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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长达一年时间走南访北,成博宇终于找到愿意出面加入维权队伍的人——当年坠楼身亡工人的家属。
  他们联名上诉到地方法院,恰好上个月谭处调职,叶一竹通过他的关系层层渗入,终于把成博宇等人搜查整理的证据移交高处。
  就算中间或许会有什么变故,可他们好歹先做到了这一步。
  只要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姓李的就不可能再一手遮天。
  摧毁李宇迫在眉睫。地海工程失利、华杰事件翻盘、五六年前工地事故重查……似乎让人看到了胜利曙光。
  李宇那边是什么光景,从顾盛廷和马旭这边就可以看出来。
  马氏集团在马旭的经营下乱成一锅粥,不到一年就亏空上亿资产,气得马旭老子连夜从英国赶回来收回了马旭的权利。
  天普这边倒没有受太大影响,李宇自顾不暇,只不过是将顾盛廷将市场拓展到日本的计划叫停。
  顾盛廷似乎也不急,工作重心都放在和范氏的合作上。范路熊一直以来都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对于是否要与天普合作,足足考察了两年时间。
  先前,顾盛廷不过黄毛小子一个,他作为前辈,自然自诩掌控权在他手里。
  可近两年,顾盛廷带着天普成长迅速,新兴企业人才前仆后继,范氏和当年分家后的戴森面临同样的困境。
  且不论两家上一辈的关系,范氏如今要破自身困局,极其需要注入新活力。
  天普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最佳选择。
  与其另择对象——没有保障不说,还需要花费精力进行考察,步步为营与之周旋,顾盛廷开出的条件和所提供的方案足够令人心动。
  范路熊叱咤商场一辈子,要是因为家长里短、儿女们的情情爱爱耽误了做生意赚钱,他的一世英名才是要被毁之殆尽。
  顾盛廷也正是吃准了范路熊这种心态,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和他女儿玩一出猫鼠游戏。
  和范路熊的会面进行顺利,把人送走后,顾盛廷笑容渐渐消失,面色冷冷抽出一支烟摩挲着。
  “哥,那边已经在等着了。”
  顾盛廷抬腕看表,这会儿,叶一竹应该刚把刘圻梅送到机场。
  “先回家。”
  和范路熊见面之后,就差一纸合同。
  和范媛媛这出“暧昧戏码”,玩得够久了。
  心里的大石往下落,重重积压在体内深处。
  他曾经给她一个期限——一年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一半。
  *
  冷空气强势来袭,天气突变,雪簌簌飘零,积在路面上闪着洁白的光,远处苍穹,让人分不清是极夜还是极昼。
  顾盛廷洗完澡出来,叶一竹正好回到家,把肩头落了雪的大衣挂好,她鞋都来不及换就朝他扑过去。
  她浑身寒气,他热气腾腾,触到滚烫肌肤上时,倒先给她自己激得一哆嗦。
  他把毛巾丢开,让她踩到脚背上,看破不说破她使坏的小心思,把腰一扶低头去找她的唇。
  冷风吹过,那两瓣唇更艳,微微张着,等着他去采撷一般。
  “外面下雪了顾盛廷,是初雪哎。”
  她躲不开他找来的吻,也不想躲,格外贪恋温软,脆生生的语调渐渐含糊。
  他轻轻辗转过几下就偏头咬到她圆润的耳垂,发狠一咬。倒不痛,就是痒痒的,半边身子都跟着麻了一下,她情不自禁攀紧他的肩小小“哎哟”一声,紧接着听到他说:“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在路上,怕她在开车,他只发了条消息过去,提醒她外面在下雪。
  这是大重今年的第一场雪,他在车里,看到路边有很多年轻女孩成群结伴兴奋得不行,双手合十很虔诚在许愿。
  提醒她也可以许愿。
  “顾盛廷……”
  “嗯?”
  他分开她不算厚的宽领毛衣,亲吻光洁的肌肤。这会儿,倒是他的唇清凉到让人瑟缩。
  他鼻音浓倦,被水蒸气困住,每次洗完澡,随便哼哼都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性感。
  “你许了什么愿呀?”
