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 第92节
“当然是为着你啊。”元衍叹了一口气,“看你那么辛苦,我怎么舍得?我就是把自己劈成两半用,也不能叫你受委屈呀。”忽然他抬起手,湛君觉着头上一松,下意识捂住头往后退去,再抬脸就看见元衍手里捏着两枝花,一朵朱红,一朵艳紫,都托着深绿的叶,他笑着道:“这花可远不及你好看,又是这么个色,怎么就插头上了?便是你天生艳质,也不该这样挥霍,我瞧着真是心疼。”
湛君瞪他。
听了鲤儿的话,湛君就想着他多半是为自己才耽误行程,原是她求人捎带,现下又给人添了麻烦,她本羞惭得很,可他这样轻佻!
湛君一个字都不想再讲,拂袖而去。
元衍也没管她。
第二日启程,马车显著地慢了下来,倒真有了几分游赏的闲适。
路上走了十几天,湛君很少见到元衍,他是真的很忙,于是湛君又愧疚起来。
抵达淳安是在旅程的第十六日隅中,来迎的是个旧识。
湛君搂着两个孩子,原没打算下车,可是听到外边有人道:“一别经年,故人安好否?”
声音好似有些熟悉,他又称故人,湛君愣了下。
见着杜擎,湛君难掩惊异。
这么些年过去,他竟然一如过往,与昔年初见时竟没有半分不同。
竟然还有人没有变化,真叫人嫉妒。
湛君一时失了神。
元凌才探出一个头,高兴地喊了杜伯父,杜擎忙应了,感叹道:“鹓雏你啊!比你还有父亲胆量,他十岁才出家门游历,你五岁就敢乱跑,碰见恶人了吧?当时怕不怕?吓到没有?”
“没有!”元凌大喊。
杜擎哈哈大笑。
元凌跳到杜擎怀里之后,鲤儿也从帘帷后探出了一颗头。
杜擎问湛君:“这位便是皇孙了么?”
湛君一下变了脸色,“……什么皇孙?鲤儿,告诉杜郎你叫什么。”
鲤儿叫人抱下了马车,安稳落了地,端庄地行礼,“卫持见过郎君。”
“好乖!很有乃父当年的风范嘛。”
鲤儿愣了下。
“杜郎!”
“殿下切莫生怒。”杜擎笑道:“如今谁还不知道呢?不知多少人正跃跃欲试要尊正统以匡天下呢!”
湛君顿失人色。
鲤儿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湛君的模样叫他很是悬心,他两手抓住湛君的手,轻轻晃了下,仰起满是担忧的脸,小声地喊了一声姑姑。
第106章
湛君的脸色实在过于难看, 她又一身素白,日头底下,看着要融掉了。
杜擎心底赞叹了一番, 笑道:“殿下又何必忧虑?这天底下的事,难道还有您那位夫君不能解决的?”说着将怀里的元凌放下, “我得了吩咐,今日便由我陪诸位在这淳安城里寻些乐趣。”说到这里他怅叹一声, “我可是才清闲了些,在元二眼里,我只怕真不算个人了,简直拿我当驴马使唤。”
元凌下了地, 几步跑到母亲身边, 抬起手挂住母亲的腰,脸贴在母亲腿上。湛君一只手牵着鲤儿, 另一只手在元凌颈上摩挲, 脸还是对着杜擎。
“得了吩咐?什么吩咐?”
“说是这一路上无趣, 恐闷着两个孩子, 他有心, 可惜分不开身, 于是昨日写了信吩咐我,叫我侍奉着三位在这淳安城里的繁华地方走走, 散散郁气。”
两个孩子都在身边, 湛君只有满足, 并无郁气,两个孩子倒是确实还小, 一连赶十几天路,少有情趣, 只怕早觉憋闷。
“今日得见杜郎,实是欣喜。”湛君微笑道,“只是些微小事,怎好烦扰杜郎?杜郎劳苦,既得了闲,合该好好修养一番生息才是。”
“若少些福分,只怕也不能与殿下同游,殿下可千万给臣些脸面才是。”杜擎嬉皮笑脸地行礼,“殿下放心,我若不是个妥善人,此等美差断落不到我头上,这淳安城各处我已然谙熟,有我在旁,定不使诸位费心劳力。再者,殿下玉叶金柯,孩子们又小,皆是娇贵人,要是给一些没长眼的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这话触动了湛君心弦,繁杂地确实易生不测,两个孩子是万万不能有事的。
“如此有劳杜郎。”湛君颔首致意。
杜擎叙了礼,笑道:“淳安自古繁华,可堪游赏之地甚众,今日不若先去南市,离得近,且那里多杂卖,什么飞禽猫犬、书籍玩好、粥饭点心以及时果脯腊,小孩子定然喜欢,酒店也有几家,饭食很不错,有一道瓠叶羹,叫人赞不绝口,人既在此地,若不一尝,实可引为终身憾事!”
杜擎讲这许多话,元凌倒无甚反应,鲤儿在湛君手里的那只手却动了一下,湛君偏头看过去,见他果然目不转睛盯着杜擎,面带向往。
兰溪是很贫苦的地方。
心里针刀割似的疼,湛君攥紧了鲤儿的手,笑着对杜擎道:“好,我们就去那里。”
“那还请殿下先带着孩子们回车上去。”
“不必了,人多只怕难行,不妨步行,不是讲离得近?”湛君左右都低头看了,问:“好不好呀?”
