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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边待诏 第40节

  这几只小雀瞧着十分可爱,谢及音想伸手摸一下,又怕碰坏,因此只在旁边瞧了一会儿,便缓缓抬腿往回撤。
  她稳稳当当地向下爬到了第三格,见识玉和岑墨的脸上渐渐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忍着笑朝裴望初一眨眼。
  只听她“哎呦”了一声,突然撒手朝下面跌下来,识玉的心猛得提起,岑墨更是目眦欲裂,下意识要伸手去接——
  却早已被有所准备的裴望初稳稳接在怀里。
  谢及音第一次捉弄人,伏在裴望初怀里笑得不敢抬头。识玉醒悟过来,气得跺了跺脚,有些嗔怪地喊了声“殿下”,见她笑得开心,便不再说什么了,也跟着笑了笑,心中生出一点逗人开心的小得意。
  岑墨有些讪讪地调整了下表情,他不能怪公主,只能瞪了一眼和公主串通的裴望初。
  裴望初视若无睹,将谢及音抱起来回屋,吩咐岑墨道:“把梯子撤了吧,别把阿狸招上去。”
  谢及音回屋换了套衣服,坐在妆镜前让裴望初给她绾发,从陶瓶里捡了枝开得正盛的桃花,剪去首尾作簪,让他为自己簪入发间。
  “明月照桃花,有浮光跃影之美。”
  裴望初自身后拥住她,避开她的发髻,细细吻在她颈间。如此轻浮的举动,偏他做来叫人觉得风流多情,谢及音望着铜镜里朦胧相依的人影,心想,多少也是她偏心之故。
  她扶了扶发间的花枝,对裴望初道:“桃花也开了,树上的喜鹊巢也看了,你还答应过我什么事没做么?”
  裴望初缓缓抬眼,目光温和地看向她,“还答应过,一直陪在殿下身边。”
  “这个不算,”谢及音轻轻摇头,“我未要求过的事不算。”
  裴望初道:“那殿下要求过我什么呢?若都数尽了,不妨再想一些。”
  “巽之,你不能一直这样……”谢及音的目光落在他双脚的铁枷上,问他:“你其实是有办法离开的,对不对?”
  裴望初问:“有办法如何,没有办法又如何?”
  谢及音道:“你若是有办法,就早些离开此地,你若是没办法……我来替你想办法。”
  裴望初叹息了一声,“世间众生大多求相聚而不得,偏你我求别离,何必呢?”
  谢及音一时无言。他是真的看得开,别人当他心怀万般不甘,欲脱泥淖而不得,实际是他盘桓流连,不肯远去。
  世俗所求并不值得他汲汲而往,从这一点来说,裴七郎真是不负孤高傲世的名声。
  可谢及音仍是红尘中人,她还是希望他能保得长久周全,获得世俗意义上的平安喜乐。
  这几日公主府中成了与世隔绝的桃源,大多数时间,裴望初都陪伴在谢及音左右。
  他们白日或在庭院里荡秋千赏花,或蒙眼射覆、双陆斗草。裴望初会用柳叶吹小曲,可惜谢及音学不来,便折了许多柳条挂在床头,要裴望初睡前吹给她听。
  夜里来了兴致,就在八角亭中煮酒赏月,裴望初在酒里泡了青梅、柑橘,甜丝丝的,很合谢及音的口味,一不小心喝上了头,险些将桌子掀翻,被裴望初揽在怀里时还在边笑边恼。
  夜色再深一些,上房都熄了灯火,各处静悄悄的,唯闻春虫在窗下嘶鸣,卧房里传来缠绵的耳语和嘤咛。
  湿淋淋的脂玉,像水中捞出来似的,红帐里满是酒香。
  见她惫懒欲睡,无力起身沐浴,裴望初披了件衣服,要去端水来给她擦拭,刚一起身就被人自身后缠住,长发落了满身。
  “要走吗,七郎?”谢及音半醉半醒地问他。
  裴望初目色一深,折身安抚她,“不走。”
  闻言,她缠得愈紧,“那再来一回吧……”
  帐中倾倒,云雨骤起,长杵软臼,挞伐不息。
  女子贪恋此事为礼教不容,是关乎德行的大罪,可七郎乐得见她贪求,待她愈发悉心温柔,不仅要她食髓知味,更要她醉而忘世,只见得这方红帐里蚀骨销/魂的滋味。
  这一夜直到天色将明方息。裴望初睡了一个时辰,辰时起床,谢及音则一觉睡到了午时,直到识玉打起帐子,轻轻叫醒她。
  “崔夫人来了将有一个时辰,因未提前下帖,裴七郎教我们别来打搅您,待您睡醒再说……可那毕竟是长辈,我瞧着崔夫人的脸色,像是有什么急事。”
  谢及音闻言缓缓清醒,接过识玉倒的水喝了一口,让她服侍自己起身穿衣。
  “裴七郎呢?”
