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花月楼那夜,傅希言人在楼里,与息摩崖周旋,没看到裴元瑾与郭巨鹰对战的场景,而如今——
  赤光冲天而起。
  鹰啸直上九霄。
  傅希言越靠近战场,越感觉到霸道炽热与凶悍阴冷两股真气正在激烈地对撞,地上的砂石已经席卷了起来,只听啪啪啪的断裂声,扎根数十年的老树被撬起了“腿儿”,摇摇晃晃着要倒。
  他记得虞素环曾经说过,江湖中一直有‘一入武王天地换’的说法。成就武王之后,几乎天下无敌。
  不是说武王没有对手,而是武王之间通常不会真刀真枪的拼命,因为双方达到最后,必然是一死一伤的结局。
  他之前并不太明白,现在想想,大概懂了。
  就像寿南山那样,如果真气运走得太厉害,就有可能强行突破,喜事变丧事也是有可能的。
  另外,能够成就武王,必然会有压箱底的本领,想想乌玄音和易绝的大战,几乎要移山倒海,那两个武王呢,武力值没有被压制的他们,又会打成什么样呢?
  眼见为实,至少比花月楼外要激烈得多。
  这次,裴元瑾不用担心伤及城中无辜百姓,而郭巨鹰也不再一味想着逃跑。
  他的想法在短短时间内已经一变再变。
  事到如今,自己挟持储仙宫的人,与他们已经结下梁子,自己身为前辈,总不能临阵退缩,惹人耻笑,既然要加入灵教,应当带一份说得过去的礼物,比如……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一点颜色瞧瞧。
  可裴元瑾的极阳圣体和赤龙王双底牌一出,郭巨鹰便落入了下风。
  父母带来的,往往不仅是家世的差距,还有天赋的差距。郭巨鹰靠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殊为难得,堪称万里挑一的人才,可在裴元瑾这种家世天赋都满点的人面前,终究还是横亘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场内越来越火热的温度逼出了郭巨鹰层层热汗,他急促喘息着,小心翼翼地调用真气,不敢超出某个界限,知道自己今天绝讨不了好了,热烘烘的脑袋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明——撤退。
  他身上的衣服是定制的,不仅刀枪不入,而且还能运用风向,翱翔空中,然而裴元瑾握着赤龙王,朝着天空劈出十八剑。
  每一剑出,都带起了阵阵热浪。
  每一道热浪都在微妙地改变风向。
  郭巨鹰只觉得两翼微微倾斜,人朝着一边倒去,随后让他不得不转了个方向。前方迎向自己的,正是裴元瑾的赤龙王。
  那赤红的光芒好似迫不及待地想要用他的鲜血染得更红更亮更透一些。
  他双臂微展,地上的灵气旋转而上,将他托得更高,高到——可以清楚看到有个胖乎乎的身影正努力地跑过来。
  第92章 死路是自找(中)
  他手头的人质已经被裴元瑾偷走了。
  郭巨鹰不甘心地想。
  但那个人质的价值并不是很大,至少没有让裴元瑾失去理智,可那个胖乎乎的……他脑子不免想起自己第一眼看到他时,想将他按在身下的冲动。
  白嫩,柔软,手感一定很好。
  哪怕是这种危急关头,他脑子里依旧浮现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然后心头邪火便悄然燃起,改变了他的逃遁计划。
  他想,原来的计划还能继续,只要稍稍改变一下对象。
  他默默地记下了傅希言跑到的位置,随即如鹰隼遇到猎物一般,迅猛地从天空落下来,扑向裴元瑾。他出手快狠准,又充满了天空之王的敏捷,一击不中,就全身而退,然后调整位置,等待下一次时机。
  除了自己之外,没人注意到,他调整的位置不是为了对付裴元瑾,而是为了接近正在赶来的傅希言。
  人和禽兽有个大不同,懂得兵法谋略。
  比如声东击西。
  他看着傅希言一步步地踏进自己的攻击范围,心头的火焰越燃越高,但招式越来越克制。
  只要再往前一点。
  往前一步。
  往前……
  傅希言突然停下了,不安地看着天空的方向,似乎对他的存在很是忌惮。郭巨鹰在空中看到他犹豫了下,原本朝前的脚尖竟然慢慢调转,似乎要退出战圈。
  这时候,面临选择的不仅是傅希言,还有郭巨鹰。他就在想,是冒险抓人,还是就此逃遁?
