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钟遥的内心

  “这才是老师最可怕的地方。它在尝试着……变成这个世界本身。”
  唐闲已经明白了。
  伊甸废墟是真实存在的，伊甸圣地才是虚假的。
  不仅仅是伊甸圣地，伊甸圣地里的所有一切，都是虚假的。
  连同自己与母亲。
  为什么伊甸之鹿只是嗅着气味却从来不觅食？为何胆小的伊甸之鹿根本不惧怕人？
  为什么祖顿圣树在红土林疯狂的汲取养分，却在这里能跟无数同类相安无事？
  因为它们根本没有来自生物的需求。也知道这里的其他生物同样如此。
  因为它们都跟自己一样，只是一道脱离了肉体的意识。
  唐闲这下终于明白为何母亲看的书籍会是那么荒谬的话题，因为这些事情实打实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她只是在寻找答案。
  但这个答案又如何能够找到呢？
  最让唐闲震惊的是伊甸之主的能力。
  “我记得您说过，这个地方原本很小？但后来才开始慢慢扩大？”
  “是的，伊甸废墟以前并非废墟，是一片很大的不规则的地带。而伊甸圣地，按照老师的说法，数百年前，只不过一室之地罢了。它每天都会慢慢的扩大，这象征着老师与世界本身的融合程度。”
  “融合？”
  “世界创造万物，却没有意识，以至于有的生物丑陋，有的生物美丽，万事万物的进化与退化，生存与死亡也都充满了不规则性，这种不规则，是因为这个世界缺乏一个主神。”
  “真狂妄的想法。造物主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指的是能够孕育生命和种种规则的宇宙本身，并非是某一个存在。但它居然想要自己成为造物主？”唐闲其实已经不感到惊讶了。
  如果伊甸之主已经进化到了意识可以扭曲现实的程度。
  那么从它当时在高塔上写的那些笔记来看，这么狂妄的一个人，也许真会有自己便是世界主神的想法。
  这算不算比暗鸦还中二？
  钟遥说道：
  “老师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很正常。”
  “正常？”
  “它一生几乎不遇挫败，在对种种规则的探讨上登峰造极，连一个同行者都找不来。如果说魂晶赋予了兽神们无可匹敌的力量，那么它也拥有了所有生命最为羡慕的力量。”
  唐闲点点头：
  “伊甸之主的独特与强大，确实就像是宇宙倾尽最好的资源所制造出来的神。”
  钟遥继续说道：
  “最开始其实老师的想法是慢慢驯化其他兽神，领导它们一起掌控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变得规则起来，但因果之神法官第一个反对，其他几位兽神也各有难处。
  不过那个时候老师也没有想着要算计这些兽神，乃至夺走兽神们的能力。直到有一天老师发现了破坏神的诞生。”
  “这跟破坏神有什么关系？”
  “如果这个世界所有生物都是遵循某种规则的，都有极限，都可以被掌控，对它来说，这就像强迫症看到了不对称的事物一样，难受，但并非不能接受。
  可破坏神不同，它就像是打破了生物进化规则一样，在不断地变强。明明是橙阶的生物，却能没有任何障碍的突破到红阶之上。”
  “所以它嫉妒破坏神了？”唐闲惊讶。
  “也许……那确实是嫉妒。”钟遥斟酌了几秒，发现没办法找到更准确的词。
  唐闲一时无言。
  被伊甸之主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破坏神，竟然引起了伊甸之主的嫉妒？
  “老师认为，一个生物怎么可以越阶呢？这个世界已经足够混乱了，为什么宇宙还要创造出如此不遵循规则物种？一个没有瓶颈，可以无限变强的生物。这在老师看来，就是世界没意识创造生物的败笔。这个世界是需要一个领导者的。与权力统治无关，而是一个能够策划一切的存在。只有存在着某个对生命对宇宙足够了解的智慧种来把关，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加规律而美好。”
  “因为兽神们过于强大，起先老师没有想过算计它们，可随着破坏神的出现，老师发现这一切错了。生物的多样性已经开始不受控制，越来越强大的怪物会诞生。于是随后不久，它创造了它毕生最为伟大的作品之一的伊甸胚胎。”
  “那是什么？”
