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字一串一串地钻进她的眼睛,大的小的圆的扁的,跟万花筒似的环绕着她,甚至她的名字被单独拎出来写了千百遍,用鲜血一般的红写人名,一如那四个醒目的大字一般要杀死这个人。
  因果吓得颤抖不已,要将肩膀缩进恐惧里般抱着手臂,忠难踉跄地闯进她惊恐而混乱的视野里,冲进卧室拉下一块黑色的布要把这一墙的红都遮上。因果惊魂未定,却是下意识冲了进去推开他,把黑色和白色的布一拉而起,她吓得捂上嘴再度惊叫,尖锐的声音几乎能震碎玻璃瓶。
  藏在黑与白之下的墙面密密麻麻全是她的照片,从小到大,除了通过相机、手机拍的,剩下的全是偷拍视角,一同坐的公交车,她在前,他在后,于是就形成这一张乌黑长发的背影。但如果只是偷拍也就算了,红色的笔在她脸上画上叉、写着死,写着杀死,涂去她的双眼,甚至有一张照片全被涂成了红色,都无法辨别它究竟映着什么。
  他掩耳盗铃地扯下黑布,哀求着她“别看了”,因果此刻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从胃里涌上的恶心,想起刚才摸他的裤子口袋,没摸出手机倒是有一个像卷笔刀大小的东西,她当时没在意,现在去重新摸,忠难抓着她的手腕一直说着“对不起”,但还是被她掏了出来。
  ——偷拍设备。
  因果把那不起眼却令人恶心的东西砸在地板上,那东西被弹飞到衣柜,又再度摔在了地上。他没有再用力去抓她的手,只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因果频频后退,撞上书桌,她往后瞥了一眼看见笔筒里的刻刀,迅速地拔出来握在手里。
  他听见刻刀被推出刀片的声音,缓缓抬头,因果觉得他终于不再是明朗地刺伤她,只是看着他毫无生气、愧疚、苦涩,而尽管如此克制内里还潜藏着多少阴暗面的脸就突然笑了出来。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完美的人。”她又害怕又无法克制想笑的心情,嘲笑的笑,她当真没扯住嘴角地往上咧,刻刀的刀尖对准他隔了三米的脸,她盯着刀尖,但总会盯上他的脸。
  “你不也很讨厌我吗?”她握着刻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干嘛要总装得很照顾我?你都踏出他们乖儿子剧本的第一步了,你就不能也把我放了吗?”
  冷汗从她身上各处渗出来,她很害怕,但是就是忍不住笑,她总会想起小时候,被欺负哭了,周围人都在笑,妈妈过来接她看她哭的惨样,也在笑,说她哭起来很好笑,当时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全淹没在笑声里,于是她也笑了。
  忠难的表情很奇怪,因果觉得他其实一直都很奇怪。
  所有人都在笑她,只有他在一旁用可怜的、悲痛的眼神盯着她,包括现在。
  你为什么就和别人不一样?
  你不哭你也不笑,你就这么看着她,要跑过来抱住她,说“别笑了”,但是现在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那把刻刀从瑟缩地伸向前因为他用怜悯的眼神走向她一步而伸直了刺向他的目的地,让他不得不停下迈出的步伐。
  “你先把刀放下...我好好跟你说——”
  “你别过来!!”
  她又惨烈地嘶叫,尖锐如指甲划过玻璃,刺得他耳朵生疼。
  忠难僵硬在那儿,缓缓放下了手,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一种要蹦出嗓子的频率跳动着,他咽下一口唾沫,温声细语地哀求她:“你先、好好呼吸一下,拜托...你以前有哮喘的,我害怕...”
  因果总也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但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更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突然一阵耳鸣与眩晕,她整个视野倾倒了过去,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刻刀也脱了手,跌在她身旁。
  “.....因果!”他看见因果倒在地上下意识跑过去蹲下身要抱她,却被她大口喘气着摸索到刻刀,面还没抬起来就盲目地挥刀,她感觉到刀口划过了软质的东西,一声闷哼,他猛地坐倒在地板上。
  她感觉视线像幼时和忠难一起看的晚间电视,有黑白雪花屏,有彩色的无信号屏,好不容易顺过气,抬头便是他捂着脖子,鲜红的血从手掌里溢出来,她惊愕在原地,看向自己手中沾着血的刻刀,再对上他痛苦不堪的眸子,突然又嘶叫起来。
  “不是我的错...”她瞪着那双眸子一遍一遍说,“是你要杀我的!是你先恨我的!是你非要抓着我的!不是我的错啊!”
  他捂着脖子想说话,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血沾满了他的蓝白校服,再浸上校裤,因果惊恐地盯着已经形成一滩的地板上的血,昨天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她的脚都是软的,手里攥着刻刀发抖,一遍一遍重复着“不是我的错”。
  他居然点头,他为什么点头?他凭什么痛苦的眼睛里还要带着一丝怜悯啊?!
  “你去死吧...”她突然又笑了,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她捧着他的脸愤恨地说着,“你再用这样的眼睛看我...我把你的眼睛也刺了——”
  他张开嘴,好像想说什么,但血从手指缝里溢了出来,一口血喷在她的混乱的脸上,布满红血丝的瞳孔浸进了他喷出的血,像是有飞虫进了眼睛,她尖叫一声把他推倒在地上,手捂着脸抹着,再睁眼已见满手的血,蓄意杀人的血,忠难的血。
  再看他倒在血泊里,额头的绷带也散了开,露出那骇人的窟窿,一并要她陷入一个加害者的圈套。
  她手里还攥着那刻刀,四肢着地爬到他身边,他还有口气,眼睛还睁着呢,努力地想看向她。
  “还活着?”因果满脸的血,披散着头发,好像此刻恐惧都荡然无存,只留下凝视他的眼睛,一片空白的思绪。
  忠难将沾满了血的手颤抖地伸向她的脸,在发现自己的手比她的脸还要不堪后,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因果自己抹了把脸,把血擦在他的校服上。
  “我其实已经杀死过你一次了...”她坐在他逐渐冷下去的身体旁,这样她也能垂着眸子看他了,这样他就会比她矮小了,“但是你为什么还活着?”
  他无法做出回答。
  “这次还把血弄得到处都是...喷了我一脸。”
  在感觉到他快死了,因果内心所有的害怕都随着平静的思绪一并吞没,就像昨天那个不再做梦的夜晚,安详而宁静,仿佛不再有枷锁,不再做噩梦,身体变得轻松,一切都变得如此明朗。
  她摸着忠难的脸,把血抹过他的脸颊,印下她的手掌印,昭示着杀人凶手正是她本人一般。他快死了,但还没有死,眼睛还能盯着她看,还在眨眼,因果问他:“你什么时候能闭上你这双讨厌的眼睛?”
  他真听话,闭上了,但眼皮还跳动着,跳着财,跳着灾,一副将死未死,却又如此鲜活的模样。
  她拨开他已经无力去掩着脖子的手,那道创口血淋淋地映进她的眼睛,看来割得不浅,那应该放着不久就会死了。
  因果耷拉着脑袋,垂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从没好好看过他的脸,总觉得他只是长得还算不错,摸上他的唇,鼻梁,眼窝,全染上她手上的血,像抹了层妆,眼皮跳动着,下一秒可能就要睁开了,于是她强行拨开他的眼皮,让他以从未有过的惊恐神色盯着自己。
  “对了,这样就很好。”她平淡地撂下一句。
  而后迎接他彻底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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