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 第16节
剪秋想了想,道:“苏家这对兄妹年幼丧母,苏姑娘幼时在沈家常住,约莫四五年前罢,那时奴婢也刚入府不久,听说苏姑娘有一回不慎掉到了井里,好像是被大房的人救上来的,许是因那桩子事的缘故罢,不过这些都是奴婢的猜测。”
剪秋当作说笑般,提了一嘴当年往事。
“哦?可知是谁救的她?”柳莺莺好奇问道。
剪秋想了想,道:“奴婢也记不清了,不过想来不是大公子便是二公子罢。”
柳莺莺点了点头,道了声难怪。
几人说话间,已回到了沁芳院,只见隔壁东院热热闹闹的,丫鬟婆子们得了赏,正在院子里分吃瓜果,吴妈妈坐在一株芭蕉树下嗑瓜子,见柳莺莺回来了,立马笑眯眯起身道:“姚先生从西域带了上好的葡萄回来,姚姑娘给姑娘送了一盘,姑娘快去尝尝鲜罢。”
柳莺莺回到西院时,果然只见屋子早已摆了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个头比寻常葡萄更大更圆,原来竟是从西域捎回来的。
第021章
话说自参加了那次沈月澶办的欢迎宴后, 一连着好几日柳莺莺都没什么机会出过院子,便是借故往外散散,也出不了北苑的范畴。
这才知道大门大户的规矩森严, 外院与后院相隔, 便是在后院走动,也鲜少有机会见到外男, 不像在云城和元陵城时, 那里的民风开放,男女虽大妨,却远不如清远这样规矩森严。
原本来时, 柳莺莺还信心满满,可是她再有信心, 再貌美如花又如何,日日困在这深宅内院里头, 脸纵使长成了花, 也无人欣赏采摘,便是一心想勾搭人, 又该往哪儿勾搭了去?
再加上她不过是个借住的, 若日日寻机会四处闲逛蹦跶,也终归蹦跶不了几日,便要遭了整个沈家的嫌了罢。
哎。
柳莺莺算了算日子,马上便要月中了,一晃, 她来沈家也小半个月了, 三月之约一晃去了这么多, 可她连沈家人都还没能认个脸全来,来之前的雄心抱负顿时泄了大半。
可转念一想, 若不成事,他日回了云城,届时她在柳家的处境定不及当初了,若她的身份再惨遭曝光,柳家她怕都没有机会待下去了,柳莺莺是从妓院那等阴诡地狱里爬出来的,深知那里头的惨烈,也深知如今这样的日子多么金贵和难得。
在妓院时,多少姑娘们为了赎身,拼命接客攒钱,最终落得一个得了脏病惨死的下场,死时不过一副草席卷着被人抛入了乱葬岗,若柳莺莺还留在妓院,终归躲不了这样的下场罢。
而今,上好的机会就摆在了她的跟前,怎有不牢牢抓住的决心和念想呢?
当即,柳莺莺翻身从矮榻上爬了起来,洗漱打扮一番,预备到院子外头“散散”,碰碰运气,却不料这时,忽而有人在外头唤门道:“有人吗?”
剪秋一早到老夫人院里去了,她的本家在北苑,虽过来伺候柳莺莺,许多东西还没完全搬过来,一早得了柳莺莺允许的。
桃夭该是去厨房了。
至于品月,时不时不见人影,不知躲哪儿偷懒去了。
眼下西院只剩柳莺莺一个,柳莺莺便亲自走了出去,便见外头立着个俏生生的姑娘,约莫十岁左右的样子,生了张鹅蛋脸,粉面桃腮,朗目疏眉,看人时两眼弯弯,眼里星光辰辰,竟是个嫣然巧笑的小美人儿。
柳莺莺不由眼前一亮,她这沁院芳怎么来了这么个小美人儿。
又见对方年纪不大,着一袭西子色褙子,外罩着一件薄薄的浅色锻袄,下着烟雾绿罗裙,头上未待珠花和首饰,只在头顶左右各自绾了两个发髻,余下头发编成了七八个小辫子,垂落在胸前,辫子上缀着浅绿色的头绳,看着清新可人。
又见她脖颈上挂着缨络圈,胸口挂着一对如意锁。
穿戴虽简洁可佩戴的首饰却不俗,尤其是那通身的气质,绝非哪个跑腿的小丫头,定是府上哪位金贵的小主?
可若是小主,却偏又见她孤身一人,身后并无丫鬟侍女簇拥,正踟蹰来者何人之际,这时,只见这位俏生生的小美人比她还更要惊讶和惊艳,只愣愣的看着她,良久良久,脸微微一热,竟先一步开口道:“是柳姐姐么?”
