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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捕快那些年 第39节

  两人暗暗称奇。
  杀人手法,千千万万,想不到一条被子也能杀人。做刑讯官到这个份上,什么烙铁、钢鞭,十大酷刑啊,这种折磨人的手段,太过于低级。如何将一件寻常之物,变成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才能称得上是艺术。
  “两位不知什么关系,在京中惹了什么人,连薛大人都不敢招惹,把你们送进来避难?”
  两人将夏雨荷一案简单说了几句,刘一手道,“原来跟太平公主有关,难怪。”
  “怎得,太平公主在朝廷中权力很大吗?”
  刘一手呵呵一笑,“这个不是下官能妄议之事,两位还没有吃饭吧,我去准备些酒菜,天气渐冷,得喝几杯。”
  牢房内,火锅热气腾腾。
  刘一手找来了烧烙铁的炉子,又用刑讯用的几个工具,弄了些肉菜,临时搭建了个火锅,三人在诏狱中吃起火锅来。
  只是范、赵二人生怕又是什么杀人之术,拿着筷子却不敢动。刘一手道,“在下一生没什么别的本领,只精通两道,一是刑讯,一是美食,吃着美食审讯犯人,乃人生一大乐趣。”
  两人对视一眼,想到血淋淋的审讯室,还有珍馐美味,能吃得下之人,大抵都是心理变态吧。
  刘一手虽然名气在外,但看上去一脸人畜无害,而且说话做事又客气又有礼貌,很难将他与刑讯逼供第一人联系起来。
  几杯酒落肚,气氛逐渐活络起来,不多时,三人以兄弟相称。
  范小刀道:“刘大哥,我有一事不解,我看大哥做事慢条斯理,脾气又好,跟外面传闻有怕是不太一样啊。”
  刘一手笑问,“怎得,审讯还必须得凶神恶煞一般?”
  “至少能吓唬住人啊?”
  刘一手道:“我在诏狱二十多年,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经过手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日子久了,心态也便平和了,审讯而已,凶神恶煞也罢,笑容可掬也好,要的是结果,手段只是辅助。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官居一品,进来之后,上了手段,也与寻常人并无二致,所以老哥我也总结出一个经验,那就是保持平常心。”
  “平常心?”
  “正是。今日还高高在上,明日变成阶下之囚,见惯了大起大落、宦海浮沉,对这些事自然也就麻木了,如今老哥我有份差事,虽然不怎么体面,每月都有银子落袋,还能坐在这里跟两位老弟吃火锅,已是很满足了。”
  赵行打量着各式各样没见过的刑具,不由感慨:“老哥心态真稳。”
  刘一手笑道:“也不是一直如此。当年从辣椒水、老虎凳,到剥皮充草点天灯,这些手段也是用过的,但逼供嘛,拿到结果,用什么方式,还得琢磨人的心理。”
  范小刀问:“那冤家错案也不少吧。”
  刘一手苦笑摇了摇头,“这里是诏狱,不是你们六扇门,你们是缉盗查案,为百姓办事,我们则是为政治服务的衙门。几百年来,朝中权臣争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哪里有什么冤假错案?当官之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要怪只怪,站错了队,跟错了人,说错了话,办错了事。”
  一番话说的通透,看得也通透。
  没想到在人人望而生畏的诏狱之中,竟还有如此明理之人,这直接颠覆了范小刀和赵行对诏狱的印象。
  范小刀端起酒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喝十年尿啊!老哥,敬你一杯!”
  刘一手已有些醉意,似乎许久没跟人交流,话匣子一打开,便是滔滔不绝,“这些年来,审问了那么多人,大部人都经不住一套流程,不过,也有两个例外。”
  两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第一个嘛,便是杨大头。当年他冒死直谏,被落了诏狱。结结实实挨了一百廷杖,当时有人给他送蛇胆,却被他喝止,说自己有胆,何必借蛇胆?后来他双腿腐烂,腿上生蛆,有一次我被他叫过去添灯油,看到他正在用碎碗片挖腐肉,就如没事儿人一般,之后,还刮掉骨头上的筋膜,看得我双腿生寒,当年关二爷刮骨疗伤,还有酒有棋呢,此乃我第一佩服之人。”
  当年杨继盛一案,曾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偏居一隅的范小刀也有所耳闻,如今听刘一手亲身经历之人讲述,听起来更是震撼。
  赵行又问:“那第二人呢?”
