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 第28节
这天湛君正端着药碗,她嫌苦不肯吃,盯着门口那一大片光看。天终于晴了。
有人出现在门前,挡住了湛君的那片光,于是湛君抬了头去看。
“咔嚓”——药洒出来,碗碎了一地。
门前的人走到榻前,坐下了,一张算得上熟悉的笑脸。
“我不想失礼,但是你这里没人,我也就只好冒犯了。”她笑着说,见湛君仍呆呆的,笑意更深,伸出手抚摸湛君的脸,赞叹:“真是好美的一张脸。”又问:“吓这么厉害?”
湛君如梦方醒,像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往后退,直到抵到墙上退无可退。
她见状笑软了身子,侧伏在榻上,乌发散落,僧衣下的躯体曼妙,胸口起起伏伏像海。
好一会儿,她才停了笑声,又坐起来,说:“吓到你真不是有意,我也不晓得那地方还会有人去。”
湛君看着她,张了嘴话还没说出来,她趴在榻上伸手捂住了湛君的嘴,另一只手食指挡在唇前,做一个噤声的动作,笑着说:“可千万别问我是谁,俗气,你瞧,我就不问你是谁。”
湛君只好把话咽回去。
她却没把手收回去,还在湛君唇上压了压,称赞道:“你嘴唇真软。”
湛君两只手抓着把她的手甩开。
她不以为意,收回了手。
她说:“我来呢,一是那天吓到了你,我过意不去,二来是你实在美丽,我想再见你一面。”
湛君听了她的话,瞪大了眼睛。
她看了又笑起来,安抚道:“别害怕,我只是看你生的美,又不是想对你做些什么,我欣赏你的美,但是更爱男人的身体,我喜欢那种快乐。”她看着湛君,挑眉歪头,“你那天也瞧见了。”
她又变成了那天的蛇,在湛君耳边嘶嘶吐着信子,“他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我邀你同去,一定是另一重的快乐,你感受过便不会再忘,只有无边的渴求……”她惊呼一声,躺在了地上,怒目瞪向湛君。
湛君低着头手忙脚乱系自己的衣裳。
第37章
湛君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 却很怕她,她抓着衣领,竭力装作镇定, “我不认识你,你快走!”只是任谁也瞧得出她此刻不过色厉内荏。
那女人妖妖娆娆从地上起来, 轻掸着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嘴角带笑, 平静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湛君身上,看得湛君体如披霜。
湛君赶她,她也不留,只是门前突然回身, 问:“方才我摸的你快活吗?”湛君登时脸色大变, 她瞧在眼里,得了胜一样, 大笑着出门去了。
湛君病本已好了大半, 因这一遭, 又缠绵了几日。白日里病恹恹, 夜间也不安生。她做梦, 梦里颠三倒四, 每次惊醒了都是一身汗,像热水洗过。
孟冲养好了病, 来找湛君, 见她病在榻上, 吓了一跳,连忙要找太医给她瞧。湛君惶恐得很, 忙说自己不过是淋了雨得了寒热,并没有什么大碍, 实在不必兴师动众。孟冲听这样讲,也就歇了心思,不过又心疼湛君身子弱,遂带来许多好药材,要她吃了补一补。湛君推拒不得,只得收下,却也只是同先前那些东西一道放着。
孟冲来的很勤,想着法子哄湛君开心,可见湛君总是闷闷不乐,自省一番,觉得是自己扰了湛君静养,于是心中虽不舍,却也按捺了不来,只想湛君早日康复。
孟冲虽不再来,湛君却没有高兴半点,因她的低落并不是因为有人来,而是因为有人不来。
湛君想着,生起气来,可转念又想,生气有什么用呢?又恨自己不争气,旁人不理会她,她又空牵念什么?倒短了志气。她这样想着,心中郁气散了不少,又因病了太久,身上也不舒坦,便仍出去逛。只是不知怎地又走到那日竹林来,待看清自己身处何地,吓得一个趔趄,忙转身要走,可为时已晚。
面前人眉眼弯弯,比之前夕,少了妩媚,多了可亲。她手按在湛君肩上不叫她动,笑说:“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好歹叫我请你吃杯茶。”
湛君一见到她,脸吓得雪白,她见了又是一阵笑。
湛君想走,可力气不及她,被她强带进了一处院子,进了屋里才松了手。
湛君很怕她,眼睛盯着她看,恐她再做出什么异诡之事来,不料她只是翻找器具,竟真是要请人喝茶。湛君想趁着她找东西偷偷溜走,才提了脚,她像是后背也生了眼睛,当即回头,看着湛君笑着说:“你怎么站着?倒显得我失礼,快坐。”说完,她找全了器皿,端了朝湛君来,如此湛君便没有走掉。
小炉里烧着水,咕噜咕噜响着,湛君攥着手坐在几前,动也不动一下。她举手投足之间倒泰然得很,茶杯推到湛君眼前,伸手示意湛君品尝。
湛君因太过紧绷,此刻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便大着胆子去拿杯子。
她是一直看着湛君的,见湛君要喝她的茶,笑着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知道了我的事,倘若说给旁人听,我就会有麻烦,我要不要给你下点毒,这样你就没机会了。”
湛君唇已碰到了杯子,闻得此言,一时手上用力,全洒到了自己身上。她见状又是大笑,软了身子伏在几案上,没骨头一样。
她说:“但是你这么美,我要真毒死了你,也太暴殄天物,我真舍不得,而且我觉得——”她突然靠近,吓得湛君心跳骤停,她盯着着湛君的眼睛,“你说不定会来找我呢。”她眨了眨眼,得意地道:“我过真没瞧错你,你看你这不就来了吗?”
