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后来他被打入罪人所,也曾恳切将阿娘托付与她,可最后……阿娘化作了一具焦骨。
  他蛰伏了一昼夜,九死一生,手刃罪魁。
  生年未满廿,他却已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
  目中痛色闪过,思绪回转,嬴无疾面上再次云淡风轻。
  一次,
  又一次,
  他就这么安静地瞧着,看那人身子摇摇欲坠。
  若非知晓她的秉性,也听阿娘亲口说过这人的良善,入质那夜,他恐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忽而原本旁观的另一个看守,不知从何抽了根鞭子出来,但见那人犹豫着试了两次,竟上前施起刑来。
  嬴无疾微眯了眯眸,暗道这天底下落井下石的蠢笨小人还真是不少。王叔便是再蠢,如今祖父已经表态,他也绝不敢叫赵太子满身鞭伤得死去。
  ‘灭周’还不到时候,经这入质一事,如今他也算看透了老秦王的心思,‘灭周’或许反倒成了他扳倒嬴翼的一个助力。
  家国千秋,眼前这人绝不能死。
  思及此,他终是疾步过去。
  ……
  赵姝只觉着自己就快要站不住了,可她明白公子翼是铁了心要自己的命时,却生出种决绝悲壮来。
  君,纵然站着死,也不该跪着生。
  破天荒的,她竟忍过一遭又一遭寒彻骨髓般的酷刑。
  她这样吃不得苦的人,到头来,竟会是这样受刑而死。
  到了这一无所有的地步,反倒生出这一场傲骨来。
  鞭子割开皮肉,她忽然想到,自己这一生,未曾手染鲜血,未曾苛待笞责过奴仆,平生仅有的一次,便是对那人……
  她茫然抬首,便瞧见一人逆光行来,到近处时,一把将那看守的鞭子夺了,而后剑势若虹,一剑贯胸。
  温热鲜血凌空扑来,落在她面上成片得发着烫。
  “王孙饶命!”
  有闻讯而来的属吏将士,他只随意扬手,示意他们退开,倒并未去要另一个看守的命。
  斜阳渐落,有殷红光芒打在她颊侧,同鲜血混作一种颜色,日阳那微末暖意渐失,便显出山坳里的风愈发猛烈,打在人身上,便是嬴无疾披了大氅,亦觉出冷来。
  见了他杀人,赵姝本能地退了半步,她哆嗦着青紫色的唇想要说什么,张嘴时便发觉自己连一个音节都无力发出。
  面前的男人看不出情绪,他刚杀了人,剑尖还在汨汨淌血,深邃碧眸只幽幽俾倪于她。
  忽而长剑一甩,他收了剑上前半步,伸手竟去擦她脸上鲜血。
  赵姝只是双手被缚,脚下并未受制,她立刻一偏头,想要躲开。
  未料就是这么个动作,叫他露出怒容。
  嬴无疾翻手扣在她肩头,另一手仍是去她面上擦拭。
  鲜血半凝,被他碾散作一团,已是不大好擦净。
  易容膏被碾得微动,又兼身上透湿,便是束胸再紧,里衣再硬质宽大,也难免不会露出端倪。
  她便拼力挣了开,一时脱力跌撞在山壁上。
  “冷吗?”嬴无疾语意无情,他未再上前,只是有些执着地盯着那滩未擦净的血。
  争执间,赵姝才觉着冰封一样的身子略略回暖有了知觉,然而回温的身子却让她重新再感知起被泡在冰水里的痛苦来。
  她哆嗦着唇角,周身无法自控地打起摆子,只是不答。
  斜阳愈发惨淡,山坳里的风声亦渐刺耳狂乱。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臂的距离,默然对峙着。
  “想活吗?”
  在这儿冻上一夜,嬴无疾也算是看出来了,依这人的模样,只怕没有活路。
  这个问题终是让赵姝抬眉,看清他眼底的恨意讥诮后,她眉睫一颤,依旧没有开口。
  “怎么不试着开口求一求我?”他上前半俯下身,眼里的光芒似蛊惑,“小公子若向我乞活,兴许本君今朝畅意受用,顺手便救下你呢?”
  赵姝面上惨淡,略一松动时,附耳又听的句:“谦和温雅……这样的秦王孙我早演腻了,与其瞧着旁人折腾你,不若我自个儿来。”
  这话里的恶意直比那湖水还要沁人骨髓,赵姝忽然痴笑了记,她忍着鞭伤又强压住身子的颤动,仰头怒目看他:“滚开!”
  这一声低哑衰弱,是她见到这人后,唯一丢给他的话。
  ‘吼’完了,她才觉着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尽似的,想要从崖壁上撑起立稳。
  索性终是要死的,她绝不能给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看了笑话。
  他要看她痛哭流涕,看她苦苦哀求,她便是死也不要趁他的意。
  甫一迈步时,顿觉眼前湖面倾斜山壁晃动,好像连眼前这张面目可憎的脸都变的有些模糊起来。
  深深喘息了两下,肺里头一阵刺痛。她试着走上两步,忽而双腿一软,整个人朝前扑去。
  预想中的摔碰未曾发生,一双手牢牢托在她两臂下。
  赵姝冻的说不出话,也是彻底脱力,但她并未失去意识。
  当她觉出腕间绳索似正被人挑开时,迷蒙中福至心灵似的,也不知怎的,前一刻还愤懑欲绝,此时她没再动作,任由自己阖上眼。
  下一瞬,后背倚进一个坚实胸膛,腿弯被人轻巧一托,她竟被人横抱起来,山坳里催折人的劲风顿时止息无踪,而她心底,吊着一口气,一时摧云崩屑般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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