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节

  刘坦渡大惊失色道:“夫人,你要做什么?”
  他的夫人自然是刘夫人。
  只见她望着刘坦渡,微微一笑道:“夫君,有劳你在此虚与委蛇,外面的人已经都收拾干净了,楚少阳也已经被困在客栈之中,霍将军也已经出发接手傅将军的千户所,如今,城中内外尽入我手。”
  刘坦渡看着她,心中掀起惊涛飓浪。他以为昨夜之后,两人对刘家未来的走向已经达成共识,万万没想到,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想来早在自己想要按兵不动的当下,她就已经做好将自己逼上悬崖,不得不跳的准备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就如初次见面一般。被记忆美化的英姿飒爽少女,其实是个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蛇蝎妇人!
  刘坦渡沉声道:“你别忘了,裴元瑾和傅希言还在城里!”
  刘夫人说:“放心,我们与傅家毕竟是亲家,自然请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绝不会伤及分毫。”她原本也不指望忘苦能拖住两人太久。
  傅辅和傅轩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张阿谷。
  张阿谷脸色微白,显然已经从两个的对话中,拼凑出事情真相。他相信眼前的一切并非刘坦渡授意,对方刚刚的震惊不像演戏,却也知道,如果不是刘坦渡授意,意味着眼下的局势已经不由他们几个做主。
  若是刘坦渡,他自忖刚才那番话还算美丽动人,可对上刘夫人,就没有太大的把握了。因为来之前,建宏帝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不要试图用刘夫人影响刘坦渡,刘夫人只会是他的绊脚石,但凡她在路上,便只有清除一条路。
  他不由看向傅辅。
  就在刚刚,他们还用春秋笔法,暗示着接下来如何对付刘家,如何掌控刘坦渡,没想到转眼之间,刘夫人就先发制人。
  如果自己死在刘府,死在江陵,不管刘坦渡之前是何态度,他和建宏帝之间的裂缝便不可弥补,他只能造反。
  傅辅也想到了这一点。有裴元瑾、傅希言在,他相信北地联盟再丧心病狂,也绝不至于危害他和傅轩的安全,可张阿谷就不好说了。
  张阿谷之前与他商定,稳住刘坦渡之后,在婚礼上出其不意,将人活捉,再以谢恩之名,秘密送往镐京。其后,南境由傅辅坐镇,傅轩辅佐。
  可计划不如变化,北地联盟的动作比他们想象中要更快。
  席上菜肴一口未动,越来越冰冷,席间众人一言未发,越来越深沉。
  但刘夫人并不打算让他们继续深沉,沉默,默然下去。她按着腰际,甩出一条长鞭,卷住其中一名侍卫,将人往边上一丢,脚下踏出两步,已经闯入刘、张、傅、傅四人中间。
  这是一个机会,这个时候不动手,之后便没有机会了。
  张阿谷深知这个道理,他不指望刘坦渡,只是望着傅轩。作为前羽林卫指挥使,傅轩有金刚期的实力,在裴元瑾这样的高高手眼中不值一提,可是对张阿谷这样不懂武功的人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刘夫人的肩膀已经越过傅轩,就在者一刹那,傅轩出手了,同时出手的,还有之前打掉他和傅辅杯底,一直隐藏在侧的小桑。
  傅轩的绵柔拳不及傅希言那样指东打西,却另有一种绵里藏刀的刚猛,一拳挥出,仿佛有呼呼的风啸之声,笼罩住了刘夫人肩膀以上的位置。
  刘夫人脑袋微侧,手中长鞭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灵活地回甩,圈住了傅轩的手腕,然后往前一甩,与此同时,小桑的手已经切到了刘夫人的后颈。
  刘夫人身体猛然短了一截,上半身巍然不动,双腿半蹲。小桑一招扑空,手落到了她的头顶,手腕微微一转,又向下拍落。
  刘夫人就地一滚,向前滚出,与此同时,傅轩被丢出去的身体终于落地,发出“砰”的一声轰响。
  刘坦渡吃惊地看着灵活周旋于两人围攻之中的刘夫人,似乎没想到对方的武功如此之高。
  小桑一击不成,正要隐身突袭,就听脑后一阵破风声,又是一条长鞭甩来。
  这条鞭子上面缠着金丝,比刘夫人手中那条更长,且前后两截竟然能自由变化,前端错过了小桑,后面半截竟然还能弯成一个半圆,套向小桑的脖子。
  小桑双腿连蹬想要躲开她的追逐,在闪躲之间,已经离开了最中央的位置。
  而此时,刘夫人已经重新站起来,不顾身后的傅轩,一个猛扑扑到张阿谷的面前。
  张阿谷僵硬着身体朝后倒去,一只手出现在了刘夫人面前,被刘夫人一掌推开,刘坦渡又挥出一掌,刘夫人右手手腕一转,长鞭卷向刘坦渡的腰腹。
  刘坦渡看似魁梧,身形却很是灵活,右足一个猛蹬,想要避开,却迟了一步,被长鞭卷住了脚踝,甩了出去,眼见着就要落到门外,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又反扑过来。
  刘夫人长鞭已缠住张阿谷的脖子,正待用力,傅轩的拳头已经打在了右边的肩胛骨上,“去而复返”的刘坦渡也已经扑到身后,更重要的是,她的背后已被一道凌厉的杀意锁定!
