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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游照仪点点头,二人相携回营。
  吃的是兰屏准备的,先弄了一大碗稠粥。
  宣峋与说:“你多久没吃东西了?先吃点好克化的,等会儿再吃别的。”
  游照仪点点头,慢慢的吃了几口,却有点想吐,只得放下说:“我缓一缓。”
  宣峋与眼睛红红,又溢出泪来,极其心疼的说:“再吃两口吧。”
  游照仪伸手给他擦眼泪,拿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过了很久才勉强感觉到一丝久违的饱腹感。
  半晌,她终于缓过来,放下吃食向宣峋与伸手,他便靠进她怀中,心疼的摸她的脸,又抬首与她交颈。
  二人一口一口的深吻,互相道尽情绪和思念。
  良久,两人才分开,宣峋与想到了什么,痛苦的闭了闭眼,抖着声音说:“我和你说件事,你、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劝慰的话,但还是没说出来,似乎他自己也被这件事情伤的鲜血淋漓,无法自持。
  游照仪抱着他的手紧了紧,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背后升起凉意,讷讷的问:“……什么?”
  宣峋与眼里都是挣扎和苦痛,眼泪又流下来,颤抖着说:“援军……宁康朝……死了。”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但游照仪却听明白了,顿时感觉眼前一片恍惚,有什么东西在狠狠的刺痛着她的神经,让她头痛欲裂,手无意识的用力抓握住,摸到一片衣角,正想攥紧,又被宣峋与的手摸到。
  二人双手交握,似乎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强撑自己,克制着声音的颤抖,问了一句:“怎么死的?”
  ……
  武死战,文死谏。
  游照仪等人被围困近三个月的时候,月尔城久攻不下,今上连发三道军令,要镇国公主宣应雍放弃月尔城,放弃城中剩余的四千人,转战德满城。
  一时间,朝中文武两派持论分争。
  武官以己度人,认为若今日不救游照仪明日也不会有人救他们,此举定会寒了戍边将士的心,纷纷请今上收回成命,派兵支援。
  文官高高挂起,认为城中只有四千人,城外却围了十万大军,若是支援肯定要调派至少十万人与其交锋,与其不远万里调派左定山军或剑南铁骑,不如直接顺着储月府的胜势再攻。
  两派日吵夜吵,可忘了游照仪等人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宁康朝官任御史中丞,原属文官,可剑南铁骑的振威校尉是他父亲,被困城中的上骑校尉是他同窗。
  他不能不言,也不愿不言。
  大殿上吵来吵去,可皇帝依旧不改其意。
  宁康朝便从文官队伍中走出来,一个人跪在两派中间,叩首行礼,请求皇帝出兵支援。
  皇帝见他独身而立,随即震怒,斥道:“你身为御史中丞,如何也能如此不顾全大局?战况已然如此,若是从储月府再攻,士气更振,能再添胜况!”
  宁康朝不卑不亢,言语清晰,道:“游校尉四千人被围困城中,陛下若是不救,一寒戍边将士之心;游照仪是为广邑王世子侧妃,陛下若是不救,二伤皇室宗亲之情,一为国义一为家情,臣身为御史,弹劾百官,主管纠察,君有失策,臣不得不谏,望陛下三思。”
  皇帝拧眉看他,依旧拒绝:“储月府已然一往无前!若是回撤支援,前功尽弃!”
  宁康朝说:“左定山军戍边东集,有十万之军可以调配,军中驻京营也有一万之众,若要支援,还来得及。”
  皇帝见他振振有词的安排,冷笑道:“宁卿胸有成竹,也是想来做朕的主了?”
  宁康朝依旧直挺挺的跪着,道:“臣一心为国,望陛下三思!”
  皇帝抓了一张奏折扔下去,道:“军令已发,朕不会收回成命。”
  宁康朝说:“那臣只能以死明志了。”
  皇帝怒道:“朝堂之上,你敢威胁朕!”
  宁康朝说:“时间不等人,若是陛下再不下令,游大人必死无疑。”
  皇帝依旧满是怒意的慢声重复:“朕不会收回成命。”
  手边无刀,袖中无械。
  御史中丞脱帽解袍,为谏陛下,一头撞死在了大殿上。
  没人能反应过来。
  因为没人相信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真的心存死志,真能以死为谏。
  直到血染大殿,皇帝和文武百官才白着脸反应过来,众人怔怔,鸦雀无声。
  ……
  以他之死为介,武官纷纷上书、罢官,民间一片沸反盈天,文官见此也多数倒戈,迫于压力,皇帝只能命顾平领十万左定山军支援月尔城。
  ……
  于是随着援军一起来的,还有一条她昔日同窗的性命。
  ……
  上次几人聚首,还是在宣、游二人的婚宴之上。那时大家言笑晏晏,推杯换盏,谁也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面。
  宣峋与将事情说完后,二人并肩,默然站在帐外,抬首望着月亮。
  良久,游照仪才开口:“他和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们百年好合。”
  宣峋与低低的嗯了一声,说不上来话。
  从小,宁康朝就是最直愣愣的那一个,郑集安常说他不懂变通,如今,依旧直愣愣的以死相谏。
  这是一种很难言的情绪,庞大的寂静笼罩在她身上,她一幕幕的想起宁康朝的音容,和她触拳,与她笑言。
  六人尚还是少年的时候即将分别,为了走向各自的人生之路一起举杯,说要前程似锦,护国安邦。
  游照仪出征前,他们还在宫里匆匆一见,说等她凯旋归来再聚首畅谈。
  可是现在,他们、再也、再也聚不齐了。
  很久、很久,游照仪才感觉到一丝沉闷的钝痛从心口一点点蔓延上来,喉咙发干,眼中酸涩,蓦的涌出泪来。
  言犹在耳,旧诺怎践?