  “一个让你拥有造物主权力的金手指，简单来说，就是生物制作器。”
  唐闲一下子想到了古代有款游戏叫作孢子。
  那款游戏的第二阶段就是diy一个自己想要创造出来的生物，体验造物主的权限。
  他没想到伊甸之主真的做到了，将其变为了现实。
  想到这里，唐闲忽然明白了君临的诞生由来，他由不得露出笑容。
  钟遥不解：
  “这里头有什么值得乐道的事情？”
  唐闲觉得也不需要瞒着：
  “伊甸之主觉得破坏神是一个异类，一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怪物，因为破坏神的强大是没有极限的。于是它想着自己来成为负责造物的造物主，很有趣的是……伊甸之主的伊甸胚胎也许创造出了另外一个潜力类似的存在。”
  “类似的存在？”
  “它叫君临，一个拥有破坏神传承的异类。”
  “你没有集齐兽神的传承么？”
  “没有。破坏神的传承最终落到了君临手上，如果君临成为了下一个破坏神，那么伊甸之主就等于创造出了一个它最不想面对的角色。”
  “我原以为老师是在你集齐了兽神传承后才让你进入这里。”钟遥说道。
  “也就是说，您当初让白霜前辈告诫我最后再进入伊甸废墟，其实是伊甸之主的意思？”唐闲发现了关键。
  “是的。”
  唐闲没想到麻烦的事情发生在这里。
  从钟遥之前的反应来看，钟遥应该是有些难受自己被困在这个地方的。
  但钟遥对伊甸之主的态度又很复杂。似乎有些倾向于帮助伊甸之主。
  唐闲相信自己的直觉，伊甸之主的真实目的，也许不是站在人类的对立面，但它最终的作为，会顺手毁灭人类。
  这个直觉他也说不好原因，唐闲看着钟遥，尽可能温柔的问道：
  “您很崇敬伊甸之主么？”
  钟遥像是知道唐闲会问这个问题。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淡淡的说道：
  “我并不了解这么伟大的生命。至少对于我来说，它的能力足以强大到证明这个世界是有神的。”
  唐闲点点头，他确信母亲应该是在隐藏着某个讯息，但他也没有急着去追问。
  不管伊甸之主对自己的母亲有了怎样的洗脑。唐闲都深信着——
  钟遥还是当年那个为自己带来爱与祝福的女人。
  “我们继续聊伊甸之主。在破坏神诞生之后，它创造了伊甸胚胎，后面的事情呢？”
  “老师试着拥有更多地造物主权限，而这些神秘的力量，似乎都可以通过魂晶实现，魂晶就像是一种魔盒，能够让力量变成任何形式。兽神们因此有着各种各样的强大领域，而老师的领域和生命有关，这一点更是奠定了它的想法。”钟遥说道。
  “它更加认定自己就是创造者？”唐闲问道。
  “是的，它认为自己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创世者。也算从造物主的一种跃迁。”
  钟遥的目光深处其实是有些恐惧的。
  “我们无法想象如果这个世界有意识，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况。可老师的眼里，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假设。世界当然没有意识，但它想着可以让一个有意识的存在成为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就是伊甸圣地？”
  “是的。伊甸之主的另外一个法则领域，在破坏神和的刺激下诞生，它可以用魂晶的力量将意识物质化。”
  “这已经打破了宇宙的物理规则了吧？也难怪它会想到自己要当世界主宰。”
  “魂晶里的力量，本就是无法解释的。”钟遥曾经也尝试过去了解这种力量，但最终没有成果。
  “最开始这种领域很小，只是一室之地，对于伊甸之主而言，这小小的一室，便是虚幻和现实的交界点。”
  虚幻和现实的交界点？
  这个说法唐闲莫名想到了三次元通往二次元的路口。
  “那一室之地开始慢慢的扩散，但速度很慢很慢，按照老师的说法，如果一直是当年那个速度，恐怕再过几亿万年，意识之地也无法涵盖整个世界。这种意识物质化的能力，也无法在实战中取得效果，它曾经邀请过时空之神银河前来这片地方。”
  唐闲对这段内容明显来了兴趣。
  他已经有些明白了伊甸之主的真实目的。
  “伊甸圣地作为老师意识产物的具象化，在这片圣地上，所有的事物都会被它的意志支配，能够被任意的摧毁，创造。”