  第159章 有人要挑拨(下)
  裴元瑾见傅希言跃上屋顶时,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道:“未曾看到信号。”
  傅家有鹿清在,自然不必担心,若真遇到对手,他也能闹出人尽皆知的响声。傅辅傅轩身边有潜龙组栖凤组的人跟着,一般情况,出面应付绰绰有余,便是大敌来临,以他们潜行藏身的功夫,也能找到空当放信号求助。
  没有信号,就说明事态还没有脱离掌控。
  闹事的忘苦与霍姑娘已经享用过芬芳夫人亲手烹饪的美味,而傅希言和裴元瑾出来时,傅家还没开饭,饿着肚子的人心情总不会太好。
  傅希言拉着裴元瑾踏着屋顶瓦片,往刘府跑的时候,还在心里狠狠地痛骂刘坦渡。
  江湖势力与朝廷牵扯太深的后果,看灵教和南虞便知道。当上天地鉴主,与裴元瑾成亲之后,他已经不太方便插手朝廷的事。
  只要不危及傅家人,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傅辅和傅轩两人去处理。刘家和北地应该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不至于做得太过才是。
  想到这里,他脚步猛然一顿,随即被裴元瑾拉着往前扑了过去,裴元瑾无奈地转身,将人扶住,无语地看着他,似乎在问走路发什么呆。
  傅希言说:“我在想,我为什么要相信和尚的话,就因为他送了我一个香囊?”
  “他送了你一个香囊?”这显然是一个裴元瑾不知道却十分在意的情节。
  傅希言忙解释:“用词失当,是转交给我一个香囊。”
  “有何区别?”
  这区别可大了去了,傅希言很想从一个语文老师的角度,好好解释一番两者的区别,可时下委实没有心情。
  他心里窜起一朵怀疑的小火苗,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一番:“回头再说。你先去刘家,我回去看一眼。”
  不等裴元瑾回答,就甩脱他的手,飞快地跑了起来。
  尽管知道傅希言并无他意,可是被甩脱手,还是令裴元瑾心情不悦,尤其是,那个“吃荤”的和尚还给了傅希言一个香囊。
  有香囊的和尚自然不是正经和尚。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脸便会冷。而他脸色冷的时候,别人的心也会跟着冷下来。
  *
  刘府正在关键时刻。
  刘夫人不知身后的高手是谁,只知道,她这时候若是转身抵御,至少有六成的希望可以避开这一击——对方虽然锁定了她,却还没有真正出手。可她一转身,傅轩和刘坦渡必然救走张阿谷。
  这两个人的命都很金贵,他们若豁出自己的命去保护张阿谷,他们投鼠忌器,很可能功亏一篑。
  事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任由东风不刮,刮西风!
  她眼睛死死地看着前方,仿佛对身后一切视而不见,抓着长鞭的手腕微微用力,长鞭瞬间紧缩,只见张阿谷喉咙发出急促的“咯咯”两声,额头青筋暴起,眼睛微微凸出,两只脚用力地蹬了下地面,很快就停止呼吸。
  他循着义父张辕的脚步,千辛万苦地爬到现在的位置,以为脚下是康庄大路,前面是大好风光,怎么也不会想到就这样折在了这里。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之前,建宏帝曾告诫他小心行事,遇到难题,可以求助傅希言。他听进去了,来路上还想着借着之前见面的情谊,去傅四公子面前晃一晃,讨个眼熟,日后真发生什么刀光剑影的事,也好有个求救的地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快动手,让他的计划还来不及实施,便已经胎死腹中。
  张阿谷带着满腔遗憾,死不瞑目,但眼前战斗还在继续。
  从刘夫人杀人,到刘坦渡以及陌生高手进攻,前后不到一眨眼的工夫。
  这一眨眼,也许会发生很多事,却不包括刘夫人全身而退!
  眼见着手掌就要拍上她的后背,刘坦渡还是心下一软,卸去了七八成的力道。
  这种力度,与其说进攻,不如说助力。
  刘夫人借着这股巧力往前扑去,膝盖一如之前那般屈起,想要故技重施,躲开从身后而来、真正致命的攻击。
  然而,对方的杀意既然没有起到威胁的效果,这一击便不再是警告,而是要对她刚刚的忽略藐视做出相应的报复!
