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说着,手里拿着沾湿的毛巾在他脸上揉擦,又换了盆水擦上身,仔细在孟庭许脖颈间嗅了嗅,确认没有别的杂味了才把人摆好。
  他俯身在孟庭许脸上戳了戳,撩起一缕细软的头发道:“庭许,我不喜欢烟味。”
  具体是怎么醒的不记得了,只感觉睁开眼睛时,外头阳光正盛。
  碎光从院子里的树枝绿叶间照射而下,他仰在床上,一只手垂下,另一只手盖在自己眼睛上,嘴巴抿成一条线,再松开时溢出粉淡的色彩。
  落在窗台的光影慢慢爬上他的指尖,外头燕语莺啼,啾啾声络绎不绝。孟庭许指尖动了动,大脑一片空白。缓缓将眼睛睁开,看见自己身上光秃秃的,忽地一怔。
  自己居然醉成这样!
  慌忙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就往私塾赶。
  最后还是迟到了,扣钱不说,被校长叫到办公室批评一顿。
  傍晚走在东兴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卖报纸的脖子上套着绳索,双手抱着巨大的箱子。走近一瞧,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箱子压得他喘不过气,仍旧叫喊着:“卖报咯!卖报咯!”
  孟庭许走上前:“给我一份报纸,谢谢。”
  小男孩立即取出一份报纸,高兴道:“先生,两个铜板!”
  接过报纸,见他将钱收下,又朝另外一个方向快速跑去,嘴里喊着:“卖报咯!卖报咯!江南白氏丝织坊转行做烟草,要在广州成立公司咯!”
  孟庭许心头咯噔一下,急忙翻开手中的报纸。
  上面大大的标题写着“白桦烟草公司”,公司地址在盛祥大街,靠近海关总署的办公楼。
  他不敢相信,急忙叫了辆黄包车赶往那里去。
  拐进一条又一条街道后,这里的街道更宽阔了。店铺装修得富丽堂皇,更有欧式建筑立于交叉口。上头插着旗子,门口站着护兵。
  除了来往的汽车,并没有闲杂的人出现在这。
  孟庭许抬眼一瞧,上面赫然写着“海关总署”四个大字。竟不想,饶了一大圈子,到了秦淮川上班的地方。
  车夫脚力快,这处的风景一下子就过了。
  孟庭许心里嘀咕,想那人没个意思,指不定跟那庄晚在什么地方喝茶闲游。他又生自己的气,一夜没回秦公馆,倒叫人误会自己,以为他是个小气的人。
  又想,反正他都说了不认得,那往后就装作不认得。
  过了海关总署,直行到了一栋大楼,这里还未完工,门口有保安守着,孟庭许下了车,没叫车夫走,让他稍等。
  自己上前问:“请问这位大哥,这里是做什么的,还招人吗?”
  保安撂了帽子,仰头指着上头的牌匾说:“那上头这么大几个字你不认得吗?白桦烟草公司,卖烟草的。”
  孟庭许顿足仰起头看去,顿时怔然一凝。
  那保安继续说:“你是来找工作的吧?我看还是算了,这家公司下个月开业,里面的岗位都是人家内定好了的,全是老板带过来的,你就别想了。走吧走吧!”
  他僵在原地怵了会儿,对保安道谢,回到黄包车上:“去秦公馆。”
  回去途中又经过海关总署,从里面出来一辆车,仔细一看竟然是秦淮川的。孟庭许心里一慌,使劲捏紧自己的手腕。
  力气大了点,捂得伤口阵阵一疼。他低头掀开袖口,忽然发觉手腕上被纱布包扎得好好的。心里打鼓,这伤是什么时候包的?难不成是他醉了,自己给自己包的?
  一时没个思绪,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碰酒了,耽误事情不说,记忆也丢了。
  前头的汽车开得急,很快与他们拉开距离。
  拐进东兴大街时,街上又热闹起来。商铺前摆了八仙凳,磨刀的师傅动作犀利,补衣服的坐在他身旁。
  孟庭许看了眼自己的衣裳,便下了车,走到补衣服的跟前:“大姐,补衣服要多少钱?”
  她眯起眼,先是瞅了瞅,见他端正清雅,便说:“先生请坐,看你要补多大的洞,拇指大的一个铜板,拳头大的五个铜板,要是巴掌大,就要两卷线,起码两块钱。”
  “好。”孟庭许坐在长凳上,将长衫下摆提上来,递到大姐手上。“应当是拳头大小,早晨出门急了点,没注意衣裳破了个洞。”
  这会儿便坐在这里补衣服。
  街道上人来人往,旁边磨刀的老师傅磨好刀,将其包好。不一会儿就来了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手里提着菜篮子,上来问:“老师傅,我的刀磨好了吗?”
  他拿起刀:“好了好了!”
  片刻,又来一位年纪大点的,拿出一把生锈的刀递给他说:“师傅,磨刀!要磨得又快又锋利,一刀就能把鱼头剁下来的那种。”说着,从包里掏出十块钱。“我家太太说,要是磨得好,拿回家好使,以后家里的刀都给你磨去。”
  这样大方的人家,孟庭许还是第一次见。
  老师傅高兴地接过活儿,埋头苦干起来。孟庭许收回目光,瞥眼见自己的长衫已经补了一半。感叹这针线活儿做得极好,不免想到自己家里那一绝的杭绣。
  又过一刻,磨刀的摊子前又来一人。
  走近的一瞬间,他诧异地喊道:“孟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孟庭许抬头,一看是秦公馆的家仆。
  这也太巧了,竟然在这里都能遇上他家的人,还撞见自己补衣服时的窘相,站不起来跟他打招呼,只好问:“你也是来磨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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