  “方才回得月院去了,他不走,我们哪敢打搅您。”识玉小声道。
  谢及音收拾好后,前往待客的芙蓉堂。崔缙陪着崔夫人在里头说话,见了谢及音,皆起身相见。
  “平身吧,不必多礼。”
  谢及音受过礼,坐到主位圈椅上,顺手接过识玉捧上的一盏茶,问崔夫人:“本宫府上少有来客,难免慢待,不知夫人此来有何事?”
  崔夫人先客套了一番父母长幼之情,话说得极漂亮,谢及音面带微笑地听了半天,终于听她说到了正题:“……崔家是殿下夫家,与殿下损益相关。如今青云赋闲在家,他父亲又在朝会上遭陛下斥责,今日宫中传出风声,说陛下想让卫家人取而代之。”
  谢及音缓缓啜了一口茶,只听崔夫人又道:“崔家与卫家同是开国功勋,又各自尚公主,本该平分秋色,可如今却……唉,崔家被卫家压一头,只怕在佑宁公主面前,您也面上无光啊。还望殿下在陛下面前为崔家美言几句,陛下一向疼爱您,此事必然行得通。”
  谢及音笑了笑,说道:“本宫一向不如阿姒妹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父皇若要抬举卫家给她做脸面,那也应当。”
  崔家当初何尝不想尚佑宁公主,如今又跑来她面前,说什么平分秋色。
  莫不是见她有能耐多次讨得裴七郎,便觉得太成帝纵容她、宠爱她,所以也想来一沾恩泽吧?
  见谢及音推拒,崔夫人又说了许多软话,谢及音推脱说自己不理朝政,只是不应,崔缙在旁听得频频皱眉。
  “娘,此事儿子来想办法,殿下近日身体不好,就别烦扰殿下了。”
  崔缙出面劝下了崔夫人,崔夫人只好悻悻放弃,强撑着笑意对谢及音道:“既然如此,就不拿这些烦心事来叨扰殿下了。”
  谢及音并不在乎她心里怎么想,只乐得清闲,点头道:“如此便好,你们母子叙天伦,本宫就不打搅了。”
  说着就起身离开了芙蓉堂,将崔夫人与崔缙留在身后。
  崔缙望着她的背影默然不语,崔夫人见四下无人,蹙眉叹气道:“你已经收了对佑宁殿下的心思,她为何还对你不冷不热?刚刚看她来时的气色,容光滋润,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唉。”
  崔夫人说着又叹了口气,近来真是诸事不顺。
  谢及音气色如何,崔缙当然也看得清楚。双目明澈,面生红靥,眼角眉梢皆是平和静悦之态,行则袅袅娜娜,飘若春风。
  她与裴七郎近来行事愈发猖狂,在上房寻欢作乐并不避人,柳郎倌常去刺探消息,回回都说裴七郎宿在主院……
  想起这些,崔缙心中就是一阵狠刺。
  他垂目冷笑了一声,对崔夫人道:“是儿子无用,未能讨得公主欢心。”
  “什么公主,若不是她爹……”崔夫人怕失言,将话咽了回去,叮嘱崔缙道,“天下女子都一样,身之所属,心之所属。你要讨她的欢心,只默不作声等是等不回来的。不是娘催你,你年纪也不小了,你那几个堂兄的孩子都快长到半人高了!”
  崔缙一愣,“娘的意思是……”
  崔夫人低声道:“今上重子嗣,若公主有孕,必能让你回朝复位,你爹在朝中也会好过些,你明白吗?”
  崔缙默然思索片刻,谨声道:“儿子明白。”
  这边裴望初回了得月院,也从郑君容处得知了朝中的动向,如今他手里有宗陵天师给的腰牌,出入宫闱打听事情十分方便。
  “……卫贵妃有孕一事,是天授宫提前安排好的,如今卫家与宗陵天师站在一处,一边进献丹药蛊惑太成帝,一边蚕噬朝中权柄,最受影响的就是崔家。今□□会上,崔尚书令因谏言缓征徭役而被今上斥责事君不诚,说再有下次就罢了他的官职。”
  裴望初懒散地仰在躺椅上养精蓄锐,一副神游天外之态,闭着眼睛道:“下朝后,崔元振先回府将此事告知崔夫人,让她往公主府来一趟,他也不会闲着,应该悄悄出门了吧,去见了哪位大人?”
