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 第32节
孟冲道:“可见有些人注定要做夫妻的,我不过远远见她一眼,就认为她是命定的人,再不能忘了。只当是我的奢望,还望父亲成全。”
“你既提了,焉有不应你的,只是你看中的是表叔家的儿妇,虽是君臣之属,可也还得顾念亲戚之义,过几日你表叔再过来,我与他商议一番,讨他一个人情。”
孟冲脸上并无喜色,但确实松了口气,再次叩首:“多谢父亲。”
第44章
郭青桐看见那张脸时, 嫉妒在她心里有了形状。得是老天何种的偏爱,才会予一个人这般的姿容?她恍然想,她若是个男儿, 怕也要拜倒身前。谁能不爱呢?这样的人。
湛君见这乌泱泱一群人,很是纳罕, 又问一遍:“可是有事?”
郭青桐回了神,笑着上前一步, 握住湛君手臂,喊了一声姊姊,语气十分熟稔,透着和善。
湛君受了惊吓, 疑惑更甚, 后退了一步,离了那只手, 问道:“可是认错了人?我并没有什么姊姊妹妹。”
郭青桐笑意不减, “我瞧着你是比我大些, 尊称一句姊姊并不为过。今日母亲来, 是要接姊姊到家里去, 姊姊在这里, 虽有姨母照料,但又如何比得上家里妥帖?”说罢又要捉湛君的手, 引她去见方艾, “这是母亲, 姊姊快来拜见。”
方艾面无表情,十足的有威仪。
湛君听得云里雾里, 明言:“你讲的什么话,我听不懂。”
方艾纡尊降贵开口:“我是二郎的母亲。”又指郭青桐, “她是你的主母。”郭青桐应声低下了头。
湛君仍旧不解其意,目光在这一群人脸上游移,摇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艾闻言起了心火,认为眼前人有意装傻充愣,于是哂道:“欲壑难填,有如一蛇吞象,可笑得很,人还是自知些好。”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话,湛君气红了脸,觉得实在莫名其妙,这些人是做什么?她又不识得她们,何故恶言相向?她正欲反击回去,忽听得有人道,“这是在干什么?”
一群人纷纷望过去,只见元衍冷着一张脸,立在不远处。
郭青桐瞧见元衍,不免心虚,垂首不敢出声。方艾却是欣喜。无论什么时候,她只要见到这儿子,心里头必然是欢喜的。
仆妇们让出路,元衍径直到方艾跟前,压着心头火气,行礼问安,“母亲怎在此处?”
湛君听他唤母亲,惊讶之余,难免愤怒。
方艾没瞧出她儿子的火来,笑道:“我怎么在此处?还不是为了你的事,咱们家是没人了吗?怎么就把人托给你姨母?”
元衍分神看一眼湛君,见她红着脸,偏了脸不肯瞧人,知她已是生了气,心中不免不悦,只是叫他生气的人是他母亲,现下又有许多人,不得发作,于是生忍下,话听着还是好声气。
“母亲来前该告知我才是。”
方艾听了不高兴,瞟一眼湛君,“怎么?难道我还做不得你的主?”
元衍已有不耐,“此事我自有打算,母亲何故多此一举?”
湛君这会儿再忍不住,扬了声问:“你是什么打算,倒说来听听!”
眼见着她也裹乱,元衍不由得头疼,对他母亲道:“母亲先回去,晚些我自会与母亲说清楚。”
方艾实在不够了解她儿子,她不肯走,只说:“我不明白,我接了她家去,难不成还委屈了她?我只和你说清楚,这么一个人,你喜欢也在情理,我不拦你,只青桐是我的儿妇,这不能改,十来年了,谁不知道她是你的夫人?”
湛君就不知道。
她听了这话,被轰去了魂魄,肺腑间翻搅起来。
元衍不欲叫湛君知道这些事。在他打算里,如今多事之秋,待他筹谋落定,一家子安全回了西原,那时再无顾忌,便可娶了她进门,此后再也不分离。
元衍欲先安抚湛君,才要说话,“啪”地一声,响亮的如同雷鸣。过了好久,他才转过了脸。
除却湛君愤怒的喘息,旁人皆是气也不敢出,方艾也顿了下,随即尖声大叫:“贱妇!你做什么!来人!快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抽烂她的嘴!”
