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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煞 第84节

  海底蛇窟的正上方,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狂风卷着厚重的水汽,那层叠的雾霭之中,似乎连空气本身都开始具备着沉重的重量。
  恍若是白玉云朵一样的水汽在原地里层层堆叠着,乍看去时,恍若那贯穿天地的水汽大幕化作了九层云阶。
  而正此时,云阶的最上方,一身形枯瘦的老叟,身披鹰羽褐氅,内着细密鳞甲银袍,一手拄着根乌木蛇杖,脚踏层叠水汽,恍若是立身云海之中。
  老叟面朝着正西方,似是隔空眺望着镇海七十二道城的方向。
  倏忽间,层叠的烟霞雾霭之中,一道灵光破空而至。
  正兜转到了老叟的近前处时,忽地见老叟抬起手臂,干枯的皮肤抽搐的手指伸出,虚虚点在那灵光上。
  霎时间,那道灵光溃散开来,原地里,明光陡然大放,紧接着,一道朦胧模糊的声音从中传出,像是隔着大半个世界一样的渺远。
  “蛇老,孩儿们传回来了消息,北边,神宵宗的符梅老道已经赶至岸边,只是他使得了障眼法,雷法又端是厉害,孩儿们没能瞧见他进了哪座道城。”
  闻听此言,老叟平静的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分明说出的是人声,却颇有种嗡鸣撕裂的声音。
  “去把这个消息,传给白鳞鱼族!老白鳞贪生怕死了一辈子了,好几回咱们赶起海潮来,都没见有他现身,可他不能这么躲一辈子,神宵宗是他们这一族的世仇,老家伙若是还不现身……我就得缺一件白鳞鱼皮大氅了!”
  话音落下时,灵光之中,长久的没有传出甚么声音来,原地里,蛇老也越过了这个话题,反而继续追问道。
  “剑宗没有人来么?”
  话音刚落下,灵光之中,那朦胧模糊的声音就随即响起。
  “几家和剑宗有干系的道城都盯紧着呢,没见他们宗有大修士亲至,倒是小儿辈的见得了几人,孩儿们也没在意这个。”
  蛇老随即轻轻颔首,他又颇为漫不经心的问道:“庭昌山呢?那老虔婆没有来么?”
  灵光中,那模糊的声音稍有些温吞:“这……这老虔婆倒是没有瞧见。”
  蛇老复追问道:“南面呢?元门中没有人来?”
  灵光中,那模糊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思索着甚么,又似是避开灵光,在询问着谁,不多时,短暂的沉默之后,遂听得那人开口道。
  “听得了消息,离恨宫大长老在往道城赶来,可孩儿们都还没瞧见他;再有就是白骨观主,已经赶到靖安道城半天的时间了。”
  闻听此言,蛇老嗤笑了一声。
  “白骨观主……这便是金丹里的一个笑话!对了,灵丘山的宗老……”
  这一回,还没等蛇老将话问全,那灵光之中,朦胧的声音就立时间回应道。
  “宗老道不大可能来了,他临了寿数,听说先前还与人做过一场,许是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不会泄在道城。”
  闻听此言,肉眼可见的,蛇老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他咧着嘴,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笑意,这会儿眯着眼睛看向那悬浮的灵光。
  “七十二道城,都需得关注着,谁来了,谁走了,谁要来,谁要走,都需得打探的明明白白,再有,百花楼伫立在深海中的法舟太过碍眼,那是件准备证道的器胚,也需得盯好了她们!”
  闻听此言,那渐次黯淡下来的明光里面,传来了那人愈发朦胧模糊的声音。
  “是!”
