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_分卷阅读_40
小九哭腔答他:“十七道了。大师兄,怎么办?这雷好像没个头儿似的,我再没看到二师兄爬起来过,是、是不是他……”
十八……二十……二十四……三十……三十六。
昆仑山训严戒凡心未了,违者受三十六道天雷劈三十六死穴之刑。这句话,陆晨霜不知跟山外的多少人介绍过了多少遍。
天欲雪门口众人数清了雷数,皆呆若木鸡。
压制众人心法运转的威压终于撤去,陆晨霜先反应过来,流光一剑倏然飞出,载他转瞬便至聆训台。他上去抱起谢书离,试过还有气息,唤道:“师弟!”
不知是小师叔传授的捂头之法奏效了,还是天雷惩戒与寻常的雷不同,谢书离倒是没被劈成焦黑木炭,将就着能看出眼睫轻颤。
“是谁!”陆晨霜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先把自己撑得头痛欲裂,“是谁勾你故犯山规,教你落得如此!”
“师兄。”没想到谢书离奄奄一息了竟还能说话,“把我……从山上丢下去。”
“说什么蠢话!”眼看相伴长大的师弟昔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如今却浑身上下没一寸经脉是完好的,陆晨霜心痛不已,“你既还有一口气在,不管是求药还是传功,我绝不会让你在我眼前死了!只要慢慢调养,一定能好!你修为尚在,远没到不可苟活的境地,千万撑住!”
谢书离听他说这番话听得眼睛翻白,好容易等到陆晨霜讲完了,这才回来眼珠,气若游丝道:“丢我下去,他在山下等我。”
陆晨霜真想抬手把人从山顶扔下去:“执迷不悟!你这副样子,谁会照顾你?别人看了只会避之不及!今日离了昆仑,明日你必死无疑,你的一身修为、法宝,还有你的问心剑,全都便宜那些家伙了!”
小师叔与一众师弟这时才到,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
“照顾好你二师兄。”陆晨霜把人交到六师弟手里,“我这就下山,看看何方妖孽胆大包天,敢勾我昆仑之人犯戒!”
刚一站起身,小六就喊:“大师兄!二师兄没气了!”
陆晨霜料十有八.九是臭小子使诈:“真死了就把他埋在昆仑!也好过叫那些个祸心妖邪吸了他功力造孽!”
“师兄……”谢书离果然马上醒过来,“求你。”
陆晨霜:“愚不可及!”
谢书离:“我答应过他,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一定会回去见他的。求你了。”
周围一圈师弟们听了这话,个个臊得脸红耳热,一同染了风寒,咳嗽声连天响。
陆晨霜和谢书离从小到大斗智斗勇何止八百回合?却也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说辞,顿时败下阵来,只得急中生智搬出师父镇场:“可我我我答应师父在先,要看好你们!”
谢书离:“我能看好自己,我现在只想看看他,我若是不回去,我怕他以为我变了心。”
小九往小师叔身上靠:“师叔,我好冷啊,你冷不冷啊。”
陆晨霜:“你你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设计诱你下山,趁你病要你命!”
谢书离:“何须设计?我早就说过,我的命,我的修为,他若看得上眼,我都给他。”
小六受不了了:“大师兄,我身上痒痒,抱不住了,要不咱把他丢了吧。”
“这是你二师兄!”陆晨霜真是个个都想打,气得不知道该先打谁。现下显然还是谢书离的事紧要一点,他瞪眼问道:“你几时这么缺心眼?”
谢书离的长相原本是可以一观的,不过这会儿一笑起来整张脸都像是抽搐:“这叫诚意。”
小师叔浑身一震,击掌道:“好,丢了吧。”
“你们!”陆晨霜气得想吐血三碗再昏厥过去,“此处还是聆训台!你们要反了吗!师叔,你也清醒些罢!”
小师叔知陆晨霜担忧:“贤侄放心,他既熬过了天雷,这便不算犯戒了。我送他下去,见那位一面,咱们也好心里有数。”
师叔毕竟还是昆仑山中辈分最大的。陆晨霜的几个师弟背上了满满一箱药,拿板子抬着谢书离,与小师叔一道下山去了。
陆晨霜既想看看那妖是个什么德行,又怕自己忍不住动手,酿成大仇,三忍两忍,在小师叔一再保证回来字字句句都如实转告他后,最终只站着目送他们一行人下山。
小六在旁安慰道:“大师兄,你别愁了,且信一回那‘好人有好报’之说吧。二师兄过去没少行善,五湖四海哪里没他认识的人?倘若他真的被那妖剥干净盘缠丢到街上,应该也有人收留他吧?至少能给咱报个信呢?”
“……”陆晨霜刚静下去的心绪又被搅成了一潭浑水。
小六再道:“经此一回,也好让咱们知道好人是不是真的有好报啊,值了。”
陆晨霜转头刚要教训几句,一见到小六的脸,忽然想起一事:“邵北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小六一头雾水:“啊?邵北?他能给我什么?没给我东西啊。”
“不可能。”陆晨霜感觉邵北应当不会故意耍他,否则不至于三番两次提起这事。他帮小六回忆道:“你那日去无量山送沧英派的‘潞州誓’,是否在无量山里住了几日?”
“啊?啊!是啊。”小六挤吧挤吧眼儿,“我去放下了誓文,就厚着脸问他们几个看门的,邵北在不在山中,可否引见,再厚着脸把你叫我带的那罐糖饧给他了。他们一定要留我住下,我就……好吃好喝的白住啊,我干嘛不住?所以我就住了几天,几小天而已。”
当初陆晨霜遣小六去时早就忘了无量山派的山门长什么模样,直至昨日与邵北同骑回去,他才正眼瞧了瞧。江湖传闻中无量山派“门槛高”不是空穴来风,那偌大的门头,造得说是气势恢宏、金碧辉煌也不为过,还有他们家那个山门亭,虽为了便于观察四周,建的是个“亭”的模样,但大小绝不比一间厅堂小几分。
他打量祁长顺时顺道也看见了山门亭的内角,那处堆着满满的大小礼箱。想来值守山门的门生交接绝不会隔夜不上报,而昨日他去山门时还只是个大清早啊,就已堆了那么老些,可想而知就连无量山派一个看门的外门弟子也见过不少好东西。
这样的情景,他叫小六包了一罐糖,上门去问人家前掌门亲传徒弟在不在,还要亲自见人家,确实太难为小六了。看在这个份上,他就暂时不予计较小六私自留宿在外的事了。
陆晨霜道:“好罢。然后呢?他给了你什么?”
“什么也没给!”小六晓之以理,道,“师兄你想,这个月份正是糖饧价钱最贱的节气,一罐可能就十几、几十个铜板?你拿去了一罐糖饧,别人即便要回你什么礼,那我也得帮你推了,我不可能接过来啊!这我怎么能好意思拿呢?”
“……”陆晨霜深深望着小六。
他怎么看也觉得小六说这话不似作假,因为那双眼睛里分明写着“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送就是没送”。
小六不可能有一问再问还敢死鸭子嘴硬的胆色,可既然没送,邵北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没送,为什么要说送了?还说什么亲手做的?
真想耍人,法子能有千百万种,叫人几年、一辈子回不过神的都有,何必开这样一个一对质就透了底的拙劣玩笑?
邵北在想什么?邵北为什么要说那话?邵北在想什么?邵北为什么要说那话?
陆晨霜不明白,一遍遍地想着,在天欲雪庭院里踱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走到雪地被他踩出了凹陷下去的一道圆环。他突然驻了足,恍然大悟:难道邵北就是想让自己这样一直想起他来?
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