湛君辩驳:“我不是来找你,我只是走错路!”
她并不同湛君争论,只是问:“那天你看的开心吗?”
湛君难堪极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听她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于是站起来要走。她没起来,却拉住湛君的手。她实在力气很大,湛君无论如何挣不开,只恼怒地看着她。
“你没做过那种事,不知道其中的美妙,等你领略了,也就离不开了,你就不想试试吗?只看哪里够呢?”
书上说,魅为山林异气所化,能蛊惑人的心智以吸食人的精气,湛君不免想,或许她面前这个,就是个树草成了精的,化了副美艳皮囊要来害她。
湛君看向她的目光实在恐惧,她甚是不悦,说:“圣人说,食色性也,人的本性如此,何故这般看我?我以为你是个灵秀的人,原来也是一样蠢笨。”湛君瑟缩着,喘着大气。她瞧湛君怕成这样,觉得甚没意思,丢开了湛君的手。湛君捧着自己的手,呆呆站着。她见湛君不走,以为说动了湛君,眉目又飞扬起来,对湛君道:“你是真的美,男人倘若得到了你,必然对你死心塌地,任你藉由他们得到好处,你只要躺在那儿,就什么都会有了,你难道便不想吗?我是个很有权势的人,你今日依了我,后半生的富贵荣华我也可以给你。你留住他,咱们三个一起,恣意作乐,同天上的神仙也可以比了。”她见湛君仍是不动,有些恼怒,恨道:“倘若我不是在这尼寺,见不到旁的男人只有他能用,才不为着讨好他与你费这些口舌!我动动手指,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湛君听她这样讲,不知怎地脱口而出一句:“那你怎么就出了家?”说完给自己吓了一跳,怪自己不该说话。
她听了却冷笑:“怎么?说的是清净之地你就真以为是干净地方?出去打听打听,你也说不出这话来,佛祖净如琉璃,人可不是。再者说,你当我想到这地方来?只愿下辈子不是妇人身,苦乐由他人不由自己。”她说到恨处,停不下来:“我父亲说了那么些冠冕堂皇的话,作了价把我卖了,我二十岁就要做寡妇,我让他接我回家,我为着他付出那一回,算我报答他,我也不怨他。可是他怕得罪人,不管我死活了,我大好年华,让我陪死人牌位过日子!那老头子六十岁,终于熬死了他那善妒的发妻,半截身子进了土里还要娶十六岁的新妇!他活该那样死!”说着,她看湛君:“我金玉一样的人,花一般的美貌,还要靠找女人才能留住男人,你猜他是谁?他是我那死了的丈夫的儿子,婢女生的,连叫我一声母亲的资格都没有,背了人伦同我滚到了一张榻上,把我哄来这等地方,他如今在哪里?不知道在哪张榻上快活呢!”
湛君听得骇然,同时也为她悲戚,此时此刻她忘掉了心中对她的恐惧,只认为她是个可怜的人,于是小声和她说:“他哪里值得你这样呢?你离了这儿吧,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我想要的日子?”她猛地抓住湛君的肩膀,恶狠狠地说:“我就是要他跟我一起生一起死,他想离了我,绝不可能,除非我死了,否则他就是不能摆脱我,可是离了我,他又有什么呢?”
