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

  古宅里,余意容和她一墙之隔,在名贵地毯上不停的焦急踱步,周姣如紧贴着墙壁,隐蔽身形,不敢轻举妄动。
  “这件事你不该找我,找我是没什么用的。”
  “我知道你的情况很着急,但是打点也是需要时间的。”
  “海生那边已经在……”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很明显就是在跟人打电话,周姣如对她的谈话内容习以为常,只以为是有人在托她办事,只在内心祈祷她最好不要打得太久。
  “向岑东!你有完没完!”
  余意容一声怒喝,让周姣如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
  向岑东,代号胖大海。
  她的任务对象。
  这还真是意外收获。
  周姣如无声无息地进入后宅,余意容的注意力全在电话后面的那个人,压根就没注意到任何异常。
  “……我知道了,你再给我三天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余意容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换上和蔼端庄的笑容离开了。
  周姣如躲在暗处,却是回想起几天前在私人山庄遇到艾因那和余海生的事情了。
  当时被沉慕言阻止,周姣如就没有再查下去,当然情报工作确实不是她的专业,但是这两次巧合无一不昭示着余家的怪异之处。
  看样子要赶紧联系三处查一查了。
  虽然半路多了个意外收获,但是周姣如还有自己的任务,她顺着老宅一路向上,终于找到了自己本次潜入的目的地——柳家的阁楼。
  他们部门的人没几个正常的,三处收集情报的手段也经常让周姣如捉摸不透,比如昨天晚上三处处长特地找到她说一定要她去拍一张阁楼的照片。
  当时周姣如就问她是不是又在以公济私——三处处长代号仓鼠,喜欢各种奇怪建筑,周姣如有理由怀疑她就是想使唤自己帮她拍摄阁楼照片。
  仓鼠矢口否认,外加了好几个毒誓,周姣如才勉为其难的答应。
  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从这些照片里找到什么信息。
  周姣如动作迅速,功成身退,准备潜入柳家的书房的时候,却意外暴露了自己的身形。
  “孩子,你过来。”叫住她的是一个耄耋老人,坐在轮椅上,眼睛紧闭着,呼吸几乎不存在,所以周姣如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轻轻地向周姣如招手。
  周姣如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手扶在他的轮椅上,顺着他的指令推着他在老宅里前进。
  周姣如一眼就认出他了。
  她的曾外祖父,今年的年龄已经有三位数了,据说做学问的时间比共和国的年龄都长,深受不少人的敬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独身出现在这里,柳家再不济,为这位百岁老人请一个护工的钱总是有的啊。
  轮椅被推到阳光之下,隔壁宾客的吵闹声是越来越近了。
  “就把我放在这里吧孩子。”老人忽然开口道,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周姣如全神贯注,恐怕都会在这片嘈杂中忽略他。
  “你……”老人扭过身子,费力地盯着周姣如,“……长得很像我的一个女儿啊。”
  应该是孙女儿吧,周姣如的眉眼处小时候和柳臻是有几分相似,只是随着她年龄渐长,倒是越来越不像了。
  老人干瘪的手摸上周姣如的红润的脸庞,浑浊的眼微微张开,好像在很努力的刻画周姣如的模样。
  “柳家……没事的。”他的手忽而向下,握住了周姣如的白手套,“只要我在,柳家就不会有事的。”
  周姣如脸色大变,她的手从老人的手中滑落,语气不可置信,“您是一处的?”
  老人轻轻点头,“你快走吧,别进书房。”
  柳家有一处的人!
  这个认知让周姣如的大脑宕机了一下,但是她也遵循着老人的指示,迅速离开的后院。
  果不其然,她才刚刚离开一会,后院就涌入不少警卫员,宾客们都很好奇,但是也不敢打听,不一会柳家大哥就出来道是给老爷子派的警卫员。
  你家老爷子就在婚宴主位上坐着,周围都是警卫员,哪里还需要多派?