  如此,蛇老颇为满意的颔首,他低下头来,轻轻地抚摸着乌木蛇杖上那细密的蛇鳞纹路,最后暗哑的声音里,仿佛是在宽慰灵光中的模糊声音,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着急的,慢慢来,这才刚开始呢,不,连开始都还没开始呢,不着急的……”
  第89章 赠玄法弹指丹篇
  愈是近了天武道城,愈是近了丹宗河谷地的分舵,杜瞻的情绪便愈是跃动,整个人的神色也愈发眉飞色舞起来。
  才刚到了码头,只沿着那宽阔的青石板路,顺着拥挤嘈杂的人群一同走进天武道城,这短短的几百步路里,三人就数步一停。
  道城的排查变得严苛了许多,据说是因为这一阵已有了好几次,因为疏漏,放了善于变化的妖兽进城,险些酿成些祸事,引得道城上面的大人物震怒,这才有了如此严苛的景象。
  但对于楚维阳三人而言,这一切都不是甚么问题。
  一如在舟头时的随机应对那样,丹宗杜道子走在前面,楚维阳和青荷姑娘随身在后面,一样的话术说得了好些遍,过程上虽然甚是琐碎,却也算是畅通无阻的教三人直入了道城。
  抬眼看得眼前的道城景象,恍惚间,楚维阳以为自己回到了靖安道城中一样。
  同样的庞然大物里兼具着元门的蛮霸意蕴与玄门的规矩戒律,甚至包容了些散修的肆意,恍若是炼成枚浑圆的丹丸一样,就这样用厚重的墙体包裹着,将之围起来,化成一座城池。
  而如这样浑圆的丹丸,只海边,就足足有七十二枚。
  果然,和靖安道城相仿的,不只是乍一入道城中的那种意蕴而已,很快,楚维阳就找到了更多道城间相像的地方——
  譬如在城中央最开阔的那条大街上,打头的那座独属于丹宗河谷地的一片亭台楼阁。
  而唯一与之有所区别的,或许是因为镇坐在这座道城里面的,是正东二十四道城丹宗分舵所在,故而这片亭台楼阁,远比靖安道城中的面积还要庞大,几乎连缀成了一片完整的坊。
  原地里,楚维阳和青荷姑娘仍旧驻足在原地,看着人家高大的门楣怅然失神,毕竟百花楼也算是诸圣地大教之中唯一不驻在道城里的。
  另一边,杜瞻只简单分说着,教他们稍作等待,就推开门扉,一溜烟直跑到屏风后边去了。
  不多时,还未等杜瞻再现身,便见两个清瘦的年轻道人身着和杜瞻一般无二的素衣麻袍,现身接引着楚维阳与青荷姑娘。
  也不作甚么试探,问甚么根脚法统之类的,只是客套着将两人请进了丹宗那成片的亭台楼阁之中,引入了其中一座极雅致的院落中,奉上茶点后,任青荷姑娘百般追问着,却也甚么都不说,就这样径直离开了。
  原地里,楚维阳仍旧端坐的沉稳。
  果然,只少顷时间,坐定在院落的小亭中,闲散的看着鱼塘里游走的几尾锦鲤,不知想些甚么的楚维阳,忽地听到了门扉洞开的声音。
  循声看去时,正是一老一少从外面向院落中走去。
  那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而紧紧跟在老者身后的少年,自然是道子杜瞻。
  与此同时,淳于芷的声音也颇严肃的从楚维阳的心神之中响起。
  “丹胎!是丹胎境界的修士!”
  淳于芷稍稍尖利的声音并没有让楚维阳乱了心神。
  更相反,哪怕是第一次明明白白的与丹胎境界修士这样正面相对,没来由的,楚维阳心中的松弛感仍旧如故。
  又或者说,在老丹师那和煦的气度面前,甚么境界上的差距,已经可以教人无视并忘却。
  并且楚维阳的心中生出一种很无端的想法,这眼前的老丹师,就像是许多年岁月过去后的杜瞻。
  果不其然,当楚维阳立身站起来,正准备恭敬地朝着老前辈抱拳拱手行上一礼的时候,却见那老丹师几步路快走,直接站定在了楚维阳的面前,一手紧紧攥住了楚维阳还未合拢的手掌,另一手颇亲切的拍了拍楚维阳的手肘,却引得手腕处的玉蛇颇不满的嗡鸣着。
  “前辈……”
  紧接着,楚维阳的话还未说罢,便也被老丹师打断。
  “甚么前辈,太客气了,老夫俗姓柳,你救了瞻儿,这孩子是我这一脉法统的独根苗,也算是救了老夫半条命!虚言甚么的就不说了,你若是不嫌弃,直唤我一声柳师伯好了。”
  闻听此言,闪瞬间楚维阳没有做太多的思索,事实上,也无须思索,一念及此,楚维阳手腕一翻,反而紧紧地托着那老丹师的胳膊。
  “柳师伯!”
