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7章 朝鲜的处境
向其他国家派驻军事顾问,对海汉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操作,早在安南内战时期,海汉便向自己扶持的北越派驻了军事顾问,并在涂山半岛协助北越建立了训练营,为其培训使用火枪火炮的新军。之后与福建许心素达成合作关系,作为双方军火贸易的协议内容,海汉也向当地派驻了军事顾问进行类似的操作。
时至今日,军事顾问仍然是海汉向盟友派驻外交人员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组成部分。海汉所产的军火能够在南海地区成为畅销品,这些派驻海外的军事顾问也功不可没。朝鲜从去年建交开始,便少量购入了海汉提供的新式武器,并且也应邀派出了军事观察员前往辽东观摩海汉与后金的战斗,很直观地感受到了海汉在军事领域的强大。
原本海汉按照军售协议也应该向朝鲜派驻军事顾问,不过因为辽东和南海两处战场的战事在年底年初这段时间衔接太过紧密,海汉军方的人员安排十分紧张,一直都拖着没办,要不是李希这次主动提出了要求,恐怕这事再拖个一年半载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了,派驻军事顾问跟驻军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即便朝鲜方面愿意自掏腰包补贴军费请海汉派部队进驻,海汉当下也的确抽不出足够编制的部队去朝鲜当保护伞。所以即使颜楚杰对李希的提议已经大为心动,但还是得作出一副沉稳模样,一点一点地磨掉对方的耐性,尽量为海汉今后往朝鲜驻军争取到更好的条件。
“朝鲜人这么积极?”陶东来稍后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不由得感到有些诧异。在执委会的规划中,朝鲜虽然是必须要拉拢的对象之一,但他也没有料想到进度会因为对方的主动而变得如此之快。
“我怀疑朝鲜目前面临的军事压力可能不仅仅来自后金。”颜楚杰此时已经稍稍回过味了,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想法:“说不定小日本又开始打朝鲜的主意了。”
“小日本这个时候应该是闭关锁国的阶段,照理说不会出来闹事才对。”在座的人里边就数宁崎对历史最为了解,当下便向众人简单讲解了一下日本在这个历史阶段的状况。
四十年前的朝鲜之役,劳师动众跨海出征的日本也是伤得不轻,1598年丰臣秀吉过世之后,德川家康便召回了征伐朝鲜的军队。1600年的关原之战,德川家康一战定天下,并于三年后成立了江户幕府,实际掌控了日本的统治权。而朝鲜与日本之间的外交,其实随着1607年朝鲜向日本派遣通信使就已经恢复了,并于两年后签订了以贸易内容为主的《庆长条约》,规定日本可以在釜山设立倭馆,并且每年可以派出二十艘商船前往朝鲜贸易。
宁崎说到这里插了一句:“当然了,实际的数字肯定不止二十艘,毕竟这种赚钱的买卖会让很多人眼红的。我想不管是日本还是朝鲜,暗中都肯定有人在经营走私贸易。”
陶东来道:“平户、长崎这两个地方,不就是走私商人的大本营吗?想必他们也不会错过朝鲜这块肥肉。”
宁崎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而且参与其中的可能远不止东北亚这几个国家的海商。”
当初与海汉对立的十八芝首领郑芝龙,其义父李旦便是侨居日本平户的海盗商人,而郑芝龙后来也娶了平户藩松浦氏家臣田川昱皇的女儿为妻。不过后来十八芝在福建被海汉和明军合力剿杀得干干净净,浙江舟山的武装海商也都死的死降的降,被纳入到海汉治下,几乎断绝了日本与大明之间的海上贸易。只有极少数由江户幕府特许的朱印船,才会继续跑大明这边的贸易航线。
不过在海汉垄断大明的几个主要外贸口岸之前,其实还有西方国家的商船在跑大明与日本之间的航线。葡萄牙人早在16世纪就到了日本,并通过贸易向当地输入了火绳枪这种新式武器。1609年在与朝鲜恢复通商的同时,日本又开通了与荷兰的贸易。1613年允许英国商人在平户开设商馆,并且派遣使者前往欧洲造访各国。1618幕府宣布开放平户、长崎两地为通商港。
而在进入日本的这些西方国家当中,绝大多数都获得了幕府的认可,得到了贸易机会,但西班牙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一个倒霉鬼。1596年西班牙商船圣菲利普号因为船体受损进入日本土佐藩浦户港维修,因为船员言语不慎引发丰臣秀吉的不满。虽然丰臣秀吉过了两年就死了,但西班牙在日本的贸易地位却并未因此而得到提升。到1624年,幕府干脆就下令禁止西班牙船只进入日本。
而所谓的锁国令,便是来自于1633年至1639年间德川幕府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而宣布的五条禁止令。内容主要是禁止在日传播天主教,禁止日本人出国和在海外的日本人归国,并且将国际贸易限于长崎一个地方进行,只允许大明和荷兰两国作为贸易对象。当然实际上地方藩主并不会完全遵守幕府的锁国令,依然还会在私下与特定国家进行贸易,比如对马藩宗氏与朝鲜,萨摩藩岛津氏与琉球国,都是在锁国令出台之后继续保持着贸易关系。
“虽然我们在占领台湾几个重要港口之后让西方商船前往日本的难度增加了很多,但我相信还是会有一些西方商船走太平洋方向绕过台湾前往日本。”宁崎开始总结自己的结论:“历史上日本幕府没有在当下这个阶段再对朝鲜发动大规模战争,而且开战对一些地方藩主和外国商人的利益也会造成很大的损害,必定会面临来自国内外的巨大压力,所以我不认为朝鲜人如此急迫地想让我国派驻军队,是因为遭受到来自日本的威胁。”