  刘一手道:“自然便是前任六扇门总捕头宋金刚了。”
  第45章 往事
  又是宋金刚!
  退隐江湖二十多年,去世也两三年,江湖之上,依旧有他的传说。可以想象,当年他在京城是何等的威风。
  范小刀心中的震撼难言于表。
  赵行也问,“当年我们总捕头还有这段往事?你跟他很熟吗?”
  刘一手夹着涮菜,饮了口酒,开始唾沫横飞。
  “只是相识而已,这等英雄人物,我又怎能跟他交上朋友。二十多年前,先帝推出江湖新政,意欲网罗天下武林高手,为朝廷所用,所以广发英雄帖,许以厚诺,在地坛召开武林大会,一时间,江湖群雄皆至北京城。这场武林大会,打了将近一个月,选出了八大门派、十大高手,后来先帝准备钦赐丹书,那真是无限风光。”
  “就在这时,天坛的屋顶上,传来闲聊的声音。众人一看,却见屋檐之上,有一年轻人和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娃,正在啃着一个西瓜,对下面的人指指点点。女娃道,‘宋大哥,看了几天热闹,跟耍猴戏似的,什么十大高手,不外如此。跟你比起来,差得十万八千里哩!’众人一听,吓了一跳,当时江湖各大高手云集,又有几百名禁军守卫,这两人躲在房顶,竟无一人察觉,对二人颇为警惕。那男子也道:‘跟我比当然差一些,但你要是一人对这十大高手,怕是有些吃力。哎,才入江湖,便觉得这个江湖,好生无趣。’众人见二人当着先帝的面谈笑风生,不将他们放在眼中,纷纷上前呼喝叫阵。”
  范小刀心说,这男子便是宋金刚了。可那女娃又是何人?他在黑风寨这么多年,宋金刚从来没提起过他的往事,其他人对此更是讳莫如深,如今听到刘一手在说义父之事,免不得勾起了好奇之心。
  “那后来呢?”
  刘一手道:“十大高手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名宿,这日又是先帝赐丹书之日,当着皇帝之面,见他们如此嚣张,江湖之人,难免血气上涌,点苍、崆峒两位掌门出马,想给那两人个教训,可是被那女娃三个照面之间,放倒在地上。女娃还取笑他们,让他们一起上,除少林、武当掌门碍于身份,没有出手,其余八人竟被那女娃耍得团团乱转,老脸丢尽,他们也不顾名誉,竟八人围攻一女娃,那女娃不敌,眼见就要危险,那姓宋的年轻人忽然出手,只出了一拳,便破掉八人联手。这场武林大会,也成了江湖史上一个笑话。”
  “先帝见两人武功高强,生出了爱才之心,免去了他们擅闯之罪。在问赏赐之时,女娃道,‘要什么武林联盟,江湖有宋大哥一人足矣。’于是,先帝亲自御赐六扇门总捕头之职,此人便是宋金刚了。”
  赵行问,“总捕头之事,我有所耳闻,但那女子又是何人?”
  刘一手叹了口气,“这便是其中一段公案,兄弟我不便妄议了。”
  “行了,别卖关子,你说得还少吗?”
  刘一手哈哈一笑,道:“宋金刚虽然武功高强,但对这个妹妹却极为宠爱,几乎言听计从,他当了六扇门总捕头后,不用几年,将京中治安管理的妥妥帖帖,周郊的绿林草莽,解散的解散,跑路的跑路,那女子十八岁时,被先帝认做义女,封为长乐公主。那段时间,可谓是天下最太平的几年了。可是,却遇到了魔教之乱。”
  赵行道:“魔教之乱?可是二十年前的正邪之战?”