  一剑袭来,寒光入肺,任何人看到这一剑,便连咳嗽都会忍不住被冻住。
  刘坦渡拍出去的掌还没有收回,剑光已擦着他的手掌往前刺去。与剑光一同抵达的,还有那条金丝长鞭。
  长鞭甩在刘夫人的身上,如藤蔓一般,还未完全捆住,便迫不及待地往自己那里一拉,刘夫人身体刚刚下蹲,被拉得重心略有不稳。但她适应得极快,头也不回,身体借着长鞭的力道,扑了出去。
  但刘夫人的一切反应仿佛都在剑的预料之中。她的每个动作每个变化都像是老鼠在猫爪下徒劳无功的垂死挣扎,她的后背没有长眼睛,可是刘坦渡和金丝长鞭的主人都能清楚地看见,不管她怎么动,不管长鞭将她拖出多远,她的身体始终没有脱离剑尖的范围。
  那柄剑就如那道杀气,牢牢地锁定,在她以为自己应该偏出对方攻击范围的时候,那柄剑就如阎王下的帖子,从容而精准地刺入她的后背,丝滑地穿过身体,穿透心脏。
  凄美的血花从刘夫人胸前绽开,银色的剑尖仿佛花蕊,在盛放的花朵中,清冷而孤傲地直立着。
  剑的主人一击得手,并未留恋,飞快地收剑,归鞘。
  简单利落得仿佛那只是平常的练习。
  刘夫人匍匐在地,手中的长鞭还缠着张阿谷的颈项。
  螳螂捕蝉,却是螳螂与蝉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刘坦渡、傅轩和傅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心神,一时无措,而剑与鞭的战斗并未结束。
  卷着刘夫人的金丝鞭如灵蛇般扬起,明明只是一根鞭子,却舞出了千万金蛇缠绕的迷幻感,像是一支庞大的蛇群张牙舞爪地朝着剑的主人扑了过去。
  而此时,剑的主人握着那把归鞘的剑,巍然屹立于原地,如不可逾越的高山,他站在那里,那铺天盖地的蛇影便只是虚妄的影子,无法将力量投映到现实之中。
  当那条唯一真实的金蛇从幻影中探头,剑鞘便发出嗡的一声轻鸣,就如之前那道先剑而至的杀意一般,在出鞘前,先示警。
  由此可见,剑的主人是个讲究人,每次动手之前,都会先按部就班地发出提醒,规劝对方做人还是要识相一点。
  可惜,这世上若人人都很识相,也就没有那么多打脸和被打脸事件。
  金蛇很快隐没于幻影之中,又很快出现在剑主人的左后方——视线盲区,没人知道那条鞭子怎么绕到了后面,但它一出现,便露出了獠牙。
  剑的主人脚下寸步未移,身体却像不倒翁一样,前后左右摇晃,每一次都避开了金丝长鞭的攻击。长鞭舞得密不透风,急促得就像一场倾盆而下的骤雨,可是它的攻击再猛烈,打不到对方身上,也不过一场虚张声势的干雷。
  时间久了,谁都看得出来,金丝长鞭奈何不得那把归鞘的剑。
  长鞭掠空,划出一道金光,正当众人都以为这一鞭结束会紧跟着下一鞭的时候,它收回去了,剑的主人也终于伸出了手,夹住了那根鞭子,然后看向鞭子的主人。
  少女系着一件银黑的披风,英姿飒爽地逆光而站,英秀的面容带着煞气,对上剑主人时,不但分毫不退,且左手一翻,拿出一支竹管。
  管子一头有个小拨片,她手指一拨,数道银光从管中射出,随即每一道银光又散开数道,如此反复,到剑主人近前时,银光已分裂三次,密如细雨,将他全身上下罩住。
  趁着这个间隙,少女已经冲向一旁,堵住了在正带着傅轩傅辅悄然往旁边退去的刘坦渡。
  “刘将军,霍将军已经准备就绪,就等你一声令下!”
  小桑现在出身形,却挡在傅辅和傅轩之前,警惕地看着少女和刘坦渡。
  少女面露着急:“刘将军,你即便不为自己,也该想想你麾下十万将士!想想为了大业不惜身死的刘夫人!你若是倒下了,他们将何去何从?”
  她见刘将军仿佛在犹豫,立马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跟我走。”
  刘坦渡被她拉到身边后,她飞快地说:“张阿谷一死,你别无选择!”她解下披风,用力一挥,想要裹住刘坦渡。刘坦渡却一掌拍在她的腰腹,将人推了出去。
  少女吃惊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剑主人已然缩手拔剑,剑一出鞘,那漫天细雨仿佛暴露在阳光之下,很快就消失无踪。若仔细看,能看到那柄剑上,扎满了如牛虻的细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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