  众人心里是这么吐槽的,但是柳家既然这么解释了,众人也就要这么认为了,没有人会缺心眼地多问。
  周姣如回到了大厅,将微型相机和手套交给了某位不起眼的侍者,再次涌入人群。
  今天真是精彩的一天啊,一处的活化石居然也让她给碰见了。
  周姣如所在的秘密部门共分为七处,每一处都各司其职,譬如二处是一群科技怪人,三处是一帮情报高手……只有一处,挂着空名,能在里面挂名的都是因为任务牺牲或者完成所有任务活下来然后功成身退的。
  柳家的这位老人,明显就是第二种,如果耄耋老人少之又少,那么能从秘密部门退休的耄耋老人更是凤毛麟角了。
  周姣如这个部门机密性是数一数二的,很多人可能到死,他身边的人都不可能知道他曾经做过特工。
  周姣如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十七岁那年莫凡春看中了她,把她带到南广城去,表面上的借口是入伍集训——在周姣如十五岁之前确实是这样的,但周姣如十五岁那年选择了加入莫姐的部门之后,她对外的身份都是在一个在南部战区服役的小兵——甚至可以在官方查到她的信息。
  但实际上她的真实身份是挂在七处的中校。
  只不过没人知道罢了。
  大厅里的宾客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周姣如和侍者在暗处的交流。
  只有周禹平在找她。
  “小如。”周禹平直径向她走来,“你刚才去哪儿了?没遇到什么人吧。”
  “没事,刚才去上厕所迷路了,侍者把我领出来的。”
  周姣如的谎话说来就来,看上去也毫无异样。
  周禹平松了一口气,道:“我问过管家了,刚才是把你的位置弄错了,等会你和我一起坐到前面去。”
  周姣如搞不懂周禹平怎么这么执着于位次。
  但是她还是跟着周禹平往前走了,越往前,周姣如就越明白周禹平为什么执着。
  他不是执着于位次,他是在执着身份。
  身份,在京城,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身份,绝对是万万不能的。
  柳家的厅堂很大,但无形之中也划分出了京城的三六九等,越往前走,面熟的人就越多。
  都是些大名鼎鼎的人物,随便一个放出去都足够办婚宴的主家吹一辈子了,只有柳家还能轻轻松松地集齐那么多人了。
  “刘部长,这是我妹妹,周姣如……”
  “李厅,周姣如,我妹妹……”
  “章司令,这是我妹妹,在南部战区……”
  这是周姣如见过最健谈的周禹平,毕竟是周路安亲手培养的继承人,面对这么多大佬,谈吐不凡,进退有度,一直在锲而不舍地介绍着……她。
  周禹平带着周姣如一个个寒暄过去,力图让大家对她有些印象。
  京城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周禹平眼里,周姣如离开这个圈子太久,需要把自己再融入进来。
  他能做到不多,只有带着她让别人眼熟一下。
  “周小姐,又见面了。”这是周姣如进入大厅以来,收到的第一个主动问候。
  周禹平吃惊道:“小如,你和沉处长认识?”
  “前几天余小姐带我去聚会,那时候认识的。”周姣如轻笑解释,好像真的和沉慕言不太熟。
  沉慕言表面上的身份是军委那边的,恰好周禹平有往军委去的意思,三个人凑在一起,一时间相谈甚欢。
  随着时间的流逝,柳镜的婚礼开始了。
  在周禹平的运作下,周姣如的位次是变到了靠前一点,但也只是分到了中间,不知道柳家的座次到底是怎么分的,沉慕言也分到了和周家兄妹一桌。
  他还坐在周姣如的身边,殷勤得很,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还是周姣如在暗处甩了他几个眼刀,他才安分下来。
  新人已经在慢慢向下敬酒了,周姣如兴趣缺缺,正无聊呢,在人群中一眼瞥到了她很不想见的某个人。
  郑依兰。
  是柳镜的伴娘。
  柳镜的伴娘一大堆,但那些都是婚庆公司为她量身准备用来充场的,只有郑依兰——跟在柳镜身后和她一起敬酒。
  周姣如向沉慕言使眼色,她们是遮掩都不遮掩了?