湛君充耳不闻,她只瞧着元衍,因甩了那一巴掌,她已经冷静了下来,面目间不见愠怒之色。
元衍一样瞧着她,也见不着怒色,只是他生的那般好的脸,此刻一边肿起,带着清晰的指印。
仆妇们听了方艾的话,挤上来要扭湛君。元衍并没移开视线,平声道:“滚。”
仆妇们慌忙退下,再不敢动。
方艾快步到她儿子跟前看他的伤,郭青桐也忙跟过了去。
元衍将她两人视若无物,只看着湛君说:“这是你第二回 打我,我仍旧不怪你。”
方艾听这还不是头一回,怒火更炽,又高声喊仆妇。
仆妇们惧于元衍威势,口中唯唯诺诺,却并不敢动。
湛君看着元衍冷笑:“你说这话我不信,你若不是记恨我,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想来是我得罪了你,所以招致你这般羞辱。”她冷哼一声,“可也得瞧瞧我愿不愿意叫你羞辱。”说罢,冷冷将人都瞧遍了,低头狠狠关上了门。
方艾流着泪要摸元衍脸上的伤,她捧着都怕摔着的儿子,就在她眼前被人打,她心已然疼碎了。
元衍避开她的手不叫她碰,蹙着眉看她,“想来那日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所以母亲竟不懂我的意思,要我当着这些人的面再讲明白些吗?”
方艾哭着道:“你还要讲什么话?我绝不肯叫她到我家里去!你从小到大,谁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她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打你!非食其肉寝其皮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元衍冷脸道:“若母亲今日不来,这一巴掌我还不必挨。”
方艾大为震惊,眼泪都忘了流,“你竟怪到我头上?”
元衍叹一口气,“我太心急,是我的错,我该回了西原再提此事的。”他只不过是不愿再辜负青桐年华,想趁早了结此事。说到底是天意为难。他得了方倩的消息,直觉不可思议,怎么就能叫人知道了?现下闹这一场,如何收拾?元衍看那扇关紧的门,想起上一回她打他之后就好些天不理会他,而这回气得更狠,必然闹的更凶,怎么招架?
湛君方掼上门,眼泪就落了下来。察觉到自己哭,她骂自己,“自作自受,倒也好意思!”只是实在委屈极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你再哭?还觉不够耻辱吗?”
她一路抹着眼泪进了屋子,坐在榻上,终于再忍不住,伏在榻上大哭了起来。
她把脸压在枕头上哭,只要闷住了声,就还能骗自己。
可是又不能一直骗下去。
她坐起来,狠狠擦了眼泪,竭力叫自己的声音平静,“又能怎么着呢?不活了吗?也值当?不过是犯蠢而已,他不是好人,不是早就知道的吗?说到底,他也没有强逼我什么,即便一张榻上睡了,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愿意就在一处,不愿意就分开,我纵然喜欢过他,难道天底下就没有别的人能叫我喜欢了吗?我绝不叫他羞辱我。”
湛君就着剩水洗了脸,四下里环顾,对此地没有任何留恋。
实在想不到,今天不过起了兴收拾东西,竟是做了件未雨绸缪的事,可见天也助她。
她从孟冲送她的东西里头收拾了两件衣裳,又翻了些金银细碎之物,裹在一个包袱里,仔细斟酌了,又攥了一个盒子。
这些东西她还的起,今日用了,来日再还便是。
她今天就要走,同那人断个干净。
这般想着,她背上包袱,昂首踏出了房门。
湛君开门时,元衍正与方艾争吵,听见声音,便停了声看过去,见她形容,比与他母亲争吵时脸色还要难看。
“你这是要干什么?”
湛君只道:“关你什么事?”
元衍快步到她跟前,要夺她包袱,“你要不愿在这儿,我再另给你寻个地方,不叫人打扰你。”
湛君拿盒子挡他的手,“我是不愿意在这儿,可也不劳烦你帮我寻地方。”她把手里盒子举到他眼前,“数月来承蒙照顾,此是谢礼,以偿车马食宿,今日之后,你我再无关系。”
元衍把那盒子拨到一边,死盯着她道:“我们两个断的干净吗?”