说着,强忍着眼里的羞涩,自报家门道:“我是三房的灵儿,在府里排行十四,听八姐姐说府里来了个仙子姐姐,不但生得美,还会养蚕宝宝,柳姐姐,你能教我养蚕宝宝么?我上年养的蚕宝宝全死透了,被表弟笑话了大半年,今年我发誓一定要养活他们,可我技术不成,柳姐姐,你能帮帮我么?”
沈月灵一脸祈盼的看着柳莺莺,眼里星光点点。
好似柳莺莺不同意,当场便要掉下金豆子来似的。
而柳莺莺听到对方的来意后,先是一愣,随即面上微微一囧。
这沈家的姑娘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有趣,怎么一个个对蚕宝宝感兴趣得不得了,上有沈家大姑娘,这儿又来了十四姑娘?
也是,清远不比江南,那儿的许多人以养蚕为生,许多人都会养蚕,是一项生计,不想到了清远倒是成了一项受人追捧的雅事来,不过转念一想,也是,闺阁中的女子外出机会不多,又并无多少打发时间的趣事,然而也不是每个女子都爱泡茶绣花,相比那些文绉绉又磨人的行当,养蚕便显得有趣多了。
何况养蚕吐丝,制成布料丝绸,是雅事,也是受人称赞的美事一桩,何乐而不为。
柳莺莺眼下正愁没机会出去窜门了,得了,机会不正好送上门来了么?
心里虽这样想着,嘴上却也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只见柳莺莺想了想,冲着对面的沈月灵道:“原是十四姑娘。”
顿了顿,又道:“十四姑娘养蚕这件事情,三太太可应允了?”
沈月灵见柳莺莺话语有松口的迹象,立马兴匆匆道:“我娘答应了,她一准答应。”
柳莺莺想了想,又道:“可养蚕需要耐心,且非一日两日之事,许是需要耗费两三月、甚至三五月之久才能成事,十四姑娘确定想养?”
沈月灵立马举手保证道:“我有这耐心,我去年便整整守在蚕宝宝跟前守了三个月,一日不曾离过,可蚕宝宝们总是养不大,便死的死,伤的伤了。”
沈月灵一边说着,一边眼红红的。
顿了顿,想起了什么,立马收起了脸上的情绪,道:“我今年只会比去年更有耐心的,我发誓一定要将蚕宝宝养得肥肥的,让它们吐出丝来,我要用我自己养的蚕宝宝吐出的丝给我娘做一块汗巾子。”
沈月灵一脸坚定的说着。
而柳莺莺听了这话后神色一愣,看着远处漂亮又坚定的小女孩儿,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年刚被卖进妓院的自己,想了想,柳莺莺盈盈笑着道:“正好眼下又到了养蚕的季节了。”
说着,目光一定,投放到了沈月灵脸上道:“那好,养蚕需要一些准备工作,还需要一些特定的环境和气候,我明日去十四姑娘那里瞧瞧,先准备准备看吧。”
柳莺莺如是说着。
沈月灵听到柳莺莺答应了下来,当即高兴得两眼弯弯的在原地跳了两下,跳起时这才想起手中拎的食盒,立马羞涩又欢快地走到了柳莺莺跟前,将食盒送到了柳莺莺跟前,道:“这是灵儿备的果子点心,不成敬意,柳姐姐可尝尝鲜。”
顿了顿,又连连往柳莺莺脸上看了又看,方小大人似的,道:“祖母说,沈家跟柳家祖上是亲戚,往后我便唤柳姐姐你一声莺姐姐可好,莺姐姐直接唤我灵儿便是了。”
沈月灵虽羞涩,却也落落大方,柳莺莺笑着将食盒收了下来,沈月灵立马美滋滋道:“那我明日在院子里等着莺姐姐了,莺姐姐定要记得来。”
说罢,蹦蹦跳跳的去了。
沈月灵走后,柳莺莺将食盒打开,见里头点心精美精致,想来是精心备下的,一时又想起这一遭意外的机缘,不由有些啼笑皆非来,没想到当年在万花楼为伺候的主子贞娘喂养蚕宝宝的技能,竟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来。
柳莺莺当即拿起点心尝了一口,真甜,这沈家的点心可比当年在万花楼那些食客们用剩下的发霉发硬的点心好吃一万倍。
次日,柳莺莺精心梳洗一番,捎上给十四姑娘的见面礼和一些云城带来的特产便早早的朝着三房去了。
大房、三房、五房皆是嫡出,不过三房老爷去世多年,只剩下三房太太孤寡,独自拉扯着独女沈月灵长大,不过听说三太太出自名门,虽深居简出,却自有风骨。
三房的院子在大房南苑和二房东苑之间,略有些偏远,这日柳莺莺别有心机的没有带上识路的剪秋,而是只带上了同样初来乍到的桃夭,打算一路问路问去三房。
出了北苑快到东苑位置,果然远远地看到两位男子自游廊尽头走来,二人身高颀长,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人着蓝色锦服,头戴冠玉,身形瘦长,面容俊逸,一人着法翠长衫,略矮几分,圆脸,二人远远并肩而来。
瞧着是打东边而来,莫非是二房的?