“好!”鲤儿先答,点了好几下头。
元凌不说话,指头勾着湛君腰上的系带玩,湛君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请杜擎引路。
待进了城,只走了不多远,湛君便显现出惊叹来。
天下乱了许久,严州又才经了战事,这淳安城竟繁华得很,处处呈现一种安居乐业的晏然之态。
怪也。
疑惑讲给杜擎听,杜擎答:“起先倒是也慌乱过,毕竟交兵会死人,再坏些,围了城,撑不了多久就得易子而食析骸而爨,惨矣!您家那位横行天下,赵硕既败,梁素又哪还能有气数?他是个聪明人,百姓面前走一遭,再捶地大哭一番,投降便不再是怯懦,是仁慈,多好!您说是不是?”
原是如此,自然是好。
湛君点了点头。
杜擎笑起来,点了点元凌,“倒也不能讲鹓雏同殿下您没相像的地方,依我看,两位这关键时候跳出来添柴加火的性子可真是像极了!殿下您是不知道,那日梁素遣使来递降书,二郎才看到一半,元府的书信便送到了……那可真是热闹极了!您家那位可是出了名的怜子,谁都知道的,怕他真丢下这边去找儿子,那时候的局势,怎么离得了人?于是一个个轮番地劝,有那么两位都要以死进谏了……讲真心话,怎么不怕呢?他要是真走了,军心摇动,局势要如何变化,是真没定论,可要是不去找,他怎么坐得住?就这么一个孩子,要什么给什么,万一真出了事,要人怎么办?”
“他也是真有魄力,当夜就带着那么几个人进了城,直到梁素府上,梁素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就给绑起来关了,连带着梁素几个心腹,全分地方关了,好在第二天就收着刘先生的信。”杜擎摊了摊手,“真就什么都不管了,全丢给我,我能怎么办?一日日的熬,提心吊胆,就怕哪天梦里叫人砍了脑袋!而且做梦也只怕都在理事,更叫人心酸了……又不能不睡,那么多事!真是呕心沥血!”
湛君沉默了许久,对元凌道:“以后再不能乱跑了,知道了吗?”
元凌低着头不说话。
湛君轻轻地摸了摸他头发。
杜擎这时候道:“快瞧,咱们到了!”
南市果然是个热闹地方,到处人山人海,湛君攥紧了两只手,唯恐两个孩子一个不小心丢了。
杜擎调笑道:“咱们带着人呢,万不会有事,殿下大可松泛些。”
湛君可不敢松懈,这句话只当没听着,手攥得更紧。
鲤儿忽然指着一处高声道:“姑姑快看!那儿好多狸奴!”
湛君顺着看过去,果然见一箱箧里堆着五六只幼猫,有一只正伸爪子打哈欠。
“鲤儿想要?”
鲤儿没说话,仰起的笑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
湛君就带着两个孩子过去。
见鲤儿蹲在箱箧前,元凌也蹲过去,不多时两个人就争论起这群花色几乎全然一样的小东西到底哪个最讨人喜欢。
元凌喜欢那只四脚全白的,鲤儿偏爱的那只四只脚倒全是黑的,尾巴尖上倒带着一撮儿白毛。
两个人争论的声音越来越高,元凌甚至要上手抓,幸好杜擎眼疾手快抓住了。
湛君吓了一跳,连忙道:“我瞧着两个都好看,那个机灵些,这个更圆润,两个都要,一人一只,不过先说好,要好好养,到时候看谁养得好,如何?”
两个人争先应答。
小猫装进竹斗里,两个孩子一人一个在手里拎着。
杜擎掏出钱要向主人买小鱼儿,湛君抢道:“我来!”
一把钱数也未数,直接塞到猫主人的怀里。
收回了手,湛君有些愣神。
元凌的那只小小地叫了两声,元凌脸贴在竹斗上,笑着跟着学。
湛君几乎是立时流下泪来。
想要送出去的东西及时到了应该拥有它的主人手里,不必经过漫长的等待。
湛君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感激之情,以往遇到的所有的开心事,都不曾令她如此震动过。
各种情感交织,使得她的胸口有了堵塞的感觉。
“走!”她拉起两个孩子的手,“我们再到别处去!”
本就是卖各种杂物的地方,小孩子又都有一颗好奇的心,见着先前没见过的东西,都要停下来摸一摸看一看,而但凡小孩子表露出兴趣的东西,不及问孩子们想不想要,湛君全都是立刻掏出钱来买,于是自己身上的钱很快都用掉,要同杜擎借。
杜擎看着她这恨不得要把这里所有东西都买下来的架势,很有些咋舌,但非常爽快地从革带上解下钱袋,很干脆地全给了。
湛君把钱袋攥在手里。
杜擎笑着对两个孩子道:“是不是要拿不住了?先给我拿着?”
两个孩子都点头。
杜擎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堆的东西在怀里,有个人要从他手里接,他摇了摇头,叫那人下去了。
湛君见状,终于冷静了下来,很羞赧地朝杜擎笑了下。
杜擎也笑,问:“走了这样久,要不要寻个地方歇歇?前头那红布幡,卖豆腐羹,入口爽滑。”
湛君去看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全仰着头看她,湛君就道:“好啊,那尝尝看。”
杜擎朝某处望过去一眼,有一个人便飞快奔到那红幡下,散了钱,食客立刻作了鸟兽散。
街上人来人往,湛君倒瞧不见那小摊前的变故,她只顾低头看两个孩子,看一眼这个,再瞧一眼那个,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只是不经意的一个抬眼,湛君忽地停住,两个孩子还在往前走,被拽停了。
鲤儿问:“姑姑?”
迷离着一双眼睛,湛君喃喃道:“吴杏林……”
“什么?”这一句是元凌再问。
湛君猛地一哆嗦,“吴兴林!”她匆忙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