湛君给她这疯样子吓到,下了死力气扔掉了她的手,连滚带爬出了房门,跑掉了。
直到嘴里跑出了血腥气,湛君才终于停了脚,远远看见了真慈堂飞翘的檐角,边缓着边朝莲台走去。湛君在路上走着,耳边不停响起那个人的话,面前尽是她怨毒的脸,湛君实在为她难过,这个人被各色人摆布一生,却挣扎着不肯走出去,和她名义上的儿子……
那天看到的景象又浮现眼前,她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去回忆,可愈这样想,记忆却愈发清晰,雨也不见了,他们做的事,在她的眼前,那样的清楚——湛君白天也做起了梦,那倚在围栏上的不是她,站在那里的,也不是他……
湛君忽然站住了,她抬起脸四顾,满眼的惊慌,她问自己,我怎么了?
有人跟她说话,她听不见,只看到模糊的影,什么也瞧不清楚,终于,混沌破开,天地再现,元衍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他疑惑又担忧,一直问她:“你怎么了?”湛君说不出话,他捧起她脸仔细看了,又摸了摸,牵着她的手回屋里去。他说:“你病着就不要乱跑,又吹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呢,只当我求你,叫我少担心些,整天想着你,我人都要魔怔了。”
把人按在榻上,他从身上摸出个药瓶,倒出乌黑的一丸,蹲下去放进她嘴里,笑着说:“吃那么多天药,人都要腌成苦的了吧。”举了药瓶在她眼前晃,“这个不苦,给你当糖吃。”
甜味在唇舌间化开,她看着他,梦里的人有了脸。她问他:“你怎么样才能不离开我呢?”
元衍给她问的发懵,又听她说:“她讲我很美,只要我愿意,你什么都会听我的。”
元衍就问:“谁?和你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你奇奇怪怪。”
湛君不回答,只是问:“那天在河阳王府,你抱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第38章
他那时在想什么自然不能说, 信口道:“当然是想怎么把你带出去。”又问她:“怎么想起问这个?”
湛君摸上他的脸,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最先识字时,读的是《诗》, 先生读一句,我跟着念一句。”
元衍笑着说:“但凡读书的人, 哪有没有读过《诗》呢,我父亲也带我读过, 我记性好,你喜欢哪一篇,我背给你听,或者我先背《关雎》。”
湛君道:“我喜欢的太多, 你一时怕背不完, 当时先生带我读《诗》,也并非篇篇都讲给我听, 所以其中有些, 我并不解其深意, 你若学得好, 不若讲给我听。”
虽不知怎么就要讲起诗来, 但既然她说了, 元衍也没有不应允的,只说:“你要我讲哪一篇?”
湛君轻轻念出四个字来, 元衍一时愣了, “什么?”
她说的这篇, 姜掩当时自是不会深讲给她听,如今她转来问他, 他倒是能讲,只是她怎地念起这个来?。
湛君像是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惊心动魄的话, 只盯着他脸瞧,还伸了手依着他面目的轮廓细细描画,羽毛拂过似的痒。
元衍确信她在捉弄她,攥住她手指不叫她乱动,忍着心头烦乱,怨念道:“我就是对你太好了,但凡你换人说这种话——”他皱了眉,“谁带的你说这个?河阳王?”
