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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726节

  司空颋在一旁默默站着,心中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
  罗绍威远不如其父矣!这事没完,罗弘信活不了多久了,待他一死,罗绍威彷徨无措,到时候还是他们替他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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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知言出城之后,便一路西行,沿着洹水走,不顾年老体迈,两日便抵邺县。
  “王别奏你可真是……”杨抱玉一脸惊讶,也有些感慨。
  “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这把老骨头了。”王知言苦笑道。
  衙内罗绍威虽然犯了点小错误,有些弄不清楚该干什么,没有在关键时刻痛打落水狗,给李公佺最后的致命一击,但他总体应对中规中矩,没有大错。
  真正的危机还是夏军趁势进占相、卫二州。在这一点上,老帅也失算了,邵树德、朱全忠的思路完全不一样。
  “夏人已在韩陵山立寨,贼将霍良嗣广集叛夫,收纳了一堆走狗败类,号‘效节军’。这两日兵进草桥,逐我守军,窥视邺城。”杨抱玉也苦笑了起来,道:“我正在召集土团乡夫,打算与邵贼死战。王别奏今来,可有指教?”
  听杨抱玉这么一说,王知言放心了,邺城镇军没有降。
  “邵贼以我军府强盛,故设法残破。若我所料不差,他欲设相卫节度使而自兼之。”王知言一眼看穿了邵贼的把戏,说道。
  当然,他是藩镇割据时代的“活化石”,秉承的是当年的老思维,淡出官场后,知识没有与时俱进地更新。邵贼摆明了是直接一口吞下相、卫,自八月以来,一直拼了老命稳定地方,勾兑利益,各种演戏做足了,比打仗还累,还看不出来他的真正用意吗?
  相卫节度使以前也是出现过的。
  广德元年(763),安史将薛嵩以相、卫、邢、洺四州投降,朝廷任其为相卫六州节度使——除相、卫、邢、洺外,还多出了一个新设的磁州以及后来划入的贝州。
  大历元年(766),朝廷改相卫六州节度使为昭义军节度使。薛嵩死后,其弟薛崿控制不住局面,被人造反,田承嗣趁机占领相、卫、洺、贝四州。
  大历十二年(777),朝廷将泽潞、昭义二镇合二为一,移治潞州,相卫镇算是彻底没了。
  “相卫节度使?”杨抱玉一皱眉,问道:“邵贼会不会趁机北攻邢、洺、磁三州?将其与相、卫连成一体?”
  有这个想法其实很正常,王知言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相卫邢洺磁五州为一体,治相州,这也是个百多万人口的大镇了。而且一旦控制此地,便可以此为基,穿过太行陉道,从侧翼攻辽州、潞州。
  邵贼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杨将军,无论邵贼怎么想,你一定要谨奉罗帅号令。”王知言说道:“魏博六州,自成一体,百多年了。效节军我也听闻过,数千叛夫,凶顽残暴,邵贼徙其家焉。今占韩陵,聚为巢穴,下一步取邺城,将军须得把稳啊。”
  “王别奏所言有理。若相卫被邵贼占去,藩府不问,下次再取澶、博,得寸进尺,我六州四十三县为其鱼肉矣。”杨抱玉说道:“邵贼许我关西刺史之职,我回绝了,望罗帅知悉。今唯治兵完城,以待藩府大军而来。”
