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他握紧了手中的鹤鸣剑。
  当年的他失去所有,万念俱灰,现在的他身后有无数珍视的存在,他有什么理由退缩?
  锐利的剑光自夜幕划下,傅回鹤的身形径直掠过黑夜,在那巨龙张口怒嚎之际一道剑气深深没入龙口,将那猩红的舌头齐齐断了下来!
  天道被攻击,世界的规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劫云与天雷轰鸣着响彻在整个天地,悲凉的大雨倾盆而下,像是在无助挽留世界的哀歌。
  与他的人不同,傅回鹤的剑法十分凶悍,在最开始打了天道猝不及防后,紧接着便是一道、两道、三道剑光接连而至,层层叠叠着像是海浪一样朝着天道的龙身鳞片上刮去!
  他很早之前就想这样做了。
  月亮被厚实的云层遮蔽在外,黑夜中只余龙眸的金芒与傅回鹤森白的剑光。
  傅回鹤没有用灵力,只是一剑、又一剑,含着曾经对族人的哀叹,含着对天道不甘不服的诘问。
  一剑,又一剑,将那原本盘踞在汴京城之上的巨龙牵引开来。
  花满楼抬手抚上墙壁上的符咒,灵力顿时灌入法阵。
  前几日他在绘制完符咒之后心神一动,拿去给仙人球看。
  结果明明是没有恢复记忆的仙人球,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印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一样,噼里啪啦一顿输出,愣是结合汴梁的地形城貌,现场画了一个法阵出来。
  被放在小楼房檐之上的仙人球动了动花苞。
  汴京城的每一道墙壁之上都被刻下了阵法的一部分,花满楼缓步走过汴京城的街道,灵力逐渐渗透进阵法之中。
  只需要足以唤醒沉睡魂魄的灵力……
  骤然间,汴京城中沉睡着的万千魂魄不甘齐鸣,他们都曾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在死后不得轮回,连魂魄的灵力都要被天道吞食!
  天地间形成一方巨大的发光法阵,将汴京城牢牢护在了
  抗拒着天道日复一日的掠夺与吞噬。
  天道想要靠近汴京却被法阵烫伤龙爪,被彻底惹怒之下,炙热的龙焰与锐利的龙爪朝着唯一在外的傅回鹤袭来。
  剑光森然,傅回鹤却在笑,笑得疯狂而畅快。
  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他蓦然顿住身形,持剑冷冷注视着巨龙:“说着天地仁爱,却趴在他人血肉魂灵之上过的心安理得,祂还真是教了你无耻的精华所在。”
  “你又明白什么!!”巨龙咆哮着冲天而起,“天道之下,皆为蝼蚁!!”
  傅回鹤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十分危险,握剑的手寸寸收紧,凶悍而浓郁的灵力在体内凝聚积蓄,下一瞬,一道白练出现在巨龙前方,速度之快直在黑夜中留下一道半圆形的弧线,深深没入龙首之中!
  抬脚用力一踹,傅回鹤抽出长剑,闪电般的剑影再度笼罩下来,寸寸刺进巨龙龙鳞之中。
  “为什么——你的剑为什么能伤我?!!”巨龙吃痛,惊惧之下已经有了后退之意。
  傅回鹤抬眸,冷冷掀起唇角:“祂没告诉你,我的剑不光斩断了建木,当年就连祂都险些斩下,你又算什么东西?”
  巨龙咆哮,但它已经退无可退,只有吃了面前的这个人——才是唯一的出路!!
  那双骇然的龙瞳里满是森冷的杀意与恶意。
  龙身腾空而起,在劫云之中翻滚产然,眨眼间,巨大无比的龙身裹挟着重若千钧的雷电朝着傅回鹤轰鸣而下!
  傅回鹤目光灼灼,低声轻喃:“知道么?我的确厌恶天道,但却一直有桩夙愿未曾实现。”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屠龙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傅回鹤散去了所有防护,全部的灵力都汇聚在手中的长剑,他的眼睛很亮,宛如看着多年前未曾如愿的一幕。
  斗大的雨滴砸下,傅回鹤的身形一动,整个人化作一道惊鸿迎上雷电,鹤鸣剑长唳出声,拭去千年蒙尘。
  “轰——”
  一瞬间,天地亮若白昼。
  ……
  暴雨将歇,半空之上的雷云却未曾散去。
  原本不可一世的巨龙被打落凡间,伤痕累累地蜷缩着身体,连爪子都被削掉了一半。
  傅回鹤侧身坐在庞然大物之上,双腿交叠,手中一杆青玉烟斗袅袅溢出灵雾。
  森白的鹤鸣剑化作千丈,半数没入龙颈,将奄奄一息的天道死死钉在地上。
  傅回鹤霜白的长发染了血,沿着发丝贴在脊背的方向缓缓滴落。
  夜风拂过,一滴殷红的龙血自额前的发丝滴落下来,在那片宛如冰冷白玉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旖旎的血痕。
  “天道之下,皆为蝼蚁?”
  傅回鹤侧首含住烟嘴,吸了一口,轻轻缓缓地吐出,冷冷哂笑。
  “不巧,这是我生平最厌恶的一句话。”
  第71章 发表
  天道势弱, 灵气大量反哺天地。
  凡人尚且感觉并不特殊,但仙人球却抓住机会, 幽谧的青光划过, 原本只结出了花苞的仙人球悄然绽放,开出一朵花瓣若轻纱般一层层铺开的花,在黑夜中美得惊人, 却没有散发出一丝一毫的香气。
  一只手于浓郁的夜色中伸出, 墨色的丝织手套紧箍着这只骨节完美的手,指覆玄甲,闪动着森寒锐利的光。
  深色的斗篷划过屋檐,那盆绽放了花朵的仙人球被送回到了无情的房间里,还顺手关上了窗户。
  汴京城中的法阵逐渐隐去光芒,但凡人却仍旧神色惶惶地跪倒在地, 祈求上天的宽恕。
  傅回鹤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微微侧首, 挑眉:“来了?”
