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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7章 社会关系

  对荀鹏程来说,有钱人的生活就应该是享乐为主,他在三亚的时候见过太多有钱人,各种各样的奢靡享受,心底一直都对那样闲适的生活方式有着强烈的憧憬。如今自己也终于成为了有钱人中的一员,那自然要设法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而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把自己累得像狗一样。所以对于老高提出的意见,他也只是笑笑,心中自有计较。
  老高因为经营车马行的关系,与这一带的种植园多有生意往来,便按照荀鹏程的要求,老高带着他走走停停,去看了几户相识人家经营的种植园。荀鹏程从三亚出发之前便对种植园项目做过多方了解,倒也不完全是门外汉了,虽然对农技方面的学识没有什么实际操作经验,但这本就不是他所担心的问题,到时候外包给农业部下属的经纪公司去运营就行了。荀鹏程主要想考察的内容,是本地的自然状况最适应种植哪些经济作物,回本期和收益期各有多长,预期收益是否能达到自己的期望值。
  荀鹏程首先参观的是昌化港以北大约二十里处的一个甘蔗种植园,据老高说这里的主人是几个明商,合伙在这里圈下了一千二百亩地。除了留出几亩地修建库房和员工居所之外,全都是一块块方方正正的蔗田。此时正是甘蔗成熟收获的季节,数以百计的民工正在蔗田中收割甘蔗,将其成捆码好堆放起来。
  饶是荀鹏程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看到堆成小山一般的甘蔗。蔗田外围是排队等候着的二十多辆大平板马车,车夫们见到老高都纷纷主动招呼。老高一边点头致意,一边不无得意地向荀鹏程炫耀道:“这些马车都是我们家的。”
  荀鹏程道:“这主人家雇佣这么多车,是打算把甘蔗运去别处处理?怎地不自行榨糖?”
  老高应道:“自己榨又慢又没外面的作坊榨得干净,如今这边的作坊都是把甘蔗送去昌化加工。”
  荀鹏程奇道:“这甘蔗园一千多亩地,规模已经不小,那大可自己搞一个更好的作坊啊?”
  “买不到蒸汽机。”老高摇摇头道:“好东西大家都想买,但这蒸汽机一个月造不了几台,就只能交了钱等着。”
  “那怎么还有人能买来开加工作坊?”荀鹏程不解地追问道。
  “凭关系呗!”老高一语道破其中玄机:“你想想,蒸汽机这么精贵的东西,一开头哪是普通人能买到的?就算有这心也没这本钱,有这本钱也没这路子!人家把东西买回来了,这作坊开起来了,慢慢的其他人才知道这东西好用,才想着要不自己也去买一个,到这时候才会发现,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咯!”
  荀鹏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海汉所生产的蒸汽机大多数都被运用于执委会称之为“工业”的领域中,而留给农业的数量就相对要少得多了,在民众发现了这种机器在农业生产,特别是农产品深加工过程中的作用之后,供不应求几乎是必然会出现的现象。而那些利用蒸汽机掘得第一桶金的人,他们所凭借的可不仅仅是运气和眼光,更多的极有可能是来自于跟海汉上层的密切关系。
  当然了,荀鹏程久居三亚,倒也知道这种利益链条倒也不见得都是违法的,官方在推广蒸汽机的过程中必然会有许多扶持对象,而这些人往往就是跟官方合作最为密切,立场也最为一致的那群人。能够充当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可不见得是老高认为的那样充满了黑幕,只是说了他也未必会信罢了。
  不多时这处种植园的主人之一便出现了,这个名叫顾文冲的男子是广东人,在昌化这边经营种植园已经有三年之久,说起来比荀鹏程来海汉的时间还更早一些。不过顾文冲虽然常年在海南岛,但并没有加入海汉国籍,依然还是保留了明人身份。
  “主要还是为了做买卖方便。”口音已经明显海汉化的顾文冲很爽快地解释了自己保留大明国籍的原因:“我们这边所产出的蔗糖,七成都是销往大明,所以还是有很多时候要在大明境内走动,如果是换了海汉籍,终究就没那么方便了。”
  尽管目前海汉在大明沿海地区的影响力十分强大,海汉籍人员登岸进入大明几乎不存在什么障碍,但真正进入内陆地区之后,海汉身份的人员在穿州过府时就没那么方便了。所以很多大明商人虽然与海汉有着极深的利益纠葛,甚至像顾文冲一样长期住在海汉境内,但也还是保留着大明国籍以备不时之需。
  荀鹏程自己就是从大明跳槽过来的,对两国状况也有比较明确的认识,闻言点点头道:“顾兄言之有理,不过如今两国已经建交,对人员往来也放宽了许多,不知大明那边现状如何?”
