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傅回鹤附身抬手捧着花满楼的脸颊,低声引导道:“别慌,冷静下来。”
  “七童,想想第一次你从离断斋带走金光菊的时候,你对它做了什么?你那时心里在想什么?”
  花满楼下意识顺着傅回鹤的话回到已经有些遥远的记忆。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黑心金光菊曾经的身份,花满楼更是只当金光菊是根系被虫所蛀,因此在带它回去临安府小楼之后,便按照寻常花草一般悉心照料,松土浇水,然后将它放在阳光最好的地方……
  他那时在想什么?
  他在想——
  “想要看它好好活下去,精神奕奕的向阳开花。”
  花满楼低声轻喃的声音刚落,傅回鹤便看见他手中的小莲花表面迅速被一层功德金光所笼罩,比之当初黑心金光菊周围笼罩的薄薄一层不知道厚了多少,将小莲花不断溢出的生机和灵力严丝合缝地封了回去。
  花满楼也看到了手中小莲花的变化,表情有些诧异。
  傅回鹤却是没有丝毫惊讶。
  虽说他现在同一些小世界的小天道关系还不错的样子,但本质上他的魂魄背负着曾经灭世的罪孽,哪怕剑骨化脊撑起了苍山境,但对世界规则而言,将功补过并不等同于功过相抵。
  在小天道眼里,傅回鹤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危险的黑漆漆,如若不是傅回鹤本身灵力强悍,根本不可能做到自由穿梭在各个小世界里。
  也正因为如此,离断斋的花草依靠人类的气运长大,不论是种子还是已经发芽的花草,身上都多少带着小世界的气运,小世界本身抗拒傅回鹤,傅回鹤便也同离断斋的种子有着一层隔阂。
  在曾经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傅回鹤无法同种子交流,当后院的花草无故枯萎或是出现别的问题时,傅回鹤除了去翻看曾经种子经历了什么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更多时候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体内的灵力耗尽,亦或者是花草枯萎,零落飘散。
  但花满楼却不同,他周身笼罩常人远不能及的功德金光,虽不是世界的气运之子,身上却有着超出气运之子的愿力。
  在花满楼第一次踏足离断斋时,离断斋的花草们就对他过分亲和,甚至随手的举动都带着真诚而不作伪的温和,救了因为自散灵力而奄奄一息的傅夏里。
  这也正是为什么,傅回鹤之后明明有很多的方法,却最终选择了加深花满楼身上功德金光的路子——现在看来,那时他的一念之差并非毫无缘由。
  傅回鹤盯着花满楼手里逐渐精神起来的小莲花,若有所思地侧了下头。
  难道,天道和世界规则是靠他身上黑漆漆的气场来判断他的所在?
  这样想着,傅回鹤散去身躯,心神再度窜入小莲花中。
  而后,花满楼就看见和种子分离开来的小莲花动了动莲叶,又动了动花苞,最后左右扭了几下,跑去院子里的池水边上照了好一阵。
  确定自己浑身上下罩着花满楼的功德金光,傅回鹤只觉得自己焕然一新从头做花,昂首挺胸地蹦跶过来,吧嗒一声躺在花满楼手心里,来回滚了滚,突然坏心思道:“七童,我想去骚扰仙人球~”
  ***
  苍山境
  灵丘自千年前那场浩劫之后便被弱水云雾缭绕,寻常修士若有窥探靠近者,皆身躯溺亡于弱水,魂魄迷失于云雾,完完全全化作灵丘的养分。
  一个小童自缝隙处跌出,四处望了望,在远远看到那个立于山巅的白衣男子时眼睛一亮,连忙一路小跑过去。
  “大人!他的气息从我的世界消失了!但是本体莲花还在!”
  那人闻言微微转过身,白衣若雪,清寒入骨,鸦青的发丝被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那双眼睛冷得可怕,并不似冰雪寒冰一样凝结的冷意,而是一种毫无感情波动的死物一般的平静无波。
  “接下来要怎么办?”那小童生的玉雪可爱,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面上的神情天真烂漫,眼睛里却闪过狡黠而狠毒的光,“杀了他的本体?”
  “你杀不了他。”男人微微启唇,没有多看那小童一眼。
  “我还没有做,大人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小童的声音里满是扭曲的嫉妒与狠毒,“大人总是这么看着他,什么时候也能多看看我呢?”
  见面前永远纤尘不染高高在上的男人不理会自己,小童咬着牙跺了跺脚,赌气道:“您不让我做,我偏要做!他有了契约者,杀了契约者就是杀了他!我要为您除掉他!!”
  空间缝隙再度被打开,没有得到回应的小童紧绷着小脸钻了进去。
  男人仍旧站在山巅之上,抬眸看向不远处支撑起苍山境天地的玉白色兽骨,浓郁的灵气自兽骨中散出,几乎浓郁到凝出水珠的地步。
  这是苍山境,是千年前在末法规则下本该灭亡的上古灵境。
  千年前,世界规则认了命,但苍山境天道不认,祂身为天地天道,理应护佑世间万物,大劫来临,断然没有认命的道理。
  灵丘中央的剑骨再度嗡鸣,天地间的灵气骤然暴动起来,大团大团的暴戾灵气朝着四面八方四散而去,带着悲愤与永不驯服的桀骜。
  男人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执迷不悟。”
  天道的注视冰冷而漠然。
  千年前祂反复演算得出一条自救之路。
  不过折损一万多人的性命,便可救下苍山境千万生灵,还可保有苍山境灵气不散,这无疑是众多道路之中的上上签。
  祂让傅氏众人窥得天机,傅氏也的确依照它的计划为天地生灵赴死,却在最后气运之子以身祭天之时出了大纰漏。
  蝼蚁挣扎之力渺小,但蝼蚁聚众之力却足以撼动天柱。
  但祂始终想不明白。
  苍山境生养万物,大劫来临,不过是让他们回归天地,为何反抗?
