”
  难怪、难怪连蛇长老都能察觉到她身上的变化,难怪她封筋脉封得那么痛快。
  不,时间更往前。他还潜伏在闻丹歌体内的时候,这一切已经开始了。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迟迟无法自愈的伤口、轻易被他引诱、面对汪甲二人时的吃力。本该滴水不漏的攻击常常出现破绽,她的弱势有迹可循。
  而所有咬牙吃力,都是为了在此时反将一军。
  官琰仍然不肯相信,她居然舍得剜出一半的修为,即使是为了最后能赢。她是疯子吗?她怎么敢保证只有一半修为的自己能够杀死他?任何一个尝过巅峰武力滋味的人,都不会甘心把这份孤独拱手相让。但闻丹歌做到了。
  即使穷途末路,官琰依旧不觉得自己输给了闻丹歌。
  他只是差了那一丝一毫的运气,差了来自天道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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