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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_分卷阅读_100

  再说了,梁文华既然心胸狭窄,那么自己就算是去斟茶道歉,把错全揽自己身上,人家该记恨的还是照样会记恨。
  陆同光见唐泛不肯听他的话,心中叹息一声,暗道年轻人还是过于骄傲气盛,总有一天吃了大亏之后才会认清现实,便也不再劝,而是本着结个善缘的心理,给唐泛说起各清吏司的一些琐事来。
  他总归是个热心人,还主动指点唐泛:“你初到清吏司,与司中下属都不甚熟悉,尤其是那些不入品的司员皂隶,虽说地位卑微,可也是这些人最会偷奸耍滑,你若想要指使得动他们,不妨先请他们吃个饭,彼此联络联络感情,也好趁机了解一下情况,免得遇事都被蒙在鼓里。”
  唐泛谢过他的指点,又试探问道:“我在没进刑部之前,听说各清吏司每月都有聚餐,彼此轮流做东,此事是真是假?不怕陆兄笑话,我虽然父母早亡,但一个人平日开销也不在少数,若是有这规矩,我也好早些去借点钱,免得到时候拿不出钱请客。”
  陆同光点点头:“确实有这规矩,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咱们去的地方都不是仙客楼那种大饭庄,只是普通小饭馆罢了,而且用的也不是大家的俸禄。”
  唐泛就很诧异:“那钱从何来?”
  两人交浅言深,陆同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跟他实话实说。
  原来这刑部跟唐泛想象的不太一样,虽说是冷衙门,但也不是一点油水都没有,像一些大案要案,只要不是跟谋反有关的大案要案,一般呈到刑部来,刑部就可以自己决定的,这其中就有可以商榷的空间了。
  比如说判流放,三百里和三千里肯定是不一样的,判杖责,杖十跟杖一百肯定更不一样,是轻是重,都由刑部说了算。许多罪名,大明律上只有笼统的规定,如果碰上有人疏通活动的,判轻一点也无妨。
  但这也要看地区的,像浙江啊,湖广啊,江西啊,这些都属于比较富庶的省份,有钱人多,能够拿钱疏通的也多,像唐泛所在的河南啊,贵州啊,云南等等,油水就要少得多。
  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规矩了,所以各清吏司轮流做东聚餐,其实就是那些富庶一点的清吏司拿出一部分油水来请客,免得其它清吏司看着眼红,跑去告发自己,到时候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得玩。
  见唐泛恍然大悟,陆同光就道:“你也无需担心,大家都知道河南清吏司没什么油水,不会强要你请客的,不过你初来乍到,若是要与其他人处好关系,最好还是别吝啬那点银钱,你要是担心请客的钱不够,我这里还有点……”
  唐泛总算见识到他的厚道了,连忙笑道:“不用不用,我就问问,多谢老哥的好意,请一顿饭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还当是每个月都要请呢!”
  这一来一往,两人的关系立时亲近了不少。
  陆同光失笑:“这怎么可能,这个请法,就是部堂大人们也请不起啊!”
  唐泛道:“那敢问老哥,本月月底该由谁做东?”
  陆同光捻着胡须:“按照规矩,应该轮到我了。”
  唐泛也笑:“那敢情巧了,这样罢,我与老哥打个商量,插个队,这个月底就先由我来请如何?”
  陆同光也好说话,就点点头道:“也好,反正你刚上任,确实也可借由聚餐来熟悉同僚,联络感情,不过订地点的时候你且注意,不必订那些大饭庄,大酒楼,订些物美价廉的小饭馆也就可以了,否则你若开了个头,后面的人都会怨你了。”
  这是良心建议,唐泛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连忙受教道:“那可要请上几位部堂?”
  陆同光摇头:“不用,几位部堂爱惜羽毛,不会与我等混在一起,单是请上各司郎中和员外郎便可。”
  唐泛又问:“主事也不必请吗?”
  员外郎是郎中的副手,主事则是再下一级,品级是正六品,每个司都是各一人。
  陆同光又摇头:“不用,就郎中和员外郎。”
  这里头都是有讲究的,在陆同光这种一司长官眼里,主事属于打下手的,虽然有品级,但不必过于亲近,否则便混淆了主次,会让人瞧不起。
  如此看来,六部的规矩又比顺天府要森严一些,如果是在顺天府请客吃饭,唐泛一般都会将老王那样的巡捕班头一并叫上,以示上下同心。
  看来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唐泛记下了这些细节,又与陆同光聊了几句,就准备告辞离去,说起来,他到现在还没到过自己的地盘,见过自己那些下属呢,自然要回去认个脸熟。
  结果陆同光叫住了他:“润青老弟,有件事,得先给你说一声。”
  唐泛见他如此郑重,感觉有点不妙:“陆老哥但讲无妨。”
  陆同光道:“你如今那位副手,员外郎尹元化,就是梁侍郎的门生,本来准备顶替你位置的那个人。”
  唐泛:“……”
  带着陆同光透露给他的这个噩耗,唐泛终于来到自己的值房。
  这里跟其它各司值房都没什么区别,稍微不同的也就是里头的摆设,原先是有不少花花草草的,可见他的前任周郎中是个喜爱栽花种草之人,只可惜主人一走,下属又不知道新上司是个什么爱好,这些花草就被移走放到了廊下,都快枯萎了。
  唐泛一走入值房,便见有人正准备从里头搬出一盆芍药。
  他见了唐泛,连忙将花盆放下,行礼道:“下官河南清吏司主事戴宏明,拜见大人!”