  “虽然只有一室之地，但这块领地的形状，结构它都可以无限的变化。”
  “可兽神在这片领域里，并没有呈现出任何被支配的表现。无论老师的意识如何变化，这周围的环境如何变化，都无法影响到兽神。”
  钟遥的这段话，让唐闲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他忽然想到了某个有趣的说法：
  “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对伊甸之主的最大限制。兽神其实便是某种平衡性补丁？”
  “平衡补丁么？用游戏的说法来解释万兽界，倒也新颖。”
  钟遥不确定唐闲说的对还是不对。
  唐闲却继续说道：
  “因为无法对兽神产生影响，所以您的老师放弃了将其用作战斗领域的想法，但既然无法解决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它要杀死兽神，甚至夺去兽神的传承？”
  “也许是这样的吧，在那之后，老师就开始想尽办法算计兽神。”钟遥点头。
  “您可知道它算计兽神，人间遭受了池鱼之祸。我们住进金字塔，抗争的数百年，其实都源于它的算计。”
  唐闲的语气还是不自觉带着几分怒意。
  钟遥点点头，目光带着无奈，她何尝不知道呢？
  “孩子，我和你爸爸一直在想办法让人们摆脱秩序者的奴役，我一直认为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秩序者。那个时候我的想法是，人定胜天。”
  稍作沉吟，钟遥看着天空说道：
  “可是天外的天到底还有多少重？我们全部秩序之子所努力了几百年的结果，也只是它算计里的一环。这样的敌人又该如何对付？
  当我进入了这片地方，发现再也无法离开这里后，它便对我讲解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它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理解这些伟大知识的人，也许是它需要一个观众知晓它的丰功伟绩？我开始渐渐了解它的伟大与不可战胜。”
  “那些我们反抗了数百年的敌人，在它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这样的存在……我和唐问，我们人类真的可以打败它吗？”
  “它开始传授我很多知识，那些知识如果早几百年给了人类，人类又何至于会被法官和机械族赶进金字塔？”
  “我已经无法离开这里了，而我在这里不管做些什么，都无法改变到外面的任何。我只能继续的等待着，学习着。我称呼它为我的老师，因为在这里，我的确学到了不少真正跨越时代的知识。只是……我无法带出去。”
  钟遥的样子显得格外疲惫，她淡淡的说道：
  “这里是它的意识化成，在这片空间里，我们能看到的，感知的一切，都由它所掌控。这里是真正的神国，不是幻术，也不是精神入侵。而是你的意识切切实实的被流放到了这里。甚至连时间都一样。”
  “我啊……已经在这里，被困了很久很久。真的……很久了。”
  唐闲心疼的看着钟遥，下意识的抱了抱她。
  钟遥欣慰的笑了笑。
  母子两个一时间心情都有些沉重。
  唐闲看着远处一层不变的天空，想到如果时间的维度可以随时被伊甸之主修改——
  那么母亲在这里被困住的时间，也许就不止是十几年。
  几十年，甚至更久都有可能。
  当钟遥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后，唐闲一方面觉得沉重，因为对手的过于强大。
  一方面他又感到庆幸。
  妈妈作为前前代的句芒，会对一个学识比自己丰富数个时代的人尊称为老师，无可厚非。
  任何一个人，被关押在一个地方无法离开，唯一的邻居便是一个强过自己无数层级的伟大存在，都会心生渺小的感觉。
  哪怕这个人是秩序之子，也会不自觉的感到卑微。
  唐闲已经猜到了伊甸之主的真实目的。整个故事的最后一块拼图他已经找到。
  接下来便是反击的时刻，首先得从母亲这里下手。
  要让这个绝望的女人知道，神也是可以被打败的。伊甸之主并非无所不能。
  唐闲说道：
  “现在开始，我们来寻找这个世界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