二房除了长子沈墨外,还有庶子三人,其中九公子年龄略小,十四五岁,五公子、七公子均是十六七岁。
柳莺莺眼下还认不全人,远远一眼探去,其中高的那个仿佛有些面熟,许是那日在老夫人院里见过,柳莺莺记性极好,记得应当是那日同沈墨一道来的。
眼下不好多瞧。
只当作没有瞧见似的,面不改色的往前走着。
一直行到游廊中间的分叉口,见游廊中间分了条十字口,四面皆可行,方见柳莺莺缓缓停了下来,似不知该往那儿走了,正踟蹰不定时,眼尖瞧见远处走来的两位公子,顿时面露惊喜。
而五公子沈杰和七公子沈鹤这时正好也发现了立在分叉口举棋不定的柳莺莺,当即二人神色一怔,顿时面露惊讶,继而惊艳,显然,二人也一眼认出了在老夫人院子里见到过的那位令人惊艳的柳家姑娘来。
这几日,柳姑娘三字可没少在沈家私塾书院流传开来,就连沈家外族那几支的所有人都知老宅里头来了位天仙似的姑娘,据说新来的那位表妹貌若天仙,柔媚无骨,望一眼能令人身子酥半边,惹得沈家十余位郎子眼中冒光,早已私底下啧啧议论了好几日了。
眼下人还没到跟前,便见沈杰和沈鹤二人对视了一眼,耳朵各自泛了红。
却又见二人各自用肩膀撞了对方一下,示意对方先开口。
还是柳莺莺先开了口,只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子,道:“不知眼前是哪二位公子?”
柳莺莺半垂颔首,端得一副柔美之姿道:“莺儿方来沈家,路径还不熟,一时不慎迷了路,可否劳二位公子指个路,不知去往三房该从哪儿走?”
柳莺莺目光低了几低,没有明晃晃看人,端得一副羞涩态。
她声音婉转,如枝头娇吟的黄鹂,分外酥麻好听。
她低眉敛目,颔首峨嵋间,风情百转,分外妖娆。
一时瞧得对面两个大男人目光躲闪,手脚局促,竟一时不知该往哪儿瞧才好,好在沈杰沈鹤二人并非那等未曾见过世面之人,二人很快挺胸负手,端得一副俊杰之姿。
两相推诿间,只见沈杰低低咳嗽了一声,方背着手故作镇定道:“柳姑娘客气了。”
顿了顿,又道:“我乃二房沈杰,排行第五,他是老七。”
说话间,飞快朝着远处仙姿玉貌之人面上飞快看了一眼,方匆匆收眼道:“去往三房,该往右走,右边在东南方向,三房在东南角的位置。”
沈杰细心为柳莺莺指着路。
柳莺莺顺着右侧的游廊看去,仿佛松了一口气,而后,远远抬眼朝着沈杰面上看了一眼,又飞快垂眸,再度朝着沈杰施了一礼。
却不想这一眼,正好撞进了沈杰的眼里,只见沈杰愣愣的立在原地,忘了回礼,还是一旁的沈鹤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沈杰骤然醒悟过来,耳朵瞬间一红。
柳莺莺见状,用帕子遮唇偷笑一声,沈杰整个脸面都胀红了起来。
这时,柳莺莺正好将要不慎将手中的帕子“飞落”进一旁的水榭之中,再劳二位公子帮衬相捞,却不料,帕子还未来得及“不慎”之时,这时只见一旁的沈鹤飞快拉了沈杰一把,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了句什么,便见那沈杰神色骤然一变,不多时,只飞快朝着柳莺莺作一揖,方局促结巴道:“柳姑娘……柳姑娘请自便,我……我与老七上课要迟到,便告辞了。”
说完,二人步履凌乱匆匆离去。
一直走到游廊的尽头,只见二人非但没有将步伐放缓,反倒是跟见了鬼似的,竟撒腿便跑了起来。
柳莺莺:“……”
什么鬼?
这是害羞?还是……害怕?
她怎么他们呢?
她还压根没出招啊!
柳莺莺只有些懵。
第022章
这沈家的郎君们究竟是不经撩, 还是假正经啊?
何况,柳莺莺压根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柳莺莺一时被远处落荒而逃的两道身影惊呆在了原地,忘了反应。
没想到她柳莺莺竟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可是她头一回出山啊!没想到竟如此的出师不利?
这若叫万花楼培养调、教了她整整三年的秦妈妈瞧见了, 一准要气得吐血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