  裴元瑾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攻势越发凌厉。
  天空被赤龙王的剑气割裂成无数个碎片,让他在一格格小方块里挣扎求生。但方块越来越小,他求生的空间也越来越狭窄。
  进攻还是撤退,他必须做出选择。
  不过裴元瑾两者都不想给他留下余地,赤龙王一剑劈天,像切馒头一样,将场上翻滚的黄尘硬生生地切成了两半。
  这条澄澈的通道,是他和郭巨鹰两点之间最短的一条直线。
  也是一决生死的线。
  他踏空而起,那看似平常的两步,迅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傲慢的态度似乎并不将眼前这位武王放在眼里。
  同一片土地只能有一位王者,两位武王相遇,总要有人进,有人退。
  郭巨鹰单足轻轻一点,人在空中变换了方向,瞧着像是要远遁了,赤龙王剑气紧随其后,双方速度都快得无法用肉眼辨别,但郭巨鹰知道,这道剑气借天地灵气之力,在不断变强,速度也越来越快,如果双方顺着这条直线一直往前,那么,总有一天,它会追上自己。
  但自己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的身影突然模糊,仿佛谁动了复制粘贴键,将他从一个变成了好几个,并同时向四面八方飞去。
  有飞高高的,也有飞低低的;
  有飞远远的,也有飞近近的。
  十几个巨鹰武者一窝蜂的冒出来,就算没有密集恐惧症,也忍不住会得不停丑拒症。
  傅希言站在原地,眯着眼睛打量战况,嘴巴微微张着,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了,戴着云丝尉的手正举在胸前,微微发抖。
  郭巨鹰抓向那双手。
  十几个假巨鹰武者还在到处晃荡,他这个真的出现得毫无预警,十分诡异,傅希言似乎被吓住了,人突然矮了下去,看着像是双腿发软。
  世上大多数人都会产生下意识的行为。
  比如东西掉的时候,下意识伸手去接,比如别人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又比如——
  傅希言蹲下去的时候,郭巨鹰下意识地跟着往下落。
  然后,他握住了那双手。
  哪怕隔着手套,他也能感觉到掌中的两只手有多么的柔软,比棉花有弹性,就好像他想象中的云彩一般。
  同时,他也看到了一双眼睛,那里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满满的憎恶。
  他蓦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然而脚已经落到了上,钻心的刺痛从脚底传来,一枚小箭在人为的催动下,从脚心扎入,顺着腿骨,一路游走到膝盖处。
  郭巨鹰用真气狠狠地堵住了箭头,将它一点点地顺着原路逼出体外。
  他抓着的手微微用力,但期待中的骨碎声并未响起,傅希言早在箭头被逼出的瞬间,两只手就顺滑地从云丝尉中脱离,踩着“碎星留影”躲闪开去。
  “碎星留影”虽然是当世顶级轻功,但在武王眼里,他的每个动作,都带动了四周灵气变化,自然也就没有逃出的手掌心。
  此时此刻,他对傅希言已经不存在任何旖旎的心思,他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灵气涌动,傅希言只觉得身边虚无缥缈的空气在这一刻像是从气态变成了固态,横亘在他的逃跑路线上,将他的身体反推了回来。
  不过,场上不止一位武王,而另一位又岂会让自己命定的伴侣落入一个老淫棍的手里?就刚刚隔着手套握一握手,就已经让赤龙王剑意暴涨,恨不能将这条老淫虫千刀万剐了。
  赤龙王一往无前的剑气插入两人中间后,诡异地折了过来,形成一个直角,剑气打在郭巨鹰的鹰爪上,发出炭烧般的吱吱声。
  郭巨鹰身影一闪,人已经出现在七八丈开外的另一道分身上。