  祂伸出手,将隐隐挣扎的剑骨重新束缚在原地,面色冷沉。
  倘若那时便泯灭了他的魂魄,如今这剑骨也不会日复一日地嗡鸣挣扎。
  天道不会犯错,但祂知道自己曾露出一处纰漏。
  ——当初放他离开,便是隐患。
  第68章 发表
  盛崖余的师弟们之所以陆续都回来汴京, 也不全是因为盛崖余双腿痊愈的事。
  这些日子汴京城中接二连三发生命案,死者男女老少皆有,身份并无相通,死状如同被吸干了全身血液一样, 显得十分诡异狰狞。
  诸葛先生疑心是有修炼邪术的江湖人作祟, 便终于松了口让盛崖余也参与了进来。
  冷血那边的案子似乎也出了点问题,盛崖余今天大清早就出去了, 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窗台上, 顶着鹅黄色花苞的仙人球旁边多出来一个盛满水的小圆坛子, 里面立着一株小莲花。
  小仙人球转了转身子, 看向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小莲花。
  顿时有种同道中人的感叹。
  ——不愧是当初和它一起在离断斋里自闭的种子,就算发芽了也很安静。
  小仙人球四下看了一眼, 确定没人,决定先打声招呼。
  小仙人球憋了好一阵才憋出干巴巴的一句:“没想到你是莲花种子, 挺好。”
  但好歹说出了第一句话, 就在它期待看着这个唯一算是朋友的种子时, 却发现这小莲花只是晃了一下莲叶, 不动也不吭声。
  小仙人球:“。”
  让它再没话找话说第二句, 不如直接杀了它。
  就在小仙人球准备面朝太阳陷入自闭时,旁边的小莲花将莲叶伸了过来,拍了拍它的花盆。
  小仙人球:“……”
  沉默理解了半天,小仙人球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说话吧?”
  莲花苞苞害羞地点了下头。
  小仙人球:“……你这是什么毛病?之前你的契约者还说你把自己当人, 死活不给看花苞, 现在更是连话都不会说?”
  当花花草草的和做人并不一样, 就像是小仙人球说话, 只有身为契约者的盛崖余和体质特殊的花满楼能听见, 其他凡人在他化形前都是听不到它说话的。
  但如果是离断斋其他的花草在,却可以和小仙人球交谈顺畅。
  这也是为什么傅回鹤之前虽然通过离断斋的契约隐隐约约知道种子们的想法,但却从来没有听到过种子们讲话,是一个道理。
  傅回鹤从前没正儿八经当过花,更不像其他花草一样从种子开始就有本能,颇有些不得要领。
  虽然语气很是嫌弃,但小仙人球还是耐心教道:“不要把灵力和意识都聚集在一起,分散到每一处叶片和花苞上,嗯……对,就像这样,然后张嘴。”
  “呼,憋死我了!”傅回鹤终于发出声音,小莲叶在水面上拍了一下表示爽了。
  小仙人球迟疑:“你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有吗?可能没什么特色吧?大家都是这样的声音。”傅回鹤睁着眼睛说瞎话,刚学会怎么花言花语,张嘴就是忽悠,“初次见面,刚才我就想说,你也长得很漂亮。”
  “哦。”小仙人球停顿了一下,然后花苞动了动,“少来这套,我不吃甜言蜜语。”
  “那说正事?”
  傅回鹤用莲叶托着花苞,对着圆圆滚滚的仙人球提问:“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你就不好奇盛崖余会许什么愿?”
  仙人球没想到这株小莲花一上来就是这个问题,顿了好一阵才说:“那是他的选择,不论是什么我都接受。”
  契约者在得到许愿的机会之后,很大一部分都会是想要许愿永久实现某一项愿望,这样哪怕将来有再多的意外,他们的身边也没有什么软肋。
  若是许愿将种子永久留在身边陪伴一世,若是种子出现什么差错,契约者原本依靠种子灵力而维持的某种愿望也会受到影响,在许多契约者的眼中,这显然算得上是一种受制于人。
  ——尤其是对盛崖余这样倔强独立的性格。
  一双年幼时期就烙印在遗憾的腿,和一颗才陪伴了一个月的种子,盛崖余会偏向哪一个选择再明显不过。
  “那回到离断斋之后呢?想在后院找个角落继续窝着?”莲花苞苞点了点,傅回鹤的语气十分上扬,好奇询问,“后院可不像灵雾池,很吵闹的。”
  小仙人球光是想象,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被叽叽喳喳叽里呱啦围绕的窒息。
  整颗刺球蔫了下来,就连花苞都写满了自闭。
  傅回鹤伸出小莲叶戳戳一点都不扎的仙人球,在仙人球默默躲开之后又追上去戳了戳。
  这熟悉的贱嗖嗖的举动……
  小仙人球幽幽出声:“傅老板?”
  傅回鹤当即收回小莲叶,在水面上挺直叶柄,一副高冷傲然的模样:“怎么?”
  小仙人球:“……”
  虽然离断斋的主人也是一颗种子,还是当初在池子里和自己一起自闭的种子,这种事多少让小仙人球心里吐槽了一阵,但到底事不关己,它也懒得再开口。
  安静了好一阵子,傅回鹤在阳光下已经有些犯困,小仙人球忽然冷不丁问了句:“你和那位花公子,在一起了?”
  原本脑袋尖尖一点一点的莲花苞抬起头来,像是有些无语:“离断斋上下都知道的事,你这是才知道?”
  “哦。”小仙人球应了一声,过了半晌,又突然转到另一个话题上,状似无意问,“在这个世界,我能化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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