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石阶似是永无尽头地朝下延伸,就凭着那一枚铜球灯,二人约莫行得二刻功夫,脚下的路才平缓起来。
  甬道森然,铜球的光只够照亮第一人脚前数寸的路,赵姝整个人隐没于黑暗,前路后路皆看不到,无止尽的黑暗里,克制不住一样,这一生过往种种走马灯似地从眼前晃过,有一种极不真实的荒芜感。
  “刺客虽未查明,不过好像朝中已有人,想以新君无子之名,立田氏幼子为储君呢……就要到了。”
  前头幽幽飘来这一句,也不知是怎么了,赵姝的右眼皮突然就跳了起来。
  又行了只一炷香功夫,丽娘在甬道尽头转动机括,推开遍是蛛网灰尘的石门,冰冷石门翻转过来,竟就到了余荫殿的书阁里。
  这所殿宇自先王后病故,最初两年便只有年幼的赵姝一人住着,赵戬姬妾颇多几乎占满了各处殿宇,甚至还占用了藏书阁的一处偏殿,是故那处的简牍书册便都被挪到了余荫殿来。
  也是巧,被挪来的尽是些医药杂书,彼时赵如晦方被赵戬收作义子,十二岁的少年已生得风姿若竹,而四岁的赵姝还是个行路都不太稳的奶娃娃。
  那时节,她方没了生母,奶母又恰带着一岁多的英英在赵北省亲来不及赶回,偌大的余荫殿里,纵有再多的侍婢婆子,赵姝也显得弃儿一样,时常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而赵如晦不过来了一个多月,只每回带些糕点玩具来,偏就他合赵姝的眼缘,能将她哄好了。
  “王上,奴婢先去看着人收拾寝殿了,您……”
  听丽娘语气陡转,正望着壁上彩画沉溺往事的赵姝回头,见到来人一身戎装,她只错愕怔愣了一瞬,便立刻快步朝他跑去,唤道:“阿兄,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毫不掩饰的忧惶里,还夹带了分欣喜,倒像是久别爷娘的孩子一样,丽娘免不得笑出声,视线触过自家主上时,笑意顿住连忙退出书阁。
  待她走后,赵如晦抬手轻轻捏了记赵姝覆了易容的脸:“刺客不是我的人,如今没办法,实在不得已才让你入宫。宫中不比外头,我要出城两日,勤恤殿都是自己人,陛下谨记,除了新河君谁也不要信。”
  勤恤殿是历代赵国国君起居主殿,赵姝觉着他的话不寻常,可她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便脱口道:“替我的人怎样了,听说全邯郸的名医都去了,要不,让我替他瞧一瞧?”
  赵如晦只含笑盯着她瞧,在她几乎要脸红之前,他才好笑道:“婚仪自会如期,两个身份也未尝不可,大不了,我这辈子不娶妻,让怀安王一脉绝嗣,也是无妨。”
  赵姝耳畔红透,垂了眸也不再追问,右眼皮却跳得更厉害了。二人又在余荫殿晃了圈说了些往昔闲话,见丽娘领着一队禁卫回来,赵如晦才又叮嘱了两句,翻身上马朝着安远门而去。
  .
  到了赵戬从前住的勤恤殿,立刻就有医署令端来汤药与她号脉,医署令是个留山羊胡的中年人,赵姝端着药朝丽娘看了眼,在后者点头示意后,也没犹疑,就在医署令的唠叨下,将汤药一饮而尽。
  殿内早已被收拾干净,桂香悠长,赵姝顶着狂跳的眼皮不无嘘唏地逛了圈,果然没有看见遇刺受伤的替身。
  她踱步到赵戬从前夏日最爱的葡萄架下,院子里遍载了各国的奇花,此时初冬,便只有腊梅三两点绽了蕊黄花胞,葡萄藤干枯蔫败地耷在架上。
  见丽娘颇自在地采了朵梅花去闻,赵姝皱眉忍不住开口问:“我这眼皮一直跳,民间是不是有说法,右眼跳,跳的是什么意头?”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嘛。”丽娘漫不经心地答了,蓦地怔住,转头之际,当即就展颜改口道:“那是对女子,对男子是相反的,王上是男子,则右眼跳财,主国运昌隆呀!”
  她夸张讨好的话音刚落,便有内侍来禀,说是太后田氏想要见一见儿子。
  “王上伤势未愈呢,若是当真思念,合该是她老人家移步才是。”
  对着丽娘的冷嘲热讽,传令的太后亲信也没多言语,欲言又止地欸叹了两下,也就准备回去了,却在转身时抹起泪来,嘟囔自语:“娘娘旧疾犯了,怕是没几日好活了,还要被外头那起子小人污蔑……”
  这人是田氏从齐国陪嫁来的老人了,从前不知多少风光能干,后来事败挨了重刑,整个人都佝偻下去,他一面朝外拖着步子走,一面只哽咽着嘟囔叹息。
  将要迈出院门前,倒还是听见身后人说:“田少府,寡人随你去。”
  第85章 黄雀7
  从勤恤殿到太后所居的翎制殿, 步行不过一刻,丽娘却非要领着一列七十人的禁卫跟着,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跟着。
  七十玄甲禁军将翎制殿团团围住,入殿前, 对这么个阵仗, 赵姝略略皱眉, 她觉着田氏孤儿寡母的,何至于此,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只沉吟了片刻,便带着丽娘一同跨进了正殿。
  一入殿时, 舞乐钟鼓之音铺面, 田氏斜倚在主位上, 却是笑呵呵地拥着稚子在观舞。
  “大王来了, 快上座, 斟酒。”田氏让过了半张软榻,让小儿坐在自个儿腿上, 示意赵姝过来分坐。
  这田氏惯会做人, 性子温存细腻,对一个幼年丧母的人而言,有这么一位后母, 即便对方是狼子野心, 十几年起居相对, 免不得总有些割舍不去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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