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见到主人
杨柳山在魅城的西南角,距离市区大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山里也只有两个小村子,分别是上柳村和下柳村,这是也是魅城远郊少数没有拆迁改建的村庄了。
慕衍走得急,没有来得及换衣服,连车都没有来得及换一辆。
这种穷苦的地方,是很少出现法拉利这种豪车的,引擎的轰鸣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车开到半山腰就没有路了,慕衍只能下车走。
时值盛夏,午后烈日炎炎,山里树木丛生,植被茂盛,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香,蝉藏在里面嘶鸣,一阵一阵,虽然一路都是树荫,但一丝风都没有,就像被闷在一个巨大的火炉里。
慕衍身上的西装皮鞋都是在高楼大厦的中央空调里穿的东西,在这种环境下就像是裹上了一层铁。
他没走几步,就扔掉了西装外套,但还是一动就流汗,寸衫都贴在了背上。
这种闷热的环境,像是连呼吸都喘不上来气。
还有山里的这种羊肠小道,慕衍已经能感受得到,脚磨破了皮,血渗出来沾上了袜子。
幸运的是,山里只有两个村子,上山的路也只有两条,路牌的指示也都非常明显,不算难找。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叫“上柳村”的牌子。
慕衍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喘了口气。
此时,正好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路过,他往前跑了两步,问道,“您好,对不起,打扰了,请问一下这个村子里是不是有一个叫陆言的人,他是个教授,他住在哪里?”
“哦……是来找小言的啊……”
老农夫呵呵的笑了两声,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知道,知道,陆教授嘛,可是我们这个村里文化最高的人了,上个月刚回来,住得很近,我带你去”
慕衍诚心的道了个谢,“谢谢,谢谢啊……”
跟着这个老农夫走了没多远,他远远的就看见了一排小房子,背靠着山,面临着水。
这种房子就和他从前在新闻里看到的贫困山村一样,肉眼可见的砖石的结构,木质的横梁,外墙的粉刷涂料大部分都掉了,白的,黄的,残缺不堪的裸露着。
老农夫指了指最左边的一栋,“那……那栋就是陆教授住的屋子,是他五年前盖的,那时候村里好多人还都去帮忙了,说他城市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来农村盖什么房子,他说什么做人不能忘本,说不定以后还会回来这里养老的……我先走了啊”
慕衍非常有礼貌的低了低头,“您慢走”
这栋房子和其他的房子很不一样,纯木头盖的,虽然面积不大,但是有上下两层,门口还圈了一个小院子,种了些小兰花,只不过这个季节,他们都还是绿油油的草。
门轻轻的带着,也没有上锁,慕衍犹豫了几秒钟,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很小,但是收拾得很干净,下层只有一个客厅和厨房。
家具也很简单,都是原木色。
桌子上摆放着一些茶具,长凳是围绕着桌子放着的,厨房那边还有一个放着厨具的柜子。
侧面有一个楼梯,通往上面的阁楼,上面,上面应该是他的卧室吧。
慕衍坐在这儿歇息了一会儿,门口突然传来了响动。
他以为是主人回来了,立刻起身出去看了,去只见到了一个农妇,她拎着一袋新鲜的猪肉放在了门口,正准备走,抬头就看到了慕衍。
四目相对,老农妇倒是先不好意思的笑了,“额……我还以为是小言,你是……”
“我,我叫慕衍,是陆教授的朋友”
农妇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我就说呢,小言中午才出的门,没这么快回来,我看他长得太瘦了,正好今天去集市,给他买了点猪肉,好好补补,怕他不肯要,所以放这儿了”
“谢谢,钱我给您吧”
慕衍往裤兜里摸了摸,只摸到了一张卡,他慕氏总裁慕衍出门,怎么可能会带现金,可还没等他说什么,老农妇就先笑着拒绝了,“没事,要什么钱啊,小言是在我们这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和我们都亲得很,一点肉,不至于,呵呵呵呵呵”
“他中午出的门,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就前面,前面那一片,不是在地里摘菜,就是莲池里钓鱼吧……”老农妇指了指远处那一片空旷的农田,“往那边去,总能看到,实在找不到就找个人问问,我们这儿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他”
“谢谢”慕衍又道了声谢,抬脚就往那边去。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了,虽然还是一丝风都没有,但是山里的天高得很,尤其是在开阔地带,没有了城市里高楼大厦的阻挡,湛蓝湛蓝的,非常清晰,镶嵌着几朵软软的棉花,看着就心旷神怡。
这一片坡度渐缓,一格一格都是顺下来的梯田。