  刘一手道:“正是。当时,魔教教主一枝花,率部下作乱中原,连挑数十个帮派,江湖之中人人风声鹤唳,宋金刚奉命清缴魔教,可这时,先帝染疾驾崩,当今陛下入京继承大宝,对长乐公主一见倾心,把她接到了宫中。宋金刚击退一枝花,回京城后,长乐公主已有了身孕。见她嫁入皇宫,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头扑在公务之上。那时新皇登基不久,京中暗流涌动,事务繁忙,但无论再忙,宋金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入宫陪长乐公主。”
  赵行听得入迷,问:“宋金刚不会喜欢长乐公主吧?”
  刘一手道:“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据说他待长乐公主如亲妹妹一般。第二年,长乐……贵妃诞下一皇子,可当时陛下遭到大难,性格大变,从此移居西苑,转而信奉黄老之术,追求长生之道。唉!长生,天下哪里有什么长生!”
  赵行见他如此感慨,这刘一手不过是诏狱中的一个百户,怎得对京城旧闻,皇室秘辛如此耳熟能详?更何况,本就是锦衣卫之人,却有如此胆量议论皇家之事,不由满是疑窦。
  “刘老哥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刘一手脸色微变,“你在怀疑我?”
  “没有,只是好奇。”
  刘一手苦笑道,“说来惭愧,当年在下乃先帝身边的贴身护卫。先帝驾崩之后,我便解去了公职,我在京中无所事事,还是仗着旧时故友推荐,才躲入这诏狱之中。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原来如此。
  否则,又怎会对当今陛下如此不敬?
  头一次听说义父这么多往事,范小刀继续追问,“再后来呢?”
  刘一手道:“之后,便是道听途说了。陛下遇刺之后,对长乐贵妃态度大变,贵妃整日在宫中以泪洗面,后来听信术士之言,炼制长生极乐丹,要以亲生骨肉为引,而不满十月的小皇子,似乎成了首选,长乐贵妃听说之后,向宋金刚求救,想要保全母子,宋金刚上朝,为二人求情,可陛下心意已决,宋金刚是先帝起用之人,他心存忌惮,于是佯装同意,在凤栖阁请他饮酒,却最终引出来一桩滔天大祸!”
  赵行惊道:“凤栖阁刺驾?”
  他自幼在京城长大,对京城中发生的一些旧闻,皆有耳闻,尤其是宋金刚,更是他心中的大英雄,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公案,他也有所了解。
  刘一手点点头,“这件事也是众说纷纭,版本不一。当年先帝赐宋金刚提刀入宫之荣,他每次入宫,也都带着佩刀,那一次也不例外,但他为人刚正,又有侠义之心,应做不出这等之事,更何况,以他的本领,有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之能,他若想刺驾,区区十几个护卫,又如何能阻止得了他?当日凤栖阁发生的事,见证之人,都已被陛下诛杀,怕是永远成了一桩悬案了。”
  “凤栖阁案之后,宋金刚被关在了这座诏狱之中。当时,六扇门在京中权力极大,甚至与锦衣卫不相上下,宋金刚入狱之后,六扇门群龙无首,陛下也将门中原来的人都换掉,如今早已不复当年荣光了。”
  “在诏狱之中,锦衣卫让他认罪,可他始终不肯开口,更不写什么罪状书,锦衣卫的人便对他严刑拷打,十八般酷刑,用在他身上,每日用刑足足五六个时辰,据说把七八个人累得抱病不出,为了限制他逃跑,还用二百斤的精钢打造了锁镣,从肩胛骨穿过,又日夜逼他服用毒药,抑制他体内武功,这种酷刑,寻常人只怕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住,可从初春到夏至,宋金刚硬生生坚持了三个月!”
