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傅希言:“……”早这么说,我就轻省了嘛。
  他问:“那青年问了你什么?”
  汉子说:“问我家是不是在杏坞村,是不是因为地震逃出来的。”
  傅希言觉得“杏坞村”“地震”这些词汇有些耳熟,正思索,就听他接下去道:“我说是的,他又问我认不认识张大山。”
  张大山!
  傅希言精神一振。是了,洛阳当铺掌柜说过,张大山就是杏坞村地震后逃难出来的!
  “那你怎么说?”
  汉子说:“我和他同村,当然认识。然后那人又问我张大山的事,大事小事都要说。张大山这人不合群,不和村里人往来,和兄弟关系也不好。当初分家,村长收了他兄弟的好处,分给他瘦田,他就跑去村长家闹了很久,闹得村长没办法,给他补了钱。但他家里还是穷,凑不齐聘礼,一直没成亲……”
  他零零碎碎地说了一些,听得傅希言都有些犯困了,才话锋一转,对住持道:“老人家都好几天没有吃药了,不知住持何时去采买?”
  傅希言哈欠一顿,住持干笑道:“明日就去。”
  汉子沉着脸不说话。
  傅希言“识相”地掏出一张银票给他,汉子这才展颜道:“谢谢大人。那张大山别的没什么,就是家里住过一对神仙似的男女。张大山叫男的莫先生,女的叫容姑娘。容姑娘脚受了伤,两人住了一段时间,养好伤才走。他们走了以后,张大山就有钱了,养了猪,养了牛,唉,可惜好景不长,地震来了,他家直接被山土埋了,要不是那天他跟媒人去隔壁村提亲,肯定也在里面了。”
  傅希言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确定那男的叫莫先生,女的叫容姑娘?”
  汉子信誓旦旦道:“肯定啊。我找张大山的时候,还和那个莫先生说过话呢。莫先生很和气,那容姑娘看着性子不好,不拿正眼看人。”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那我不知道。”汉子说,“他们也没住几天,很快就走了。”
  傅希言沉吟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如今杏坞村还在吗?”
  “没了。”汉子抹了把眼泪,“地也没了,屋也没了,人也没了……都没了。”
  傅希言心里也发酸。虽然他身处庙堂江湖,似乎与普通的百姓生活很远,但事实上,他们就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个世界里。
  他所在的位置想要获得安宁很难,可帮助他们却是举手之劳。傅希言从明济寺回来,特意找了傅夫人,让她每次给他分红时,留出一部分钱捐给普救病坊。
  傅夫人对他的善举很是欣赏,道:“有父母在,哪有让孩子出钱的道理。分红你安心拿着,普救病坊的善款我自会安排。”
  傅希言从傅夫人院里离开后,又去找傅轩。衙门放假,但羽林卫还是要日夜执勤,傅轩上下班时间与原来一样。
  “叔叔。”
  自从傅轩自揭疮疤之后,拥有共同的秘密两人又亲近了许多。
  傅希言直接推门进来:“叔叔,你找人拿着铜板去钱庄了没有?好不好用?”
  傅轩正在擦刀,闻言面色一沉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说这件事,这枚铜板你以后绝不可再用,那钱庄也不可再去,甚至这事都不可再提。”
  傅希言心里打了个突:“有什么不妥?”
  “我派人盯着那钱庄半个月,看到了不少达官贵人的家奴心腹。”
  傅希言不解:“说明生意好啊。”
  傅轩提着刀,温柔地放到刀架上:“一个不在陛下掌控中的情报网,有许多达官贵人参与,不但可以买消息,还可以卖消息……可怕的不是这背后之人想做什么,而是他能做什么。”
  傅希言顺势往下想,面色一变:“难道……”
  “不管它如何起家,最后必然会被大势力盯上。”傅轩道,“水池之深,非你我所见。”
  傅希言想起自己前几次毫无遮掩地进出当铺钱庄,不由后怕:“果然,便利是诱因,背后藏大雷。算了,我去问虞姑姑!”
  话说自从寿南山驾临镐京城,储仙宫在镐京城的各分部便闻风而动。群龙无首的风部、雷部俯首帖耳,再不敢起别的心思。电部本就在加班加点地找人,此时更是卖力。连先前隐形的雨部也连夜将账簿送过来,因此这几日,虞素环又开始与账簿搏斗。
  回答傅希言问题的事自然而然地交给了风部总管。
  寿南山冒着严寒,摇着蒲扇:“你要问莫先生与容姑娘?”
  傅希言震惊道:“你怎么知道?”骇然于风部情报网之余,又怕自己当日的行踪走漏了风声。
  寿南山暗道:我在你爹的请求下,跟踪了你一路,怎么会不清楚。
  他装出莫测高深的样子:“想要答案很简单,还请少夫人……”
  傅希言娴熟地说:“少夫人命令你。”
  “……”寿南山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想知道的话,明日去画舫慢慢说。”
  傅希言沉默了会儿道:“我有位朋友,坐画舫被炸伤了。”
  寿南山道:“我知道。所以,画舫现在应该被查得极严,也极安全。”
  傅希言:“……”在阴谋里扑腾了太久,让他很难不阴谋论,“为什么偏要去画舫?”