与颜楚杰的单方面猜测不同,宁崎对现阶段朝日关系的看法算是有理有据,听起来也颇有道理。在上个世纪两次以举国之力征伐朝鲜失败之后,德川幕府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和动力去发动新一轮的对朝战争还很难说,而且原本的历史中也的确没有出现这种状况。
“那你对朝鲜人的态度怎么看?”陶东来听完宁崎的科普之后饶有兴趣地问道。
“朝鲜的压力……应该主要还是来自北边吧!”宁崎分析道:“如果不是我们进入了辽东搅局,那么去年皇太极就已经率十万大军亲征朝鲜,让朝鲜人从此换了个主人。虽说后金最终被我们拖在金州动弹不得,但如果只是要给朝鲜施加压力,其实远远不需要派出十万大军……以朝鲜的军力,我看有七八千骑兵就足以从鸭绿江一路打到汉城了。”
宁崎这话虽然有点蔑视朝鲜的军事实力,但在座的海汉高官也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去年王汤姆率领舰队一路直达汉城,期间几乎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足见朝鲜国防御力量的薄弱程度。如果后金的海上武装力量不是在最近两年被海汉清扫得七七八八,恐怕也早就已经渡海南下,直接去朝鲜京城耀武扬威了。
朝鲜人自己能意识到这种弱点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自从朝鲜使者罗德宪去辽东亲眼看过当地战况之后,对海汉的态度便是十分热络了。从建交通商到派出民夫前往辽东助战,基本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合作态度无可挑剔。也正因为如此,海汉才在建交之后立刻向朝鲜出售了一批军火,以兑现军事援助的诺言。
不过从朝鲜使者此次的表现来看,光是向其出售军火还远远不能帮朝鲜人建立起与后金对战的信心,这个国家似乎更习惯于依赖强者提供的庇护——前提是这个强者必须是汉人政权。而海汉虽然偏居南海一隅,倒是实打实的汉人政权无误,所以在朝鲜这边获得的信赖颇高,甚至连驻军这么敏感的事都没有再向大明请示,而是直接向海汉提出了建议。
“辽东和朝鲜半岛的局势,国防部再尽快落实一下吧!”陶东来听完宁崎的看法,便转头向颜楚杰提出了要求。
颜楚杰点头应道:“我等会就安排发个电报出去,不过现在辽东驻扎的部队很少外出活动,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打听清楚朝鲜那边的状况。”
去年入冬之后,原本部署在辽东的海陆两军精锐部队大多都被调回南方参加马尼拉战役,客观上看,海汉军在辽东的作战实力是有所下降的。而后金方面却在冬季增加了金州防线以北地区驻扎的兵力,向海汉施加了更大的防御压力,目前驻守金州的部队就不得不收缩活动范围,将兵力集中到金州地峡附近,以防后金再一次发动反扑攻势。
这样的主动收缩之后,海汉所能掌控的军事情报自然也要大打折扣,对于朝鲜半岛的形势基本都是依赖于朝鲜人主动告之,或是来自皮岛沈氏叔侄。但皮岛军民在入冬之前大部分都已经迁入了金州这边划出的东江镇安置区,几乎是已经放弃了皮岛这个据点,所以能够提供的情报也极为有限。
而朝鲜方面除了三天两头地发出告急信息,似乎也很少能提供真正有价值的军事情报。但这种语焉不详,缺乏后金军详细动向的告急,在海汉看来只是因为朝鲜太过紧张,稍有风吹草动就认为后金要大举入侵,实际上可能仅仅只是后金派出千八百人对朝鲜边境地区作日常骚扰而已。
海汉这边一开始还会派船前往鸭绿江入海口附近确认状况,但朝鲜反反复复频繁地军情告急,而实际上后金军并未大举入侵朝鲜,这次数一多了也就成了狼来了的故事,海汉军收到来自朝鲜的警报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根据颜楚杰收到的报告,这个冬天朝鲜方面一共向辽东驻军求救了十多次,但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真正发现后金打算要对朝鲜动手的迹象。所以要确认朝鲜方面遭受的军事压力,那就还得让辽东驻军再次前往朝鲜与后金的边界一探究竟,弄清楚到底是朝鲜人杞人忧天,还是后金真的悄悄地在朝鲜边境集结部队准备动手了。
对于这种可能发生的状况,海汉高官们也很难再根据原本的历史走向来判断了,因为海汉在辽东地区的行动已经完全改变了历史,接下来会在该地区发生的事情与他们过去所知的史书记载都是截然不同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后金真要先捏软柿子,那我们又要重新向辽东增兵吗?”宁崎提出了一个假设问题。
颜楚杰想了想道:“我们的兵力大概没办法兼顾到辽东和朝鲜两处战场,只能先确保金州这边不丢。但话说回来,如果后金真的兴兵攻打朝鲜,对我们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颜楚杰的意思,在场的海汉高官都是心领神会。海汉的人口构成当中,战争难民所占的比例不可忽视,从安南到大明,战争难民一直都是海汉招募移民的主要来源之一。假如朝鲜遭受后金入侵,那势必又将会产生数以万计的战争难民,而海汉到时候便可以驾轻就熟地以善人姿态接收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所需付出的花费远比在和平地区招募移民要少得多。
而且像朝鲜这种国家,国力被削弱得越多,海汉今后想要对其施加控制的难度也就越小。就算是打到朝鲜亡国了,海汉以后也可以再扶持一个傀儡政权来延续对朝鲜半岛的统治。
“明白了,那就是该看热闹了。”宁崎点点头,对军方的态度表示理解。虽说朝鲜人可能会因此陷入到战争的苦难中,但权衡利弊,那当然是要选择对海汉最有利的处理方式。在国家利益面前,宁崎倒也不会再抱有什么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