  刚刚的十几个假巨鹰武者其实都是他的幻影,却可以让他随即跳跃到他们身上,是他压箱底的法宝,非生死关头,绝不祭出,而这一招,通常都不是用来逃命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因为这种绝活儿说来神奇,但对武王这个级别的高手来说,要破解也很简单,只要将这些幻影一一打散便好。
  所以,死的对手越多,知道的人自然也就越少;知道的人越少,发挥的效果越好。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未来已经是很遥远的词了,人只有能活到明天,才能去思考明天怎么过。
  郭巨鹰忍不住动了动受伤的膝盖,太久没有受伤,已经让他忘了受伤的感觉,所以当傅希言用箭头带到他体内的那颗小沙子沿着主动脉进入左心室时,他只是感觉到微微的不舒服,武王的生命力太强,反而会让他对一些细微的不适产生忽略。
  当小沙子变成孙悟空一样在心脏破坏时,他才猛然意识到傅希言在自己身体里留下的后招。
  看着变成一个小黑点的郭巨鹰从空中跌落,傅希言呆了呆,随即兴奋地跑了过去。
  这个后手是他临时起意的,本来没有奢望会成功,但万万没想到,最不可能的反而变成了可能,这就是老天开眼了吧。
  他迈开两条腿跑得飞快,路过裴元瑾的时候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
  郭巨鹰躺在地上,四周的气息变得极为古怪,灵气在慢慢流动,围绕着他的身躯,就像是天使的光芒。
  鲜红的血从心脏的位置慢慢地渗出来,一点点,一滴滴,却在衣服上浸染出一小块红色的血渍。
  他缓缓地坐起身,与匆忙赶来的傅希言打了个照面。
  傅希言猛然顿住脚步,刚好停在了一个微妙的距离——就在郭巨鹰和裴元瑾中间的位置。
  郭巨鹰屈起没有受伤的腿,很快站起来,阴恻恻地说:“你以为一颗沙石就能杀死我吗?”他的真气萦绕着心脏,像女娲补天一样,沙石造成的伤口正缓缓收拢,血已经停止外流了。
  傅希言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如果一位武王在自己手中轻易死去,他反倒要担心裴元瑾的安危了。他说:“可它毕竟伤到了你……”
  话才刚起了个头,郭巨鹰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个人能活着成为武王,自然会比那些已经死掉的人更为惜命。他虽然恨傅希言入骨,恨不能将人挫骨扬灰,可他背后还跟着裴元瑾,这个时候,憎恨、愤怒都是多余的情绪,活下来才是他最大的诉求。
  但是裴元瑾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赤龙王离手,直射郭巨鹰命门——这一剑,犹如来自九天的雷罚,搅动天地灵气的同时,也抽干了郭巨鹰附近的灵气。
  天地间的灵气本应该是无穷无尽的,可是当附近的被吸收太快,而新的又来不及补充时,就会产生一个极为短暂的真空带。
  郭巨鹰此时正疯狂地吸纳灵气来转换为真气,想要捂住伤口,至少能拖到他离开这里,去找一个好大夫救治。
  可裴元瑾的这一剑无疑截断了他的退路,体内积蓄的真气通过鏖战已然消耗得七七八八,如果不能得到新的补充,自己自然只有死路一条。而这条死路,正是裴元瑾和傅希言联手铺陈的。
  傅希言进入战场,不是他们露出的一个破绽,而是放下的一个诱饵。
  之前挟持人质的举动,让他们看穿了自己想要与之谈判的目的,所以,他们早就料到,自己看到傅希言之后,就会放弃逃跑,铤而走险地再度选择劫持人质。
  地上的那枚小箭就是他们处心积虑的最好证明。
  武王感应灵气,进而掌握天地,所以那枚箭插在地上时,是静止的,就像捕鼠器一样,安静地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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