  寿南山笑得意味深长道:“自然是因为,想去。”
  *
  账簿太多,虞素环一个人忙不过来,裴元瑾只好在旁帮忙,两人正算得天昏地暗,就见寿南山一身酒气地回来了——看着颇为欠揍。
  虞素环看向裴元瑾,裴元瑾直接将面前账簿一推:“这些交由寿总管核对。”
  寿南山手搭在账簿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少夫人明天想去画舫。画舫刚刚才出过事,他一个人去实在危险啊,少主。”
  裴元瑾眉毛微微挑起。
  “不过少夫人嘛,也只能宠着。到时候少主随少夫人上船,我带人在河岸警戒。”寿南山三言两语,安排妥当。
  虞素环微笑道:“那我呢?”
  寿南山将裴元瑾推过来的账簿又默默地挪到她面前。
  虞素环:“……”
  第42章 皇帝的行动(下)
  浐河画舫近一年才盛行起来, 背后东家都是镐京城内有名的秦楼楚馆。在楼无灾出事前,每当夜幕降临,那画舫排成一列, 将浐河点缀得犹如落下九天的星河。当小船缓缓行进, 风中传来袅袅歌声,捎带着细语嘤咛, 欢声笑语, 好一派不知人间愁苦的喜乐景象。
  只是楼无灾出事后,这里便派驻了金吾卫,那一个个冷面持刀的凶相, 像打破梦境的煞神, 哪怕莺莺燕燕在侧, 也会产生被迫寻欢作乐的错觉, 于是生意一落千丈。
  傅希言坐着马车抵达河岸时,大多数画舫还停靠着。
  寿南山带着他们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 路过一条又一条画舫, 终于在一艘单层高的小船前止步。之所以说是船,因为它实在格格不入。外表朴实无华倒也罢了, 船一眼望底, 上面没有半个人。
  傅希言望向寿南山,试探着问道:“这是一条……渔船吧?”
  寿南山自觉劳苦功高:“要在这里找一条客人自己划的船实在不容易。”
  “……那你又何苦为难自己,为难别人呢?”好不容易来坐一次画舫, 你居然要我自己划船?
  寿南山催促道:“来来来,快上船。”
  “上船前还有一个问题,”傅希言两条腿坚定地留在原地, “既然是坐渔船, 我们何必赶个月黑风高呢?”
  “免得引人注目。”
  傅希言:“……”这话说得, 他一会儿不讨论个改变世界格局的大议题,都不好意思从船上下来了。
  他扭头,刚好见隔壁画舫也有客人来——客人伸出手,搭着船娘的手,借力踏上甲板……
  裴元瑾足下轻点,抱着狸猫跃上船头,回过身来,傅希言有样学样地伸出胖爪,抓了个空气……
  裴元瑾微微扬眉,似乎在问你在磨蹭什么。
  ……
  是啊,他在磨蹭什么!这气氛撞鬼不等于人一定要撞鬼!
  傅希言依稀听到寿南山轻笑一声,忙一个纵跳,跳到了船上,船吃力地晃动了下。裴元瑾说:“回去让寿南山给你拿一本轻功秘籍。”
  虽然缘起嫌弃,但结果是赚了。傅希言道谢道得真心诚意。
  船桨还放在船板上,船已被寿南山一掌清风,轻轻地送了出去。清凌凌的河水从船的两边流过,渐渐投入到深沉的黑暗中去。
  傅希言有些慌乱,朝着岸边喊:“你不上船?”
  寿南山朝他挥挥手。
  ……
  傅希言慢慢地转过身。
  裴元瑾已经惬意地找位置坐下来。
  摇曳着一盏油灯的渔船与画舫停在一起时,十分不起眼,可在这昏天黑地的夜色中,又有几分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采。
  傅希言忍不住问:“你不意外吗?”
  裴元瑾反问:“你没料到吗?”
  傅希言:“……”
  要说完全没料到,也不至于。说料到吧,心里总还存留着一丝丝“寿南山是个正经人”的侥幸。
  他叹了口气,自觉地拿起桨,轻轻地划起来。
  一眨眼工夫——
  他们就与寿南山重逢了。
  寿南山干笑道:“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是啊,快上船吧。”
  “人生的小船,三个人太挤了。”
  傅希言看他又要出掌,忙道:“等等,容我多嘴问一句,我们该往哪边走。”
  寿南山说:“哪边都好,离岸远点就好。”
  又一掌送出。
  怕他又走回头路,船直接被送到河中央。
  傅希言拿着船桨,用力地划着。船开启自转,转着转着,傅希言都快吐了,突然怀中窜进一只猫,手中的船桨被裴元瑾接了过去。只见他随意地划了两下,船就开始正常行进。
  傅希言惊讶:“裴少主会划船?”
  裴元瑾说:“看了错误示范,就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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