湛君冷笑:“怎么断不干净?我难道与你过了礼?不过萍水相逢罢了,我眼里有你,你自是好的,我眼里没你,你算什么?你是个男人,我当着你母亲同你夫人的面打你,你若还纠缠,便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别叫我看不起你。”说完,把那盒子往他身上一扔,看也不看他,走了。
元衍气的发抖,脸青眼红,站在原地,拳头握的咯咯响。
元府仆妇有想拦的,可湛君骂:“怎么,是想要我再甩一巴掌给你们瞧?”如此便再不敢,只是也不敢让。
方艾简直要喘不过气来,指着湛君骂:“贱妇!张狂至此!你——”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已翻眼气昏了过去。
仆妇们担忧自家夫人,哭喊着聚过去,湛君身前再无阻碍,往那喧闹地看了一眼,转了身自顾走,脊背挺得笔直,不肯弯一丝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元衍方从愤怒里抽身出来,咬着唇看满地珍珠,不免嗤笑。
她竟想用这些东西将他两人算清,未免也太可笑些。
元衍正笑着,一折纸被风吹至他靴上——不知哪里来的。因见墨迹,元衍折身拈了来,展开来看,字迹娟秀,读来竟是封信——
“六月二日,学生云澈谨禀恩师侍前。故先生膝下,数年承恩,学生顽劣,俯愧深情。自暮春至此维夏,别来良久,闻先生欠安,甚以为怀,日夜盼愈。别居去后,任意西东,所见风情,生平未遇,虽多磨难,意犹不悔,惟念先生而已。现居之地,竹竿袅袅,忆及山中旧影,往来岁月历历,思之莫不泪流。今生亲缘淡薄游丝,承先生不弃,拜于门下,迩来十七年矣。师生之名,父子之实,是以婚姻之事,不敢不与先生知。今遇一人,生白头之意,愿为比目,岁岁年年。伏惟以请,恳盼垂许。不尽依依。学生云澈百拜顿首。”
元衍读完,生出恍然之意,懊恼自己方才竟为她言语所激,于是忙攥紧了信快步追出去。
第45章
湛君站在大街上, 看往来人群熙攘,却无一人相识,不禁流下泪来。
“这繁华地, 我到底是来错了。”
湛君哭着拉住一过往路人,“烦问河阳王府何处去?”
路人见她低头哭得凄惨, 心生恻隐,先关怀了两句, 又朝前指了:“离此地不远,小娘子一直往北去,不多时便能到。”
湛君道了谢,依着所指之路, 蹒跚着一路走过去, 中又经了两三个人,哺时时候到了地方。
她上去问人, 无人理会, 纵她说自己与河阳王相识, 哪里有人信?不过看她貌美, 哭的又可怜, 驱赶时态度还不算恶劣。
大门不能靠近, 湛君便站远了些,想着或许运气好些, 能等到人也不一定。她想自己必须要见到孟冲, 除他之外, 此地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她了。
身处如此凄惨境地,她不免忆起山中无忧岁月, 想起姜掩并英娘,悔意蔓延无边, 当街捧面大哭起来。
孟冲由禁中归府,打马过街,心中忽生怪异,疑惑之下侧首回看,心跳立止,当即跳了马跑了过去,扰的人喊马嘶。
他本是大喜,可见湛君掩面而泣,立即慌乱起来,急切却小心地喊她。
“阿澈?”
湛君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已成了桃子样。
孟冲心疼得像挨了刀子,捏住她肩膀急声问怎么回事。
湛君声音喑哑,“我想回家,可是没有办法,来找你,想请你帮帮我。”
“回家?”孟冲听得疑惑,四下里看了,问:”“元二呢?”
湛君又是要哭,昂起头硬生生忍住,道:“我和他完了,从此之后,再不要提他!”
孟冲大惊,见周围已有了些人,先按下心中情绪,扶着湛君往府中去:“先跟着我进去,有话我们慢慢说。”
侍女端了水给湛君洗脸,又给她重梳了头发,还上了粉去遮她脸上哭出来的重绯。
收拾完毕,湛君平复了不少,面上虽仍有伤心失神之意,却再没落泪。
孟冲稍松口气,挽了袖子盛汤,送到湛君跟前,又推了推,劝道:“多少先用一些,垫一垫,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叫人去做,很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