  “好!好!”王知言乐得合不拢嘴,又道:“安阳、汲县等地,军府已暗中遣人而至。杨将军若有亲朋旧友,亦可多加联络。万一邵贼坚持不肯退,咱们就还有暗手。”
  “此事不消别奏催促,我自当联络一二。”杨抱玉说道。
  “将军真乃魏博干城也。”王知言赞道。
  这个时候,能不能打根本不重要,忠心最重要。最好是忠于罗帅的,如果不然,也不要紧,忠于魏博就行。
  王知言在邺城休息了一日,八月二十四日,他风尘仆仆,一路南下。
  经过草桥之时,还被效节军盘问了一通。
  随行人员激于义愤,诘责效节军士卒助纣为孽。不料那帮军士已经没了廉耻之心,声言家在唐州,乃夏王治下,还拿刀比划,恐吓一行人。
  随从们纷纷唾骂,王知言止住了他们。邵贼广集叛夫,用的是以魏攻魏之策,没什么好多说的。
  二十五日,一行人抵达了城北的安阳桥。一番交涉过后,自有人领他们入城。
  附近到处是正在操练的军士,或执槊刺击,或纵马冲突,威风凛凛,豪气逼人。
  城门口还有操着相卫本地口音的士人入城,这让王知言的眉头皱得更深。
  用相卫武夫厮杀,用相卫士人为官吏,他对此行的任务突然就不抱任何期望了。
  第030章 闲聊
  安阳为商后期都城,殷墟就在城西南数里。
  南北军道多经此地,故较为发达。前隋文帝毁邺城后,安阳便为相州理所。
  城西南十五里有愁思冈,郭子仪破安庆绪于此,此时已立起军寨,少少驻扎了一个指挥的步军,控扼岗下大道——此大道北通幽州,往南有两个分叉,一去洛阳,一去汴州。
  安阳北有洹水,河面上有安阳桥。过桥走十五里至韩陵山,山上已立寨,效节军主力屯驻于此。东魏丞相高欢破尔朱兆于此山。
  再往北走十八里是野马冈,冈北有河,河上有桥,曰“草桥”。杨坚遣宇文忻与尉迟迥战于此。
  草桥以北七里是邺城,宇文忻、尉迟迥同样战于此。
  这是战争史上的奇葩。宇文忻、尉迟迥大战,邺城士女数万人观战。宇文忻、高颎、李询作战不利,士气低落,于是出奇招,先打观众。观众奔走呼号,宇文忻遣人高喊“贼军败矣”,迥军大败,邺城告破。
  宇文忻以如此不讲武德的办法取胜,还伤了大量手无寸铁的河北百姓性命,确实该谴责。但也可以看出,这里确实离邺城不远。效节军在此桥留了五百军士戍守,以备杨抱玉。
  城内有石梁驿,王知言一行人便被安排于此处,等待召唤。
  “驿将姓薛,与广德年间薛嵩、薛崿兄弟可有关系?”王知言左右无事,便找人闲聊。
  薛嵩是平阳郡公薛仁贵之孙、范阳节度使薛楚玉之子,投靠安禄山,后又降唐。因此,一开始其实不止河北三镇,而是四镇,只不过薛嵩死后,弟弟薛崿没有兄长的威望,压制不住手下大将,让相卫洺贝(当时尚未有磁州)四州丢了而已。
  “正是。”驿将的态度比较冷淡,好像不愿多谈。
  但王知言一点都不在乎,反而笑道:“那也是自己人了。”
  驿将勉强一笑。
  “夏王占据相州,薛驿将怎么看?”王知言发挥锲而不舍的精神,追问道。
  “夏王没有乱来,看着比较爱惜百姓,不错。”驿将回道。
  “夏王一来,定然收重税,征丁入伍。州兵多半也断了生计,不知多少百姓受影响,就没有怨言?”王知言奇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州军已溃,烟消云散。固然有人不满,但也就那样。没人挑头,外无援兵,何人能反?况且夏王并没有征丁入伍,还张贴告示,各安生业。”驿将说道。
  王知言点了点头,又问道:“自后周起,关西人便大肆杀戮河北人,就没人担心?邺城之战,宇文忻、高颎屠戮百姓,毫不留情。邺城也是杨坚拆毁的,好好一个河北名城化为废墟,一蹶不振。武周年间,武懿宗屠戮河北百姓。艰难以后,官军数次入河北,军纪奇差。邵树德亦是关西人,还是宇文黑獭勃兴之地崛起,尔等就不担心?”
  驿将听了有些沉默。他虽然还没见到夏兵大肆屠戮百姓,但大家都这么说,应该假不了。关西人还能有例外?
