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对。
  殷宁再往后挪。
  这个动作非常明显,也刺伤了他。眉头在看清她的抗拒后深深锁起,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两人就从刚刚的亲密变得划清界限。
  手心在全身的紧张情绪调动到极致时渗出满手的汗液,殷宁却觉得后背凉得令人发僵,比他们在沙发的毯子里那次更甚。
  很多想法在脑海里闪现,殷宁顾不上考虑殷照的感受,双手捂住脸,上半身微微卷曲,发出一声难忍的哽噎。
  “这是不对的啊。”
  她在反思是自己哪里做错,答案又很好得出,从她关心则乱决定帮他“解决”开始。
  明知有错还是这样做了,将事态导向这般境地。
  也许猫和人在这些最基础的生物本能上一样,她想起投稿的评论里有人说过的,“它可能会把你当成伴侣”。她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可以分清,却全然忘记考虑殷照的感受。
  殷宁深吸一口气,撑起来,尽量保持冷静。
  “小照,你听我说。”
  其实殷照完全猜得出她想说什么。
  道理,安慰,然后劝他冷静。
  告诉他这有悖伦理,然后让他们分开相处一段时间。
  这些都不是他期望得到的。
  他知道自己在下坠,周围一片漆黑,也知道自己有多自私,想把她一起拽入其中:“你又要抛弃我了吗,和以前一样?”
  殷宁惊讶地怔住,随即猛地摇头否认。
  “我什么时候抛弃过你?”
  “每一年。”他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身体的欲望也未能得到任何纾解,只是用那令人心悸的黝黑瞳孔看着她,“你总是会突然消失不见,听不到任何消息,我每次问别人你在哪里,他们都说‘在国外’,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就让我等。”
  “我要上学呀。”殷宁解释道。
  “可是对我来说和被抛弃没有区别!”他大声反驳。
  老房子的隔音并不算好,有人在楼道里咳嗽,声音都常常飘到卧室,此时的四周却阒寂无声。
  倒流的血液让殷宁感受不到时间和空间的存在,只有背后的床头灯洒在他的腿上,晃得刺眼。
  想当然地将他生下来,给予充分的物质满足,她认为这样远胜世上绝大多数人,便尽到了身为人母的责任,却在这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向一段歧路。
  如果殷照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听到这种话,她的反应仅仅会是平淡地告诉他:“你有点失态了,不要这么感性。”
  可他是殷照。
  对他与生俱来的感情、偏爱和责任心,令她完全说不出平时那样绝对客观理智的话。
  “为什么我不能做你的唯一呢。”殷照轻喃着低头,手指在被子上抓紧,“你不是明明说,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吗?”
  这样的话令殷宁的瞳孔微微震颤。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语气里,她清晰地听出他的偏执。
  在她毫无防备之时悄然而生,他却比她更早地接纳了这个念头。
  “我的确只有你就够了,那是因为你是我的……”胸腔里的情绪汇聚成混乱的气息,在体内乱撞,因神经过度紧绷而想要干呕,她用尽力气压抑住,对他带着哭腔说,“你是我的孩子啊。”
  这句话没有喊醒殷照,却在他抬头看到眼眶中缀着的泪花时,感觉出无比的茫然。
  这是他第二次把殷宁弄成这样。
  他的记忆里,殷宁总是不着边际,笑意盈盈。她会得意到大笑,发怒甚至抓狂得发疯,却不会落泪。这样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脸上,可他已经两次让她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所以他又做错了。
  殷照看着橙黄灯光下的殷宁,画家似的上帝用色彩在她脸上晕染得精湛,从眼眶蔓延到嘴唇的红色自然地过渡,在丝绸光泽的紫色中,皮肤显得透明。
  他又想靠近她,进而吻她,爱抚她。
  可这都是不被允许的。
  殷宁需要他,以一个听话的、乖巧的、认真的、上进的孩子的形象,而不是男人。
  对于孟柏延他胜券在握,笃定殷宁没有那么需要他,却发现越过这层身份后,其实她也不是那么需要自己。
  “是不是如果我不是你的孩子,你根本就不会爱我?”殷照低沉地问。
  他被框在这里了,正确的角色和关系,就像通过关卡的唯一密钥,除此之外全是错误答案。
  殷宁纠正他:“可你就是我的孩子。”
  “但我不想只是这样。”殷照又低喊。
  他不甘心只做个听话的乖孩子。
  他有欲望,哪怕那不为世人所容,充满污秽。
  肩膀似乎撑不住压在身体的无形重量,殷照感觉全身发虚,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向地里凿。不是持续的施力,而是重锤,一下一下地戳得他全身发疼。
  “你明明说你是世界上最不会怪我的人,做什么都会原谅我的。”
  他感觉到更深的欺骗。
  从殷宁在他的童年不打一声招呼地消失开始,每天都在面对这种欺骗。
  与她同住的这几年日子,那种感觉变得减淡很多,他几乎都要忘却它的存在,今天却又全部回到身上。他又变成了那个只能看着她背影的殷照,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已经过得很好了,应该知足,别那么矫情。
  “我爱你,我只是爱你,这有什么错吗?”殷照呢喃着。
  这样的脆弱和无助令殷宁不知应该如何面对:“小照。”
  她想安慰他,伸出手的一刻又发现此时的他们恐怕不再适合这样的触摸,半空中缩紧手指,收了回去。
  这犹豫和反悔被殷照尽收眼底,他发出嘲弄声。
  被洞悉心思的他连她完整的安慰都不配再得到。
  以后他不再是她眼里那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了,他犯了全天下所有孩子里最难以饶恕的错误,他是她十五岁那个错误的延伸,进入晚期的癌变,和在子宫里的时候一样,是吸食骨血的寄生物。
  殷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打算一次性把身体里所有过浓的二氧化碳置换出来,就像摘除他一样。
  向来宛如天籁的声音,蓦地对他说了句刺耳的话:“我们去看医生吧,好不好?”
  这是殷宁能想到最可靠的解决办法。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殷照开始发颤的双手,只是用力地让自己发出声音。
  “医生会帮你解决困惑的,这只是……”
  “我不想去!”他猛地抬头打断她。
  眼眶里不知不觉掺入杂乱的血丝,在她提到这个字眼时,那股难堪从心底悉数窜出,犹如千万种声音同时斥责他的不堪。
  他不想喝中药。
  也不想看医生。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殷照问。
  谁会对自己的母亲产生这种想法,连他都这么觉得。
  “我没有。”殷宁否认得很快,但眼神的细微变化令他放不下怀疑,“宝贝,我说过会原谅你的,你再相信我一次。”
  不会的,她根本不会原谅他。
  他也完全无法对陌生人说出这件事。
  殷宁的这个提议,在他听来全然不是想要帮助他,而是急于将他切除。
  殷照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烛光被吹灭:“你不会,那医生呢?”
  “我们找专业的医生,她不会说你什么。”
  “可是医生也有道德。”殷宁从这句话里听出他的无助和恐慌,还有忽然放弃所有抗争后的麻木,他空洞着双眼看她,“就当我只是犯了个错,我自己调整好,可以吗?”
  殷照悲哀地觉得,他还会爱着殷宁,但她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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