湛君抬手解了束发的素带,她头发散了,她不管,只蒙住了他眼睛。她告诉他:“你不要睁眼睛。”元衍感受到一个吻落在他的唇上,轻的很,像一片雪,沾着热,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元衍乐得这样的捉弄,笑着问:“还有别的吗?”然后飞快扯下了眼上发带,一脸严重的肃穆——湛君一只手伸进他衣裳里,摸上了他的胸膛。
两个人四目相对,湛君的胆子像袋子被扎破一个洞,瘪了,里面东西掉出来,瞧清楚了,是她女孩子的矜持,于是她强硬着把发带夺回来,复系上,系紧了,高声道:“我说了你不要睁眼睛。”元衍不再动作,任由她摆布。
可是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了,她丢了勇敢,只剩下胆怯,礼义廉耻趁机通通找上她来。她清醒了,从他身上下来,脸色血红,想那女子果真是个功力深厚的妖魅,伸手把发带扯了下来,三两下又缠回自己头上。
元衍还等着她,可久等不到,心里火一把胜过一把,顾不得她的禁令,睁开了眼,见她安静坐着,笃定了她就是在捉弄他,又失望又生气。
湛君见他睁了眼,想这真是羞死人了,连离他近了都不愿意,起身要走。元衍不痛快,拉住她不叫她走,给自己讨公道:“你又亲又摸的,到底是要做什么?你不说清楚,我不叫你走。”湛君平日还算个口舌伶俐的人,可这等事哪里说的清楚,元衍又一副不罢休的样子,她没法子,就把遇见那女子的事一整个说了,把今天自己的奇异都怪到她身上,说她是个精怪,有惑人的妖法,自己是被她迷了心智,这事说不清楚。
元衍听了却说:“她是卢铭的夫人,可不是精怪,也没有妖法。”说完笑着瞧着湛君,满眼促狭。
湛君懂他的意思,一时腮上又通红,双目含嗔,不愿意再跟他共处一室,作势要走。
元衍拉住她不放,手上用些巧劲,湛君便轻巧跌到榻上,仰面躺下,她急忙要起来,元衍按住她不叫她动,“你别急,听我跟你说两句话。”湛君这才不挣扎。
“那女人怎么样,不干我的事,我不管她,但是你不一样,我得防着你被她给骗了。”他笑起来,“真怕你没见过世面,听她说什么富贵权势就如她的意——”湛君听了要打他,他捉住了攥住,面上换一副正经神色,说:“你想要这些,找我就可以了,只要哄的我高兴了,要什么没有?”
湛君推他,口中道:“什么富贵权势,我不稀罕,也不要。”元衍问她:“那我呢,要不要?”湛君不动弹了,也没了声响。
他低下头吻她,吻得认真,这一吻结束时,他离她远了些,说:“你今天问我,是你好奇那件事是不是像她说的那么快活,但是你胆子就那么一点,也没什么本事,想勾引我还做不到。”湛君骂他:“谁勾引你?”元衍按住她乱动的身子,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你,不然你做什么问我《诗》?我还真的懂,我讲给你听?前头你懂,不必我跟你说,我同你讲最后一节,是那女子请求她的情郎,让他小心些别招了人来。”湛君直接躺在榻上装死,只是脸红,不肯给人瞧,拿手死死盖住。
元衍给她拿下来,压着她说:“你这里不懂了,我教给你,你还有别的不懂,我也可以教你,而且我不用你说也一定小心,只要你答应我。我想你想的厉害,但怕你委屈,都忍着,现在想想竟是我自误,只要我在,谁能叫你委屈?你是我的,晚是我的,早也是我的。我不愿意晚,太折磨我了,你当可怜我,答应我吧。”
湛君却问:“答应你什么?”
倒给元衍问愣了,气的他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笑她:“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敢做,当真是无知者无畏了。”
湛君听他取笑她,气的又要起身,不愿意跟他在一处。元衍哪里肯让她起来,还说她:“你瞧瞧你,没见过气性这么大的。”湛君愤然:“从小到大,除了你,从来没人讲过我半点不好。”元衍笑道:“这样好,那说明只有我认清了你,咱们两个亲近,旁人谁也比不了。”湛君笑骂:“什么歪理!”
两个人一齐笑出声来,笑到最后都有些气喘。
元衍盯着她微张的嘴唇,忽然说:“我记得那天你说,你并没有拥有我,现下我有个法子,既叫你拥有我,也叫我拥有你。”
湛君撑坐了起来,问他:“什么法子?”元衍说:“我只问你,是否答应我?”湛君说:“你都没有讲是什么,我如何能答应你?”
元衍看了她很久,并不说话,湛君给他看得不自在,以为他是在发呆,便伸手在他眼前晃,好叫他回神,可是他并不是在发呆,湛君那只手被他捉住,只轻轻一扯,人便落到他怀中。
他不说她想听的话,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吻得她快意,她沉溺其中,对他的所作所为并不反抗,这已经是熟悉的事了,她并不抗拒这种欢愉,将这算做是人生中一种新奇的体验,只有他给过,只她不知道,这一次不同。
梦境与现实,湛君分不清楚。她张着嘴,说不出话,元衍在她身上,两个人水淋淋像洗了澡。
此刻她比先前任何时候都美,元衍说:“往后咱们两个再也不能分开。”
湛君看着头顶静静出神,不理会他。
他察觉了,一定要她为他这番话做出些回应,略起了身,不经意引起她一番低吟。
她终于肯看他,身上没有力气也要推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