  她不甘心也剥下他松松垮垮的睡袍,指尖在流畅的肌肉线条上走走停停。
  顾盛廷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脸给她脑门敲了一记。
  “想诈我啊,没门。”
  两人脸贴得极近,馥郁呼吸交缠,叶一竹不知怎的,莫名闹了个脸红,心顶着肺,跳得极快。
  他的样子,她想自己闭上眼都能描摹出每一根几乎完美的线条。
  和十八岁比,分明没变。几簇短发微微遮住年轻如画的眉眼,漫不经心于眼角无声处展开的笑,痞气不改,温柔且笃定,炽烈且张扬,摄人心魂。
  见她久久望着他不说话,顾盛廷吐了口气,捧起她的脸,目光专注又赤裸。
  叶一竹颤颤闭上的眼皮被他的吻镇压,从发紧的喉咙里憋出一句,“那你也休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
  顾盛廷完全不在乎,全心全意与她唇齿交缠。
  趁换气的时候,叶一竹睁开迷离的眼娇喘着问:“还要出去?”
  “去交个朋友,怎么,要不跟我一块儿去喝一杯。”
  他有些正经地问答了,但语气分明是轻佻的。像在二楼后座利用他姣好皮囊循循善诱瞄准猎物自投罗网。
  叶一竹手上动作更加放肆,故意放到他不断吞咽津液而起伏不定的喉结那,笑颜如花,偏偏是种勾引挑衅的姿态。
  “好可惜,下雪天,很适合做爱呢……”
  尾音像风,招招摇摇的。顾盛廷眼睛一暗,立马窜出火光,提胯重重顶她一下。
  “你找死。”
  叶一竹惊呼一声,立马被他用嘴堵住,她下意识闭眼勾紧他脖子,黑暗中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把人放到湿漉漉的洗漱台,用力把她毛衣从肩头扯落,咬上去,下面也跟着挤。她难耐喘出来,在模糊意识中下意识勾紧他太放肆的舌头。
  总不能都输给他。被他施予饱涨的小腹深处过了最初那阵胀麻感,空虚得紧,可他迟迟不肯动。
  两人吻得太激烈,几度有濒临窒息的错觉。顾盛廷狠狠咬她一口,重重喘过一下,咬牙笑骂:“有本事,下面也含紧些。”
  叶一竹有些羞耻,还有些懵懂,就突然被一阵抽插颠得眼前冒光。
  头顶饱和的灯影像窗外下个不停的雪。
  他要得凶狠又温柔;给得极致又霸道。
  最后,叶一竹被他放到水温合适的浴缸里,嗓子发干,浑身无力,但绝不后悔困住他的脚步。
  *
  顾盛廷换了身衣服,又是清爽禁欲的样子,撩起袖口蹲在旁边替她洗。
  “你一天都忙什么,比我还累。”
  她觉得他话很故意,睁开眼睛瞪他,阴阳怪气:“是,全世界只有顾总最忙。”
  他笑而不语,悄悄加重替她按摩小腿的力道。
  叶一竹嫌顾盛廷太麻烦,洗个澡而已,他一个男人程序倒很多,她恨不得立马躺到床上。
  可她眷恋热水,又有男人倾情服务。满脸烦倦,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最后脑袋一歪,舒舒服服昏睡过去。
  顾盛廷低着头,一开始没注意,说了句:“我去见卢修。上次的事,他最该死,可若不恰好是他的人,谁也不敢保证什么。”
  他的手在泡沫里,觉得她身体每一寸在他的爱抚下也成了柔软的云朵。
  久久得不到回应,他抬眼一看,愣了愣。
  水雾缭绕中,她脸蛋粉扑扑的,一抹事后娇懒,可怜可爱。他心痒难耐,直起蹲麻的腿,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额。
  她没有什么反应,睡颜静谧,像小孩子一样,没有任何戒备。
  看了许久,他伸手关掉已经快溢出来的水。
  不大的空间瞬间安静许多,他轻声开口,也不管她是否听到。
  也许,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刻,他才敢对她说这些话。
  “出事那天,秦铭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已经脱离险境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你受伤的人。”
  喉间发苦,顾盛廷只说了一句,就觉得胸口震碎,痛感蔓延,低下头久久沉默。
  “我原本以为,是杨展的人把你救出来。”
  他再次抬头,目光深切落在那张安静如斯的脸上,眼圈猩红,说话的嗓音极其低重。
  “可不是,是吕家群。”
  他紧紧握着的手震了一下,可在温度很高的水里,两人交握姿势太久,几乎融为一体,他又满心懊悔,被痛苦与自责挟持,全然未觉。
  “你知道吗?”