  第38章 使我三军泪如雨
  (3)
  月尔城被夺回去后, 乾州的战事再一次焦灼起来,但有了左定山军的加入,再加之储月府一路胜况, 除了德满外还拿下了象川、雪青、汀珀、鹿苑四城, 中衢终于处于优势。
  左定山军撤走了戍卫东集的十万大军,只余下每个城池固定的守军,但好在东集并没有什么异动,对于他们来说, 中衢是横亘在他们与其他三国之间的屏障, 若是中衢倒了,他们也落不得什么好处。
  在如此境况之下,崇月国内反战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崇月皇帝杨元颂依旧一意孤行, 秋冬之际率领二十万大军再次陈兵昌延。
  落木萧萧,秋风瑟瑟。
  杨元颂身骑战马,昂首朝着城楼眯眼。
  她十九登基, 如今已经年过四十,登基二十年来勤耕不辍, 焚膏继晷。
  可她的皇位是用弟弟换来的。
  母皇后宫三千,却没立皇后, 那么多女儿全是庶出, 她只行五, 但只有她文成武就, 野心勃勃,为母皇杀臣子, 铺长路,宫闱深深, 她不知道替母皇在夜里了结了多少人。
  那些夜,冷得发抖,铺天盖地的血光几乎把她彻底灼烧。
  可母皇最后依旧心属长女。
  长女,不过是一个无父的昏懦草包,其早亡的父亲也不过是个卑贱侍子。她甚至都不用动手,对方就会自寻死路。
  可胞弟杨元颐看穿她野心,怕她为权所迷,手刃手足,听闻母皇欣赏中衢皇帝,欲寻一子嫁予他国,为两国安邦做下保障。
  他年仅十七,自请其命。
  中衢皇帝对他一见钟情,先立为贵妃,马上又成为一国之后。
  基于此,母皇终于有所动摇,这才改立杨元颂为储君。
  可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她依旧软禁手足,培养势力,发誓要为崇月开疆扩土,开创盛世。
  中衢先圣宣懿皇帝在位的时候,她确实没有动中衢之心,对方是个有识之君,种种举措让中衢国富民强,兵法武功也极为出众,将一向强盛的南羌打至灭国,并入己国版图,使得中衢一度极为繁荣,再加之她与弟弟很是恩爱,她也不愿与其刀剑相向,让弟弟左右为难。
  可是这个皇帝不一样,他在先帝的羽翼下待了太久,长姐什么都好,对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们也好,于是自先帝登基开始他就整日寻欢作乐,文不成武不就,在封地当个富贵闲人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理想。
  谁知先帝天命不永,溘然辞世,连个子嗣都没留下,这么大一个担子一下子落到了他身上。
  这些年来,中衢国内的文策武论她也听了不少,唯一能看出的就是这皇帝是毫无治国之才,权力到了手上,只有惶恐和害怕。
  此时不拿中衢,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她并不相信她会败。
  ……
  镇国公主宣应雍同样领了十数万大军,出门迎敌。
  顾平、李鸾徽、钟北峣、游照仪五人分队而站,目视前方,与崇月大军对峙。
  杨元颂看见游照仪,神色变了变,看着她说:“你没死?”
  游照仪笑,淡淡的回道:“托你的福,还活着。”
  杨元颂笑了,说:“宣应衷坐了近二十年皇位,打压、罢免女官女将,猜忌宗亲,所出的文策武论也是一塌糊涂,没想到底下竟还有这么多能将。”
  她又看向宣应雍,道:“听闻你儿子至今没有出仕,怎么,你都无所谓吗?”
  宣应雍不甘示弱,说:“听闻你十几个女儿明争暗斗,想着要把你拖下皇位,怎么,你也不怕吗?”
  杨元颂阴骘的笑了笑,说:“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皇兄太过懦弱无能,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么快开战。”
  宣应雍抿唇,神色并不好看。
  十数万人与二十万人正面交锋,就算背靠城楼,有高处军械掩护,也输赢难论,更遑论她们还有重械压城。
  马儿扬蹄嘶鸣,风烟阵阵,大战已然一触即发。
  千军万马冷沉沉的对峙,所有人都捏紧了手中的刀,耳边只余呼啸的风声混杂着如雷的心跳。
  杨元颂缓缓举刀,身后一兵卒开始升起崇月军旗,一个巨大的杨字在风中飘扬,猎猎作响。
  宣应雍也举剑示意,身后城楼弩机营已然就位,锐利的箭簇无一不指向敌军首领。
  正当两军挥手交锋之际,万籁无声的战场不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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