  厚重的桌布下,沉慕言中她的手背上敲打着福尔摩斯密码:是。
  柳镜的身份出门在外别人都要礼让三分,她这次的结婚对象还是二号首长的外孙,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强联手,她之前和郑依兰关系好的事情都没什么人知道,现在明晃晃地把她带在身边——
  像是在给郑依兰铺路啊。
  周姣如想得正入迷呢,柳镜的酒杯就已到眼前。
  “表哥,我喝不了了,让兰兰来替替我,她可能喝了。”
  周姣如他们这一桌前面的都是大佬,柳镜自己肯定是推不掉的,现在到了平辈,伴娘的作用倒是显现出来了。
  郑依兰家在京城和周家不相上下,不,她爹还有些能力,郑家还没有边缘化,比周家好上许多。
  “镜镜喝不了了,你们可不许再灌了,让我来。”郑依兰一头短发,喝酒喝得干脆利落,这落落大方、八面玲珑的样子倒是得到不少人的好感。
  周姣如也没有想到,和自己在七处吵了这么久的郑依兰居然是这幅模样。
  没错,这是周姣如和郑依兰的首次见面,也不对,这应该是单方面见面——周姣如认识郑依兰,但是郑依兰不知道周姣如,郑依兰只知道狐狸——周姣如的代号。
  “表哥。”柳镜和周禹平还算熟悉,她倒是亲自敬了周禹平一杯。
  “好久不见啊,姣如表妹。”柳镜对于周姣如的到来还表现得很是吃惊,不过惊讶也只是转瞬即逝,立马又恢复了端庄的笑容。
  “啊……你就是镜镜说的小表妹啊!”郑依兰忽然转向周姣如,看起来对她感兴趣极了。
  郑依兰的声音还特意拔高,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一时间窃窃私语了起来。
  周姣如本人在京城不太出名,但是“柳家外孙女”这个身份,在京城还是挺出名的。
  没别的原因,毕竟没有哪家兄妹,一个哥哥被看重,一个妹妹被看轻,再早些时候,她在京城也是个被人看乐子。
  郑依兰给她倒了一杯满满当当的酒,那看热闹的表情,和周姣如的不对付都要写在明面上了。
  周姣如差点就以为郑依兰已经知道她就是狐狸了,只是注意到了对方和柳镜的眉眼官司,才知道郑依兰是在尽柳镜的心意。
  柳镜不喜欢她——虽然她也讨厌柳镜就是了。
  郑依兰是来给柳镜做事的。
  “来,干杯。”郑依兰端着半杯酒一饮而尽,徒留周姣如面对一杯满满当当的酒。
  她轻啄了一口,刚想说话呢,旁边的沉慕言就把她手里的酒杯接了过去,一口气全干了。
  周姣如好像听到了旁边人抽气的声音,连那些不太光明的密语都慢慢消失,周姣如的侧眼望过去只看到沉慕言滚动的喉结。
  “周小姐不胜酒力,这杯酒就我替她干了吧。”
  柳镜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她有些不悦事情没有按照期待中的发展。
  但沉慕言都开口了,她也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急忙走到郑依兰身旁,笑盈盈地带着她离开了这一桌。
  接下来就风平浪静了,就是这一桌吃饭的时候气氛总有些诡异,这个诡异的氛围在沉慕言替周姣如剥虾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周禹平:……
  他也开始给周姣如剥蟹。
  沉慕言恭恭敬敬地夹开他剥的蟹:“小如吃蟹会过敏。”
  连小如都叫上了。
  周禹平紧皱着眉头,这个眉头在临走发现沉慕言的态度对他更加恭敬的时候皱得更紧了。
  这眉头一路回到家都没有松过。
  “小如,哥哥有事……想和你谈谈。”
  周姣如的鞋才刚脱下呢,就知道他会这么问。
  “不熟,不知道,不了解,他莫名其妙。”
  沉慕言是真的莫名其妙啊,周姣如决定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这件事。
  听到周姣如这样的回答,周禹平是明白今天无需多问了,只是周姣如上楼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小如……沉慕言是个谈恋爱的好人选,但结婚不是。”
  周姣如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
  “如果你也喜欢他的话,也许你们可以试试,但是结婚的话……我们两家并不合适。”
  沉家的家世,不是周家可以比的。
  “OK,明白了。”周姣如心不在焉地回答,让人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周姣如啪啪啪地上楼梯,走到末了,还是转过来对周禹平道:“哥你放心,我是个不婚主义者。”
  毕竟如果她想坐上总部负责人的位置的话,还要满足一些隐形要求,其中一条就是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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