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节

  虽然盐场有一点小事故,但此事非彼事,损公肥私是有的,好像又没有什么损失一般。一行人的心情还不算差。
  她们先回阿苏家大寨,苏喆留下,祝缨再返回山城。
  便在阿苏寨,苏鸣鸾又告诉她一个消息:“府里送来了消息,有人前来投效,表哥请您早日回去主持大局呢。”
  祝缨惊讶地问:“投效?”
  “是,号称名士。”
  第462章 名士
  世间名士多了去了,也有一县的名士、也有一州的名士、也有自称的名士。祝缨见过天下顶顶有名的两位,如今对名士并没有太多的钦慕。
  刘松年是个毒舌,杨静又孤高,名士总有各种缺点,祝缨没有不管不顾连夜赶路,而是先在阿苏家休息了一夜。
  这一夜,苏鸣鸾过得十分精彩,她先找上了女儿,询问盐场发生了什么事,苏喆并不肯说。苏鸣鸾疑心更重:“你的样子可不像什么都没发生!必有大事!”
  “没有。”
  母女俩对峙了小半个时辰,苏鸣鸾道:“你要不说,就不要走出这个房间了。”
  那不行!当然可以逃跑,可一旦逃跑了,很多事情就要被摊到太阳底下了,苏喆无奈,问了一个问题:“孔雀私扣贩卖盐的事,您知道的吧?”
  苏鸣鸾沉默了一下,道:“不知道。”
  “假装不知道。”苏喆说。
  母女俩大眼瞪小眼,苏鸣鸾道:“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您知道了。”
  最后,苏鸣鸾说:“这件事我会给姥一个交代的。”
  苏喆瞪向母亲:“什么时候?可别显得我太笨啊!”
  苏鸣鸾半是的欣慰半是恼怒地说:“你很聪明么?不要猜姥的心思,她总能比你多想一层。怕她知道了我看了出来,嫌你不会办事?你才多大?办过多少事?就要比我高明了?我看得出来才是正常,看不出来就要出事了。这个,她也是明白的。”
  苏喆道:“那我还是要查,你们多出来的盐、多出来的钱,都干嘛去了?”
  “干嘛去了?当然是有正项!铁不要钱?聘匠人不要钱?养兵不要钱?”
  “诶?”
  “我只有你一个,你却有几个舅舅呢!外面,行商在外,不要护卫?养兵也花钱!要修路,要养人,要打点会馆买卖、要扩建山寨、安置繁衍的人口!头人,哪是这么好当的?”
  苏喆低下头,绞着衣角,苏鸣鸾道:“要查就查去吧,给孔雀留点面子。”
  “哦。”
  苏鸣鸾叹了口气,又去找祝缨。夜深了,深夜找祝缨,总是会让人想起一些事情来。苏鸣鸾无奈地笑了笑,叩响了门板。
  祝缨果然没睡:“进。”
  苏鸣鸾走了进来,走近了就要跪下,祝缨口出发出一声“啧”,苏鸣鸾又站直了。两人相视而笑,祝缨道:“说说吧。”
  “孔雀做的事,我知道。”
  祝缨点了点头:“一个家,干活儿多的难免会有些想法。”
  “是,给他们分些好处我也不是很介意,只当是买个消停了。可他们要是不肯消停,不划算了,我也只好先顾自己了。好在,您回来了,他们也收敛了。”
  祝缨道:“这事我知道了。我人不在这里,你们操心,多劳多得。如今我回来,会管好的。”
  苏鸣鸾深深地低下了头:“您回来了,我就不急了。小妹……”
  祝缨笑了:“有干劲、不服输,挺好的。”
  “比我年轻的时候顺得多了,更加与您年轻时不能比。”
  “咱们辛苦这几十年,不就是为了她们能轻松自在些么?”
  说到孩子,苏鸣鸾的心也柔软了下来,拖了把椅子坐到祝缨身边,她有无数的心事对别人都无法讲,譬如如何将家业平安、完整地传到独生女儿手中,又如何维系这样的传承。
  因此,她开了个头,说起了科考:“寨子里有些孩子想到府里见世面,也不知能不能考。”
  “什么能不能?只要本事够了,比别人强,能被取中,当然就可以。”
  “男女都有。”
  “当然。”
  苏鸣鸾道:“我很担心以后,我们像是异类。一旦有人要拨乱反正,怎么办?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得有孩子,想要有孩子就要有丈夫,有人要她的丈夫出头怎么办?这可是我阿苏家的祖业!”
  “招赘嘛!”祝缨不在乎地说,“可以定例。小妹,这不是家事。”
  “当然不是。”
  祝缨双手一摊:“那就不能拿家事、情事的脑子去想。得之、失之,失之、得之,唯有权柄不可授人,就算死了,也要绑在自己身上。”
  “是。”
  …………
  回程,连巫仁都心情不太好,嘴巴嘟了一路,路丹青甚至担心回府之后她的嘴唇会累得发酸。
  祝缨还是一如既往。
  在离城二十里的地方,出来巡城的林风迎了上来:“姥!您可算回来了!亲娘哎!这都来了个什么东西!”