  范小刀听得浑身发抖。
  小时候,宋金刚洗澡,让范小刀给他搓背,他身上坑坑洼洼,满是伤痕,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他曾经问过,他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宋金刚只是笑着说是闯江湖的代价,如今听刘一手讲这些,忍不住心疼起来。
  “那时我还只是个狱卒,看到他浑身都是烂肉,身上的伤口才结疤,第二日又被打得皮开肉绽,念在先帝情分,我去给他送些金疮药,他却道,‘我若用了,他们必会追查,怕是牵连了兄弟。’始终不肯使用。唉,想不到,他如此英雄,在六扇门办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案,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宋金刚入狱之后,他在朝堂中名声素来很好,朝廷之中,也有不少人替他求情,但刺驾之罪,罪名太大,那些上书的官员,也受到了牵连。行刑的人,每次都将他打得半死,我们也在猜测,他到底还能坚持几日,可他却始终吊着一口气,当时有几个人都已经崩溃了。长乐贵妃,也因为这件事,被陛下打入了冷宫,这个案子,一直拖到了夏至后。”
  “陛下想要将此事办成铁案,就算他不肯认罪,也要锦衣卫想办法拿到供状。记得那是夏至的午后,天降大雨,陛下派了身边的一个太监来探视他,羞辱了他一番后离开。宋金刚很是平静,当时我去送饭,他说要在晚饭加一条鱼,又说长乐公主最喜欢吃鱼,我们牢头便答应了。当天晚上,用刑之后,并没什么异样,但在定更点卯之时,却发现,他身上的锁镣早被解开,宋金刚消失不见了!”
  范小刀惊呼道:“他是用鱼刺,打开了身上的锁镣!”
  这招鱼刺开锁之术,宋金刚曾经传授过他!
  “不错。所以自那之后,诏狱的饭菜之中,再也没出现过鱼。”刘一手道,“宋金刚在这等情况下越狱,当即惊动了指挥使,一时间,整个京城的锦衣卫都放下其他事,满城抓捕宋金刚,可谁也没想到,宋金刚并没有逃走,而是去了……”
  范小刀、赵行齐声道:“皇宫!”
  第46章 丁一
  “看来,你们都知道那件事了。”
  二十年前京都流血夜,宋金刚提刀闯皇宫,抢走了刚出生的小皇子,又在百余名江湖高手和三千禁军的围追堵截之下,逃离京城。
  这件事当时太过于轰动,坊间传闻不一,以至于朝廷下达了封口令,严禁任何人再提及此事,可那一个雨夜的事,却依旧在百姓之间流传出来。
  范小刀听得口干舌燥,“那宋金刚抱出来的那个婴儿呢?”
  刘一手摇头道:“他逃离京城之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朝廷也将此事列为最高机密,这些年来我们锦衣卫也投入不少人马去追查此事,然而始终没有下落。我们怀疑,那个小皇子大抵已不在人间。”
  范小刀心中震惊,莫非这与他的身世有关?
  可是宋金刚告诉他,自己是在济南府外的乱葬岗捡来的,而且这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情,自己还不到二十岁,时间上也对不上号。
  离开黑风寨前,杨青的那番话,现在仔细想想,似乎另有深意。义父本来已经隐退江湖,而且身为朝廷要犯,为何又重回京城?
  他在六扇门的秘道之中,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这一切,如一团疑云一般,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以至于刘一手后来说了些什么,他完全听不下去。看来,得尽快想办法进入六扇门的秘道一探究竟。
  “时候不早,你们也该歇息了。夏雨荷这个案子,已不仅仅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钱驸马一心要置你们于死地,怕是有别的事在其中,你们得要小心。”
  赵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赵行何曾惧过?”
  刘一手离开诏狱,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去了靖国侯府上。
  薛应雄以铁钳夹着一根银针,在炭炉烧红,做成了一个精致的鱼钩,他做的很慢,将鱼线穿好,刘一手一言不发,静立一侧。
  大人喜欢钓鱼,渔具都是亲手所造。他有个习惯,专注于这种事时,任何人不能打扰。待一切完成后,他才看了刘一手一眼。
  刘一手禀道:“一切依照大人的意思,跟二人说了。”
  薛应雄问:“他们什么反应?”
  “赵行看上去浑然无惧,但范小刀似乎有什么心事。”
  薛应雄试了一下鱼钩的韧性,显然他对今天做的这只鱼钩很是满意,笑了笑,“做得不错,送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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