  几乎全身都被罩在宽大斗篷之下,连头都被兜帽盖住的长盛君沉默了好半晌, 才回了一个:“好久不见。”
  傅回鹤倒是不在意他这幅样子,毕竟当初在傅氏的时候,大几百年下来他也没看见长盛君长了个什么模样。
  他拍了拍身下苟延残喘的巨龙, 轻描淡写道:“吃点夜宵么?大补。”
  长盛君的兜帽动了动,似是低头端详这只巨龙, 而后冷淡开口:“暴殄天物。”
  傅回鹤一愣, 抬手指了指自己,压根没跟上长盛君的脑回路。
  长盛君脚尖一点, 越过巨龙轻飘飘落在傅回鹤面前, 身形鬼魅如同黑夜中的鹰。
  他伸手碰了碰鹤鸣剑穿过的地方, 开口:“还行,你下来。”
  傅回鹤:“……哦。”
  等到听着这人的话乖乖下来了,傅回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嘛要这么听话?!
  抬头正要呛声,就看见长盛君一跃而起半跪在巨龙脊背之上,手指自上而下摸了摸,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柄边角生有锯齿的细长小刀,二话不说开始……剥龙鳞。
  巨龙凄厉的嚎叫声顿时响起,伤痕累累的龙尾在地上连番拍打,但身体却被鹤鸣剑死死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完全无法反抗长盛君的作为。
  傅回鹤抽烟的动作都顿住了。
  活菩萨他是没见过,但活阎王他今天算是见识了。
  “不是……杀龙不过头点地,这样不好吧?”傅回鹤语气委婉地开口。
  “抽你的烟,是骨头不疼了还是经脉顺畅了?”长盛君头都没抬,不咸不淡说了句。
  傅回鹤:“……”
  一种自幼建立起来的压制感让刚才还威风凛凛一剑斩龙的傅老板乖乖低头努力吸烟嘴。
  天道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就算只是一个小世界的天道,那也远非寻常人所能及。
  ——更别提面前这个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灵力掠夺,灵力筋骨强悍远超寻常小世界天道。
  傅回鹤现在看上去懒懒散散没事人一样站在这,实则浑身上下连眼皮都在一颤一颤地疼。
  半晌,傅回鹤站在一边默默看着长盛君行云流水熟练至极的动作,没忍住问了句:“你这……得是剥了多少条龙才练出来的熟练?”
  长盛君因为这个问题居然停顿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忘了。”
  傅回鹤:“。”
  在实力为尊的苍山境,凡人修炼的确艰难,但比起凡人,最难的还属先天柔弱难以反抗的草木。草木天性不能移,非修炼过五百年不可动,他早该想到——
  这颗能在苍山境不知道一代一代存活了多少年岁的仙人球,虽然看上去沉默内敛,甚至人多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回避,但本质上根本不是什么善茬。
  ……嗯,球狠话不多。
  雨越下越大,傅回鹤身周却被浓郁的灵雾挡掉了所有的雨滴,长盛君的斗篷表面看上去甚至都是干的。
  忽然,在长盛君下手抽龙筋的时候,巨龙张嘴发出一声小童般尖利的哭嚎。
  长盛君的动作一顿。
  傅回鹤也看向那眼睛里接二连三滚落出泪珠的巨龙。
  ……这个世界的天道,居然心智还是个小孩子?
  长盛君手中的刀刃一甩,龙血尽数从雪亮的刀面滑落,发出一声铮鸣。
  反手将刀收回斗篷内,长盛君缓步走到傅回鹤身侧,深藏功与名:“你现在可以问了。”
  被几乎一寸寸剥了身上的龙鳞,就连龙筋也被抽了一半出来,这个时候只要长盛君肯停手,它什么都会说。
  傅回鹤默默朝着长盛君比了个拇指,然后走到巨龙身侧,眉梢轻扬:“你是打算说,还是……”
  “我说!我说!你让那个人离远一点!”
  身前的巨龙蜷缩在一起也是庞然大物,在雨水的冲刷下向外流淌着浓郁的血腥气,声音却是小孩子一样的细稚,还带着痛及呜咽的委屈。
  傅回鹤转头向后看。
  长盛君才懒得掺和他们,早就走到一边去仔细清点方才从天道身上剥下来的战利品,看背影专注地不得了。
  天道化身成什么与天道的倾向有关,只要灵力浓郁便可化作实体。
  越是心智成熟,化形越会接近方便打架或隐藏自己的形态,人形居多,只有这种心智不成熟却极为傲慢自大的小天道,才会蠢到化身成除了看上去威严森严,实则打架起来一点用都没有的巨龙。
  ——当然了,不是说巨龙不好,对于长盛君这种已经很久很久没剥过龙的人来说,这属实可以说是天降财物。
  “是祂让你来杀我的?”傅回鹤的问话单刀直入。
  小天道还没有回答,长盛君的动作却是一顿,他的头朝着傅回鹤的方向转了一下,却因为动作太过细微而未曾被傅回鹤捕捉。
  小天道抽抽噎噎道:“不、不是……大人说我杀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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