  路丹青笑骂:“你做这个鬼样子干嘛?没头没脑的!从头说。”
  林风抄起水囊喝了一口水,开始骂:“什么见了鬼的名士哟,当然我没见过呢!上来就摆臭架子,压根儿没听过他的名字。我可是在刘相公府上任过职的,有什么名士,我不知道吗?偏偏还要说‘我只与你们使君说话’。赵大哥说,他虽然可厌,却是从山外来投效的,就当是千金买马骨,给他安置在客馆里了,请您快些回去看看吧。
  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丞相,他架子比丞相还大呢!”
  祝缨笑道:“是吗?那倒要看一看了。”
  二十里地,很快就赶到了。
  祝缨先回府,见了母亲、花姐,花姐道:“听说,来了位名士?”
  张仙姑道:“说是……不太好伺候?”
  祝缨道:“我见过了再说。”
  张仙姑道:“哎哟,要见有本事的先生,你这样可不行,换身衣裳、擦擦汗吧。”
  天气炎热,祝缨洗漱更新,重新梳了头。因在孝中,便着素月绢衫、戴银冠,仍然是她习惯的男式装束,只在一些细节上作了更方便的小改动。
  她到了前面,赵苏闻讯赶来:“姥!我看那个人,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祝缨道:“先瞧瞧去。”林风等人也要跟着去看热闹,随行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连给小学生教完识字课的周娓也默默地跟了过来。
  一行人到了客馆,墙头上也趴了一些想看热闹的百姓——山城哪有这等许多大人物一同出行的热闹?必得围观。
  赵苏又客馆的书吏将墙头上的看客们给请走你。
  吩咐完了,一抬头,祝缨已经进了客馆。只见一个削瘦的白面老者盘膝坐在客馆院中的一株大松树下,双目似开似闭,也不搭理人。赵苏忙跟了进去。
  林风道:“你这老头儿,好生无礼,我们使君已经到了,你客居在此,也不来拜见主人家?”
  老者张开了眼,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忽然现出疑惑的神色来——哪个是祝缨啊?
  祝缨是女的,这个他知道,但是怎么看这里面也没个妖姬。要说女人倒是有几个,看着都不像,路丹青等人太年轻了,总不至于真的驻颜有术吧?别人就更不像了。
  其他都是男人。最有气度的是一个素衫男子,看着年纪也不很大。
  赵苏道:“这位就是使君了。”
  老者瞪大了眼睛:“祝使君?”
  祝缨道:“我是。”
  她的声音不必伪装,但也不娇柔,老者思量再三,方才想起来自己打了无数次的腹稿的第一句话:“使者已铸成大错,自己还不知道吗?”
  “啥?”
  老者严肃地道:“使君读过书吗?让我考考你……”
  赵苏见他说得实在不像话,喝道:“你这老头,使君用你考吗?”
  老者不理他,目光灼灼,看向祝缨。祝缨没理他,而是对赵苏说:“就这?你还给安排得……你弄来的,你善后。”转身要走。
  老者急了,大声说:“使君如今有倾覆之危,再不迷途知返,恐要身败名裂!”
  四下一片寂静,林风是很沉不住气的,但也被这话惊呆得忘了发脾气。
  祝缨斜眼看了他一下,道:“是吗?我不觉得。”
  老者急急站了起来,更加急切地说:“使君怎么如此执迷不悟?若使君的父母师长没有说过,就让我告诉你吧,天地之间阴阳有序!男女内外有别!你以女子之身跻身朝堂,事泄之后又畏罪南逃,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所做所为难容于世?
  为今之计,只有听我一言。举州献与陛下,向朝廷请罪,以期得朝廷赦免,或可一洗前耻,青史留名。圣天子发宏恩,或赐使君封号,使君洗心革命或得一士子为良配,全妇人之节、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呸!”周娓在祝缨身后先有了反应。
  林风、苏晟等人想动手打这货,这老头儿怕是疯了吧?!日子过得好好的,理会什么朝廷?
  老者梗着脖子道:“使君果然是女子,连下属也管不好,让他们这般无礼,又如何能够治理好一州呢?您看看您这里,再想想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皆是英俊之士……”
  “我知道啊,”祝缨说,“丞相,我就是喽。”
  老者一噎。
  祝缨道:“你识字?”
  “当然,老夫自幼饱读诗书……”
  “来自荐的?”
  “呃,是……”
  祝缨最后问出了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路丹青掩口而笑,被她一带,林风等人也笑了起来。
  老者脸涨得通红:“老夫陶未然,字……”
  祝缨指了他一下,对赵苏道:“让他报名考试吧,怎么报名怎么考,你知会他。对了,客馆要收钱,他要没钱,告诉他在这里谋生的门路。还有你们,都没正事干了?回来开会。”
  “是~”众人忍着笑,蹑手蹑脚跟在她身后离开客馆。
  出了客馆,林风又要嘲笑这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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