  顾文冲摇摇头道:“建交这事,没那么快见效的。别的不说,光是商税一项,就不知道两边要谈几年才能定下来。”
  大明的市舶税是一个很妙的制度,收多少,怎么收,几乎都是市舶司的人说了算。而海汉与大明之间的贸易量极大,一船货往往价值连城,这税多一分少一分差的可就多了。过去双方在这方面也存在着明显的意见分歧,但海汉武力强盛,也没有哪个地方的市舶司有胆子敢去收这个钱,所以主要针对的还是从事跨国贸易的大明商人。
  当然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明商人特别是见多识广的海商,不会那么容易被小小的市舶司给难住。走私这种贸易方式在海汉崛起之后就成为了大明沿海地区最为司空见惯的手段,哪怕是实力强如福瑞丰这类的大商家,也是只通过明面将一些价值相对较低的商品运入两广并缴纳税款,而价值较高的商品则几乎都是通过走私入境。
  涉及到经济利益的问题,必然会存在着纷争,沿海地区的商人和官员都借着走私的风头赚了个盆满钵满,而内陆地区的同行们可就没那么好命了,所以很多海汉商人即便是在沿海地区畅通无阻,进入内陆之后也依然会遇到具体的困难。两国虽然已经宣布了建交,但政府高层所达成的仅仅只是一些框架性质的协议而已,真正到了地方上要执行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具体的问题需要双方再进行磋商。
  大明现在重视的是北方边疆的安全问题,对于岭南地区的这些边贸已经没有太多的重视,当然本质上也是朝廷鞭长莫及,没法对南方施加太多影响了。而这种与利益挂钩的磋商,最终也还是会沦为一场交易,得利者就是那些手中掌有生杀大权的人。
  关于外交的话题,荀鹏程也不想过多深入探讨,当下便主动引开话题,与顾文冲讨论甘蔗种植园的经营与收益。
  顾文冲的回答倒是很坦率:“种植面积越大,开发和经营的平均成本就越低,收益就越多。我听说其他地方有种植规模更大的甘蔗园,成本大概还能比我们这里低两成,这算下来就很可观了。但如果荀兄弄不出那么大的阵势,收益当然也就不会太高了。以千亩规模计,三年下来差不多能收回五到七成的投入吧。”
  荀鹏程心中盘算,他目前所拥有的资金应该不够去开垦千亩以上的种植园,还要考虑留出三年的经营费用,看来是离顾文冲所假设的水平差得挺远了。不过他还是有点不甘心,想起之前曾在三亚听汪灏说过海峡对面的徐闻县也有很多廉价土地被用于开发成甘蔗种植园,便向顾文冲打听这方面的消息。
  顾文冲摇头道:“徐闻县可不是那么容易拿到地的,去那边开种植园的几乎都是像福瑞丰、詹氏这样的大户,人家那种植园几千亩起步,地价自然能拿得便宜一些。如今琼州海峡两边的蔗糖产量已经翻了几倍,竞争也越发激烈,要降低成本只能继续往大了做,像我们这边就打算把今年的收益全投进去,再开个三四百亩地出来,争取明年把成本再做低一些。”
  荀鹏程一听心里就凉了一半,看来这甘蔗种植园的路子并不是那么好走的,人家这些入行早的都已经在走规模化经营的路线来降低成本,自己如果做不到一定的经营规模,那竞争力方面必然就差了一个甚至几个档次。当然了,这也不排除顾文冲是故意危言耸听,想用这样的介绍来让荀鹏程知难而退,从而减少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离开了这处甘蔗园之后,荀鹏程才向老高打听刚才顾文冲所说的是否属实,老高哪想得到荀鹏程肚子里的弯弯肠子,也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应道:“客官,其实刚才顾爷说得也有道理,最近这几年昌化和儋州加一起开了能有四五十个甘蔗园,虽说最后制出的蔗糖是肯定能卖掉的,但互相之间还是会有竞争不是?产量大的就能慢慢把控定价权,在市场上挤掉那些小打小闹的同行,所以大伙儿都是越做越大。”
  荀鹏程赞道:“想不到老高你还懂得这些经营之道,当个车夫可真是屈才了!”
  老高摆摆手道:“我哪懂那些高深道理,这都是我女婿说的,他可是个机灵人。”
  荀鹏程一听老高又提到女婿,就根本不接这话头了,免得再聊下去又要说到他最为避讳的话题。他主动引开话题道:“但种植园要扩大规模,也得有这么多劳动力才行啊!这些地方原本就是靠外来移民迁入,国家又要优先照顾昌化的冶炼和采矿业,这些种植园能招募到足够的移民吗?”
  老高应道:“光靠移民当然是不够的,如今每个月分到昌化的移民才多少?少的时候一两百,多的时候三四百,再去掉一半老弱妇孺,剩下一半才是劳动力,昌化那边炼铁炼钢的岗位就消化完了,哪有残羹留给这些种植园!他们要劳动力,基本都是自己想办法。”
  “自己想办法?”荀鹏程眼珠一转,想起一事:“莫非是从南洋买奴隶?”
  “便是此法。”老高点点头道:“不然上哪儿成百上千的弄回来那么多的劳动力?这附近种植园买进来的奴隶,有时候比迁来的新移民还多。”
  荀鹏程没有追问为什么国家不管这种事,因为他过去在记者工作中也接触过相关的领域,知道国家对于奴隶买卖是抱着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态度。因为若非如此,海南岛上为数众多的种植园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来维持经营。葡萄牙和荷兰每个月都会给海汉送来若干船外国奴隶,来自南洋到东非的漫长海岸线,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两三千人。
  这些奴隶当然无法与汉人移民一样取得入籍的机会,他们来到海南岛的用途就是各种体力劳作,绝大部分人的后半生都只能在种植园里度过。也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或许会因为拥有特别的技能,或是身体条件格外出众而得到从军的机会,从而脱离奴籍改变命运。
  因为不需要给这些奴隶发放薪饷,购买他们的费用相较于长期雇佣一名海汉国民的花费,就会显得非常便宜了,而且也不用太多顾及他们的感受,只要给予最基础的生存条件就行,因此种植园主一般都更乐意大量购入这些可以无底线压榨其劳力的奴隶。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人与石碌矿场苦役营里那些囚犯的待遇也相差不大,甚至还不如那些囚犯,毕竟很多犯人只需服满刑期就可获释,而这些奴隶想重获自由,所需的时间可就不好说了。
  海汉官方过去也曾颁布过一些规定,指定了奴隶的最长服役期,到期之后便需给予他们脱离奴籍的自由。但这些规定在实际的执行中并不顺畅,因为往往还没熬到时限,奴隶们便因为高强度的劳作而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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