  他哑声问了一句,包含很多情绪与含义。
  最终,他抬手抚上她的发顶,轻轻拨开那些不听话的头发。
  “我总说,为你去死我也愿意。这么多年,每次你出事,都是我救你。所以以前你哭着骂我傻逼,说你亏欠我很多条命,如果哪一天你不喜欢我想甩了我都觉得良心不安。”
  回忆往昔,他语气格外柔和,最终自嘲一笑,骄傲的背脊深深屈折,将脸伏在她手边。
  “这次不是我救你,你是不是就有理由可以理所当然不要我了。”
  ……
  他的电话不停在响,催命一样。
  等浴室门重新合上,叶一竹缓缓睁开眼,怔愣望着头顶。
  水温似乎急遽下降,刺骨寒意渗入内脏。
  肩膀一抖,滚烫的泪没有过渡从眼角滑落。
  她死死咬住唇,无声抽噎,心被抽了、绞了、挖了一样,痛到痉挛。
  顾盛廷接完电话回来,轻轻把人拍醒。他看叶一竹悠悠转醒还迷迷茫茫的一双眼里有自己,笑如春风,捏了一记她的小鼻子,“回床上再睡,该感冒了。”
  声音清澈如初,一贯散漫的语调,没有任何异样。
  叶一竹主动抱紧他,脑袋垂在他怀里,沉默一路。
  替她吹干头发、擦好身体乳,被角捻了再捻,顾盛廷最后确定完暖气温度想要关灯往外走,一截皓腕轻轻拉住他。
  “我等你回来。”
  顾盛廷心头一动,皱眉把她手放进被子里,吻了吻脸颊,让她好好休息。
  “晚安。”
  叶一竹的眼睛在昏暗里又黑又亮,盈盈一笑,“我还没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
  顾盛廷很有耐心,轻抚她的脸颊,低声说:“那等我回来,你告诉我。”
  *
  吹了一路寒风,顾盛廷抵达会所时已经将近凌晨。
  推开门进去,里面显然已经狂欢过好几轮。
  没看到卢修,顾盛廷也没给包厢其他人脸,屁股没沾沙发一下就走了出去。
  在走廊碰到躲出来醒酒的卢修,两人会心一笑,“够悠闲。”
  “你平时不最喜欢凑热闹,怎么刚来就出来了。”
  “洗过澡了,怕臭。”
  说话间,顾盛廷接过卢修递来的烟。
  卢修给主动给他点火,“改天叫上一竹,一块儿出来吃个饭,我亲自给她赔礼道歉。”
  “那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你要是见到她,最好也别提。”
  顾盛廷深邃的五官透出阴冷,将警示目光从卢修脸上移开。
  卢修自知理亏,悻悻摸了摸鼻子,觉得顾盛廷没把他皮扒了都算好。
  他高中没念完就跟着老大走南闯北,也就是两年前才掌了点权。赵晓玫找他未果,谁料这个女人不死心,拉了跟着他多年的阿伦去绑叶一竹。
  那天晚上他找不到阿伦,暴怒之下才知道出了事。
  他调遣被阿伦支配去的手下放人,其实只快了秦铭那帮人半步。
  后来顾盛廷问他要人,他就把那几个混账东西交给了他。
  阿伦回来时少了只手,另外几个人半死不活。
  也是看到那些人的下场,卢修才知道不再年少,过久了贵公子生活的顾盛廷也还是会发疯的。
  “我让你问的事,有结果了吗?”
  卢修皱眉,实话实说。
  “那天场面很混乱,我问了当时在场的人,就算是阿伦,也不认识吕家群。”
  顾盛廷姿态散漫撑在栏杆上,目光冷肃,任由手里的烟灰无声飘落。
  “会不会是李宇下的套,吕家群怎么可能这时候回来。”卢修停了停,又说:“就算如你所说,救一竹的人是吕家群,她会不知道?”
  “李宇没必要玩这一套,把自己团伙都搞得人心惶惶。就算吕家群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要不然李宇也不可能加强戒备。”
  顾盛廷缓缓站直,在地上罩出一具高大挺俊的身影,目光颓丧。
  “她被打了脑袋,神志不清,昏迷了好几天。”
  “恐怕现在都觉得,那天我去了现场。”
  他眼角发红,整个人脆弱像张报纸。
  卢修懂他,心里五味杂陈。
  心爱的女人遭受危险,他没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于他而言,比死都难受。
  更甚,现在告诉他,是让他耿耿于怀多年的男人救了叶一竹。
  卢修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没必要为了一个过去的人闹心,你们两个人从高中走到现在,太不容易了。”
  他们因为一件校服的缘起,卢修是唯一在场的见证人。
  顾盛廷没有任何触动,反而轻笑一声:“如果我要收拾赵晓玫,你会如何?”