  “师兄真是明鉴,”郑君容有些兴奋,压低了声音道,“这回是我悄悄跟过去的,眼见着崔尚书的轿子绕了几绕,绕进了王家的后门。”
  闻言,裴望初缓缓睁眼,“王铉,王司马。”
  第45章 侮辱
  大魏司马王铉, 是太原王氏的家主,王瞻的父亲。
  当年谢黼起兵反魏灵帝,作为大魏四姓的王氏首起响应, 自太原发兵相助,抵挡洛阳以北的勤王军队,才使谢黼能够长驱直入洛阳,登上皇位。
  如今的王铉拜柱国大将军,加封司马, 掌大魏一半的兵权。他深知太成帝多疑, 因此为人低调,不与朝臣往来, 然而当崔元振的轿子停在王家门外时, 他还是在避人来往的小书房里接见了他。
  二人曾是并肩作战扶谢黼上位的同袍,自改朝以来,因顾及帝心猜疑,渐疏来往。今日一见, 难免唏嘘哀叹。
  崔元振道:“自古能共苦者不能同甘, 今上忧惧前朝王莽、董卓之祸,必不能容功勋之族在朝掌权。今日是我崔家, 来日又是谁呢?”
  沉默寡言的王铉说道:“若非卫家, 便是王家。”
  二人在小书房中密谈至深夜,直到月上中天, 崔元振才乘轿而去,留王铉在后望月深思。
  公主府里,因着白日又说起要裴望初离府的事, 两人闹了些矛盾。此时谢及音正独坐琴斋里忧思郁郁,裴望初站在廊下, 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只陶埙,断断续续地吹着调子。
  这是《胡笳十八拍》的调子,随风吹入琴斋中,谢及音侧耳细听,心中跟着默默吟唱:“我非食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
  谢及音伸手抚在琴弦上,轻轻勾起,缓缓与他相和。埙音沉厚,琴音轻灵,随风穿户,往来连绵。
  一曲终,琴弦重重一绷,谢及音慢慢推案而起,“识玉。”
  识玉端着热水来给她洗手,觑着她的脸色说道:“外面起风了,可要将裴七郎叫进来侍奉?”
  谢及音往窗外的方向望了一眼,陶埙已经换了调子,其音更低,是《诗经》中的《东门之枌》篇。
  “视尔如荍,贻我握椒”,言及歌中男子对幽会女子的爱慕。此歌被视为“淫”,往往只在民间与花楼酒肆中吟传。
  可是经裴七郎吹奏的曲子,婉转多情,极易叫人深陷其中,从而抛却世人强行加在歌谣上的烙印。
  他总是这样,总是有叫人不顾一切的本事。谢及音心里清楚,只要她肯给他陈情的机会,凭他的手段,定能让她舍弃放他离开的念头。
  这暧昧的夜色像一张无形的网。卧房里熏香袅袅,床帐已经放下,里面摆着两个相依的枕头,叫人回想起一些如登极乐的场景。
  谢及音默然半晌,心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最终对识玉说道:“叫他回去吧,明日……也不必过来了。”
  识玉微微一愣,随即领命出去通传。
  窗外终于安静下来,谢及音回卧房就寝,这一夜更长漏永,灯昏香烬,几不成眠。
  她总疑心裴望初就歇在外侧,回身却抱了个空。睡到夜半,汤婆子焐的被窝渐渐变凉,梦里婉转起伏,春风暗度,却总是觉得空虚,抓不到实处。
  谢及音半夜醒了几次,没有叫人,只是静静地躺着。她心里清楚,真要打算放裴七郎离开,这种由奢入俭的日子她早晚得适应。
  捱过这一夜,谢及音第二天起得很早,用过早膳后,在琴斋里消磨了大半天。
  她面上瞧不出喜怒,但心情不好时总不爱说话。识玉瞧着心里焦急,又不敢提裴七郎,见外面日头不错,提议去湖边散心。
  “湖边的海棠和桃花都开得很好,湖底的鲤鱼也游上来了,在水面吐泡泡,十分有趣,您不去瞧瞧吗?”
  谢及音打起精神,点点头,“好啊,那就去瞧瞧。”
  湖泊在主院后面,与主院隔着几棵梧桐树。湖面早已破冰,随风泛起涟漪,漂着坠落的粉色花瓣。
  柳郎倌借驸马的名义买通了主院的洒扫婢女,她们一出门,柳郎倌就得到了消息,火急火燎地去告诉崔缙。
  “你说裴七郎和岑墨都不在殿下身边?”崔缙问。
  柳郎倌道:“裴七郎昨夜就被遣回了得月院,岑中尉在主院值守,眼下只有识玉姑姑陪着殿下。”
  崔缙闻言笑了,很好,他忍气吞声这么多天,终于等到天赐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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