梯田里零星点点散着劳作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有的扛着锄头在除草,有的背着洒水喷雾在撒农药,还有的蹲在地里在摘已经成熟的青菜。
慕衍看了一圈,都没有看见陆言的影子。
目光顺着梯田再往下走,最下面是一个水塘,这个时节,水塘里铺满了厚厚的莲叶,零星点缀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苞,重重迭迭的绿色之中依稀横着几只破旧的木舟。
慕衍走近了些许,隐约听到了孩童们银铃儿般的笑声,“钓到了,钓到了,陆老师,好大的鱼”
他看见他了,终于看见他了。
就在那些破旧的木舟之上,重重迭迭的莲叶之间,他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袖子挽得高高的,坐在草凳之上,身边围着一群五六岁的孩子。
孩子们蹦蹦跳跳的,看着他将一条大鲤鱼拉出了水面。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那些变态的手段,慕衍真会以为他就是一个这样静观潮起潮落,坐看云卷云舒的文弱书生。
他好像也确实是这样的,宠辱不惊,波澜不动,他明明承受过那么多苦难,却一点都看不到过往的痕迹,无论什么环境,都很淡然,有肉吃肉,丢了工作就回农村钓鱼。
慕衍想叫他一声,但他的名字就梗在了嗓子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直到夕阳斜着将莲叶的影子铺到了脚边,直到主人收起了鱼篓,在那群孩童蹦蹦跳跳的笑容里站起了身。
就像在学校的时候一样,陆言就像没有看到他,和那群孩子说笑着,从他身边离开了。
你……你看不见我吗?!死人!艹!
慕衍一鼓作气,叁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陆言,陆言,陆言,我有话和你说”
但他依旧没有回头,甚至都没有停下,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
旁边的一个小孩仰起了脸,“陆老师,那个叔叔在叫你”
陆言低了低头,和蔼的笑了笑,“老师告诉你,陌生人叫你的名字不能回答的”
说罢,他又继续往前走了。
慕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抬脚跟了上去。
陆言回了家,慕衍停在了门口,并没有进去。
隔壁家的大婶送来了猪肉,冰袋都化了,他钓了两条鱼,别人家又送了点青菜和大米。
简简单单算是可以做顿晚饭了。
炊烟四起,油与肉在热锅里交织的声音滋滋啦啦的,饭香四溢。
陆言和跟着他一起回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吃了晚餐,慕衍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一步都没有动。
怎么办,怎么办啊,他从来就哄不好他,五年前就是这样的,主人不高兴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做什么都没有用,只有他自己发泄出来了才会好,就和上次一样。
下次还想来找我,先在我的门口跪一夜!
想到这句话,慕衍咬了咬牙,跪在了他们家大门口。
陆言就像是没有看到,吃完了饭,走上了阁楼。
夕阳斜着铺下来,将窗帘的影子拉到了小小的单人床上。
陆言拿起书桌上的打火机,站在窗前,点了支烟。
白色烟雾从指尖溢出来,绕到了他的脖颈上,眼镜上,发梢上,裹着浓浓的愁绪。
楼下,慕衍还跪在哪里,一动不动。
精致的发型被汗液连成了一片,白皙的脸上沾满了尘土,嘴唇都干起了皮。
终于,太阳完全沉入了西边,入夜时分,小山村里最多的就是小蚊子和小虫子了,围着人嗡嗡嗡的吵个不停,它们像是拿着细小的针,一会儿这叮一下,一会儿那儿咬一下。
气温也越发得沉闷了,还是一丝风都没有,越来越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轰隆隆的,雷声是山体的呜咽,雨声是大地的啼哭。
这场瓢泼大雨从头到脚将慕衍淋了个透,将他这一日的闷热都蒸发了个干净,也将他憋了一整日的情绪到了极致,泥水四渐,几乎淹没了他半条腿。
他紧紧的捏着拳头,默默的垂着脑袋,沉重的雨点像鞭子一样往他身上砸。
楼上的男人实在忍不住了,开了窗户往下看了看。
那个精致贵气的乖孩子,还跪在哪里,他是慕衍啊,站在魅城之巅的男人,抬一抬手就能让整个城市风云色变的人物,现在居然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丢了豪车,丢了西装,用脚走到了这个小山村,在大雨淋漓的泥地里跪着,只是为了和自己说话。
陆言长吐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被大雨无情的冲刷着,慕衍都要麻木了,恍然,雨水突然没了,他向上看了看,一柄干净的黑伞出现了在头顶,伞下正式他盼了多日的那张书生脸。
慕衍欣喜极了,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主人……你终于……终于肯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