  话音落下时,那老丹师笑得愈发和煦,只是他开口时,话语的绵密程度,不亚于杜瞻本人。
  “灾劫临头,这会儿事情许多,务虚的话,老夫便不多说了,楚小友,救命的恩情,不是甚么一壶宝丹的善缘能够说得过去的,虽说些许俗物无法表达我们这一脉的谢意,但只做老夫一人的表态,还望楚小友务必要收下。”
  话音落下时,这柳师伯就一翻手,将一枚玉匣塞进了楚维阳的手中。
  乍一入手时,是上品水玉的温凉,可紧接着,透过那等温凉,旋即有融融热意传递到楚维阳的掌心中来。
  “小友,我听瞻儿说,你也涉及丹道炼法,一路凭着自悟,有很可观的成就,不错!丹道炼法是值得钻研的通衢大道!只是听说你手中宝材差了些,限制了丹道的精研,缺一味火相主君之药。
  这玉匣之中,封存着一块朱果根茎,早先蕴养在灵田之中,已有甲子年药力,你自可切来用,也可切下小块来独自蕴养,只是这株宝药未曾开花结果过,阴阳之气不全,仍能育出块茎来,却育不出朱果。”
  这会儿,听得了老丹师的话,楚维阳已经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失神中。
  如他这般眼界,自也知晓朱果这等宝材,数百年蕴养方得开花结果,实是已知中火相里极顶尖的宝药之一,甚至无须炼入丹中,只径直服下,便可大受裨益!
  至于说手中的块茎无法育出朱果,对于楚维阳而言,这并不是甚么缺点。
  朱果本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宝材,能够跟它沾上些边,就足够堪称极品宝材了!
  一时间,心神震撼的楚维阳几乎忘记了需得说些甚么。
  正此时,那老丹师一翻手,复又将一部厚厚的道书按在了玉匣上面。
  低头看去时,其上以古篆字迹书就——《弹指丹篇》。
  心神又是猛然间一跳。
  正此时,随即便听得老丹师的声音继续响起。
  “瞻儿这孩子到底修行还浅薄,眼力没有那般深厚,老夫只听他说了,便能够晓得,小友是以内丹法印证外丹法,因是自悟,炼丹手法上很是粗劣,可意蕴却甚高!
  故而,老夫方才也是思来想去,有些法门赠予小友,涉及法统、因果之类,需得诸般赌咒盟誓,反而不美,平白搅和了咱们这份善缘的清澈干净,思来想去,便只有这部书。
  说来老夫年轻那会儿沉浸丹道之中,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精彩的道途了,常从炼丹的过程中拆分细节,或是变化药量,或是改变手法,权当是自娱自乐。
  腆颜说一句,于丹道,老夫还是有几分才情在,那阵子教我玩疯了,后来熟稔后,几乎一问一答之间就只一弹指而已,再将其连缀成道书后,遂命名为《弹指丹篇》。
  这部道书在吾宗丹道法统之外,但对于药力、搭配、君臣佐使、阴阳变化,乃至于真切的炼丹手法细节,都记录的极近之繁复,正好能够为小友弥补上丹道的短处。
  若是小友能够参悟的深刻,甚至能够从《弹指丹篇》里参悟出数部完整的丹方来,都是老夫在前人的基础上改编而来的,一并赠予小友,同样不沾染吾宗法统!”
  闻听此言,楚维阳心中之悸动,几乎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想过,这一行会有丰厚的报酬,可到底是小觑了丹道中人的财大气粗。
  楚维阳因是兀自楞在原地里说不出话来。
  一旁,老丹师却和蔼的笑着,轻轻拍了拍楚维阳的手背,旋即松开了攥紧的手。
  “小友,老夫丹室里还有一炉宝药在煅烧着,不可长久离了人,话便叙到这儿,等回头空了,再好生叙话,老夫那儿还有藏了好些年的丹酒,到时候取一壶,你我共饮!”
  话音落下时,老丹师朝着楚维阳轻轻颔首,到底没再教楚维阳说些甚么,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都已经听不见了,原地里,杜瞻这才笑了起来。
  “怎么样,吾宗的回礼尚还算丰厚罢?我师父脾气就是这样,炼起丹来就急匆匆的,眼里断没有别人,师兄放心,早先时我与你分说的那些,尽都定下来了,又怕你们没有地方安身,这一座院落同样交由你们暂作歇息,出入禁制就在那玉符中。”
  说罢这些,杜瞻也缓缓地挪着身子。
  “我到底是受了伤,还需得静养一阵,就不打搅师兄歇息了,哦,对了,如今灾劫临近,甚么涉及杀伐的东西,不论是宝器还是符箓,尽都价格狂涨,吾宗也在收拢这样的物资,若是师兄这里有余裕,可以书些符箓之类,售卖给吾宗,或者干脆以物换物。”
  闻听此言,楚维阳才像是稍稍回过神来了一样。
  他颇有些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
  “好。”
  见楚维阳应下,杜瞻这才抱拳拱手,离开了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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