  但夏王又下令重修相州窦建德庙,坊间也有传闻,都是夏王,这个关西人应该会善待河北百姓,甚至还有更离谱的传闻,但驿将不信,夏王也没有承认。
  总而言之,就目前看来,大伙还在观望,不至于立刻就反,激烈抵抗。
  而且,不少有头有脸的士人也说夏王好。至于好在哪里,他们说话云遮雾罩的,什么天命之类的乱七八糟,驿将听不懂,也不想懂,但他知道毛锥子们都说夏王好就行了——当然也不是所有毛锥子都这么说,一些与武夫关系深厚的措大就没好话,把夏王骂得一文不值。
  “夏兵军纪不错,比晋兵强。”驿将不想和这人多废话了,临走之前道:“尧城县已经被夏兵攻克了,不知道有没有屠戮,官人不妨去看看。”
  王知言有些无语。这驿将好生无礼,就不怕相州重回魏博挨收拾么?同时也对得到的信息暗暗心惊,尧城往东可至永济渠,顺着渠水而下,一路通到魏州。
  午饭到了未时才被端上来。
  王知言一边吃着粗茶淡饭,一边听出去打探消息的僚佐汇报。
  “夏人已在相州组建州军,在安阳、汤阴、尧城、林虑四县募兵一千五百。”
  “林虑?”王知言迟疑道。
  “回别奏,夏兵昨日已克林虑县。”有僚佐禀报道。
  王知言点了点头。还好,尧城、林虑二县都是被攻克的,不是主动投降的,这让他稍稍好过了些。同时也对邵树德抓时机的本领很是感慨,相、卫二州本不至于如此空虚的。
  “州军指挥使叫王济川,乃巢将王遇之子。”
  王遇刚刚去世,邵树德将一直在世子身边读书习武的王济川叫来,授予他相州州军指挥使一职。
  卫州州军指挥使给的是定远军退下来的老人,以十将衔上任。
  相、卫二州州军的组建模式差不多,各支夏军拣选一千名年岁较大的老卒,一般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分作两部,相、卫二州各得五百。都教练使衙门陕州院再各送一千新兵至相、卫,辅以本地招募的一千五百人,州军便组建起来了。
  “有商徒说卫州黎阳县有人造反,众至千余,为天德军使蔡松阳镇压。其俘获了两百余人,尽数斩杀,悬首于黎阳县大街小巷。”
  王知言听了不惊反喜。
  邵树德明显在使用怀柔之策,他的爱将蔡松阳又辣手屠戮降人,势必能抵消他的很多努力。
  “城中有传闻,晋人或要南下,不会坐视相、卫为夏人所得。”
  王知言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李克用帐下大将安金俊任邢洺磁都团练使,镇守昭义山东三州多年。听闻最近又多了侍卫金枪直、厅前黄甲军、五院军等援军,兵强马壮,未必不会南下。
  这本来是坏消息,如今看来可能是好消息。
  李公佺作乱之事,可能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平定。而且以魏博如今的状况,单靠自己怕是打不赢夏人,有外镇势力插手,也不是坏事。
  “方才回驿馆之时,看到有夏兵调动北上,往安阳桥的方向走,不知何意。”
  “其实没什么。”王知言放下筷子,说道:“杨抱玉率军攻杀草桥的叛人罢了。”
  之前与杨抱玉会面之时,他就提到邵树德只派了“五百羸卒”守草桥,他打算率军夺回,毕竟那个地方离邺城太近了。
  不能给邵树德收拾整饬相卫二州的时间。他的目标非常务实,知道短时间没那个能力吃下整个魏博,便先切下一块,花费心思整顿。但越是这样越危险,绝不能让他站稳脚跟。
  “这几日你等不要乱接触什么人。”王知言吩咐道:“相、卫二州,邵树德想吃下去没那么容易。现在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遵命。”僚佐们知道厉害,纷纷应道。
  ※※※※※※
  相州州衙之内,邵树德刚送走王济川,赵光逢又赶了过来。
  “大王,威胜军休整完毕之后,东进蕲州,围攻蕲水县十日,克之。不过大军在蕲州大败,玉山军使时瓒战死,损兵三千余人。”赵光逢说道。
  “怎么败的?”
  “淮人诈降,时瓒率部入城,大败。”
  “时瓒人缘这么差?还是他立功心切?”邵树德问道。
  “或许兼而有之。”赵光逢说道。
  “用兵以来,已有李铎等多员大将战死,虞候、十将以下,几不下百人。”邵树德感叹道:“录时瓒之子到吾儿身边为亲随。玉山军残部,就地编入威胜军。着折宗本继续围攻蕲州,此战——淮兵可受降,贼官贼将不受降。另嘱咐一句,不得随意屠戮百姓。”
  “遵命。”赵光逢默默记下,一会找人办理。
  “泰宁军沂州刺史郭处宾率军北援,为飞龙军所败,一路追袭,刺史郭处宾举城而降。”赵光逢继续禀报。
  这是郭处宾第二次北上援助兖州了,两次都败在飞龙军手下,军士损失殆尽。局势如此恶劣,他还努力了两次,说实话,对得起朱瑾了。
  “调李修去沂州,组建州军。郭处宾仍为刺史,令其谨守疆界,无需立功心切。”邵树德下令道。
  赵光逢当然知道李修是谁。他与王济川一样,都是世子身边的“玩伴”、“学伴”,正儿八经的世子系军将。同时,他还是战殁的武学生李重之子。夏王对第一届武学生非常看重,生时着意提拔,死后还照拂他们的后人,确实非常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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