  唐泛让他免礼,问:“这些花是前任周郎中留下的吗?”
  戴宏明应是,前任主官是病死的,照说许多人都有点忌讳,新官上任,这里头的东西都是要让人重新置换的,他见那些皂隶偷懒,只换了笔墨纸砚,没有搬花,又见时辰差不多了,眼见唐泛拜访完上司同僚,也该过来了,只好自己动手,准备把花都搬出去,免得犯了新上司的忌讳。
  谁知唐泛却道:“我看着挺好的,就不用挪出去了,还是搬回来罢,就是这些花草都没人浇水了,得赶紧浇点水,免得快枯死了。”
  戴宏明一听都快哭了,心想那我之前干嘛废那个力气搬进搬出?
  但他也不敢反驳,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这位唐郎中会不会因此觉得自己懈怠就找他的麻烦,所以他唯唯应是,然后便将手边那盆芍药搬回原位,又要去搬外头的。
  唐泛叫住他,语气很和蔼:“戴主事,这些琐事自有旁人去做,你先别忙,本官有话想与你聊几句。”
  戴宏明闻言有些惴惴:“不知大人想问什么?”
  唐泛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就是随便问一问。这河南清吏司里,除了你之外,有几位司员?”
  戴宏明道:“回大人,共有四位,其中两位是文书,另外两位是听差,大人若有什么需要跑腿的活儿,都可以吩咐他们去做。”
  他顿了顿,露出一点讨好的笑容:“当然,若是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不方便交给他们,交给下官去做也是可以的!”
  戴宏明今年四十开外,却还在刑部当着正六品的主事,归根结底,除了他本身没有什么大本事之外,也因为没有什么背景,跟着唐泛的前任干了九年,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他不像员外郎尹元化那样有个好老师,像戴宏明这种三榜进士,出身只比举人强上一点,所以只能依靠上司提携,结果唐泛的前任一死,他顿时又成了没娘的孩子。
  眼看来了唐泛这个新上司,原本也可以当成新靠山来投靠,只可惜唐泛抢了尹元化的位置,尹元化对他恨得要命,他背后又有梁侍郎撑腰,这个新上司能不能坐稳位置还很难说,戴宏明心里那个纠结啊,在唐泛到来之前,内心挣扎了老久,一看唐泛居然这样年轻,心头顿时凉了半截,觉得他一定斗不过尹元化,最后充其量只能沦为木傀儡摆设。
  唐泛笑了笑,似乎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这样罢,本官头一天上任,你去将人都叫过来,大家彼此也好熟悉熟悉。”
  戴宏明有点失望,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了下来,分头去叫人。
  一刻钟后,人员基本到齐,众人齐齐向唐泛行礼,又一一自我介绍。
  唐泛扫了一圈,忽然问:“怎么不见尹员外郎?”
  戴宏明暗暗叫苦,强笑道:“尹员外郎说他老毛病犯了,腿脚有些不便,走不动路,让我向大人告罪,说是来,来不了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一变,这分明是不将唐郎中放在眼里啊!
  他们便都瞧着唐泛,想看他如何解决此事。
  却见唐泛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关切道:“腿脚不便?可是瘸了?”
  怎么听着像在骂人?众人暗暗嘀咕,看着郎中大人一脸的真挚关心,又觉得不像。
  戴宏明言语讷讷,支支吾吾地道:“……可能是尹员外郎有什么痹症的老毛病罢?”
  开什么玩笑,尹元化今年才三十开外,哪里会得什么风湿痹症?
  可戴宏明总不能说他是故意跟您过不去,所以在给您下马威罢?
  唐泛叹道:“尹员外郎如今才刚过而立罢,年纪轻轻就得了痹症,以后该如何是好?也罢,既是他有病,就该好生休养才是,不来也罢。”
  果然是个软柿子。众人暗暗地想,都觉得他是知道尹元化的来历,所以不敢跟对方撕破脸。
  下一刻,他们又听见唐泛道:“这样罢,戴主事,你让人去外头买点东西,给尹员外郎送过去,就当是本官的一点小小心意。”
  戴宏明无奈地问:“送什么?”
  没想到这位新上司不仅不计较尹元化的无礼,还打算主动去低头,这得面到什么程度啊!
  他暗暗地悲鸣着,心情算是彻底跌到了谷底,仿佛已经可以预见自己一片黯淡的前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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