  口吻客气,可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
  “当年她背着我和李宇搞在一起,执念再深,也成笑话了。”
  卢修转过身,面色冷冷再点燃一支烟。
  “可我怎么看她还想回头来着,不然怎么会找到你帮忙。”
  卢修怎么听不出顾盛廷字里行间的嘲讽,勾了勾嘴角冷笑:“你和她更熟,还不了解她是什么人吗。只要对她有好处,能祝她一臂之力到达目的,就算是刘东少那种半截黄土埋颈的老男人她也下得去嘴。”
  顾盛廷偏头笑出声,会心顶了顶卢修手臂。
  “别拐着弯来骂我,当年她主动送上门,我可是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要不是认识了叶一竹,我不信你有这么好的定力。”
  顾盛廷挠了挠额角,似笑非笑,是个无谓态度,不承认也不否认,突然话锋一转:“不跟你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人你是借还是不借,爽快一些。”
  卢修吐烟,看了会儿顾盛廷,才摇头:“你先说你要干嘛。”
  “我自有安排,你不要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找别人去。”
  顾盛廷抖了抖烟灰,锋利目光在锃亮大理石面折射出刺眼线条。
  两个人沉默僵持间,顾盛廷表情不耐拿出震个不停的手机。
  “哥,成博宇出事了。”
  指尖猝不及防被烟灼了一下,卢修饶有意味眯眼盯着他难得失控的表情,慢悠悠抽了口。
  “李宇带人跟踪他,人现在在医院急救。”
  “有人救了他?”
  那头斟酌片刻,才说:“您让我留心的那个人。”
  *
  顾盛廷回到家,推开门除了客厅有盏落地灯亮着,其余角落都是阴森的黑暗。
  他根本不用往里走。
  玄关处,她最近喜欢穿的那双香奈儿高跟鞋不在。
  钥匙被随意丢到鞋柜上,在空荡黑夜中发出清脆响声,像落进深潭的石头,再无踪迹。
  借着微弱光亮,顾盛廷久久站在房门口,看到床铺那处他抱她躺下凹进去的褶皱。
  她走得很急,连脱下来的项链都没来得及戴出去。
  顾盛廷拿在手里轻轻摩挲过上面微微氧化泛黑的处处痕迹。
  八年了。
  曾经戴在他脖子上,属于他的东西,再次回到他手里,在指尖缠绕。
  多了一份专属她、挥之不去、磨砺不掉的光泽。
  *
  秦铭匆忙赶到医院,苏玉在电梯口等他。
  他边走边把白大褂套上。
  “现在什么情况?”
  “许哥在手术室,但血一直止不住,刚才一直量不出血压,还有下丘脑嵌入了碎石……”
  这些冷淡又急切的字眼充满血腥,让人神经绷紧。
  穿过厚重的门,秦铭一眼就看到走廊尽头抢救室门前的几个人。
  叶一竹陪着神情恍惚的宁雪,听到脚步声,两个单薄身影才有些反应。
  秦铭稳了稳心神,路过的时候,看了眼站在窗边抽烟的男人。
  “病区禁止吸烟。”
  语气冷酷,严厉指责一个违反医院规定的社会人士。
  吕家群没有转身,在玻璃镜里摆了个手势,漫不经心在垃圾箱顶端把烟掐灭。
  秦铭没再看他,步子大又稳,最终缓缓停下,看了眼他左手几乎看不清伤口的小臂,皱眉淡说:“我让人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先救人,我这不算什么。”
  秦铭回头看了眼苏玉,扭头的同时用力捶了一把吕家群的胸膛,掀起一阵风疾步走向手术室。
  那声闷响,似乎能把骨头都撞碎,多大仇怨一样。
  苏玉心颤了颤,多看了两眼神色始终漠然的吕家群。
  “秦铭,你救救他,我求你……”
  走近了才发现宁雪的泪痕像一道道晶莹的沟壑盘曲到胸口,两颗哭红的眼睛肿像杏仁。
  秦铭还没了解成博宇的具体情况,不敢妄自给她什么希望。他表情复杂看了眼叶一竹,轻拍了拍宁雪的手,戴上口罩快速离开。
  门打开又合上,深夜长廊里的啜泣声久久于耳,像安详地狱里微不足道的祷告。
  五分钟后,一个小护士有些怯生生走过来,低声对吕家群说:“秦医生让我们带您到治疗室处理伤口。”
  吕家群望了眼自己的手臂,没说话,目光长远落及手术室方向。
  叶一竹静静遥望着他,脸上如水般淡漠,深邃浮光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最终,他低下头,云淡风轻道了声谢:“麻烦你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做这么危险的事。”
  孱弱的声音唤醒了叶一竹,她一时来不及反应,又听到宁雪说:“其实那天你和顾盛廷在我家楼下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四周缄默,明晃晃的灯光闪过来,乱人心境。
  “他是不想拖累你。”
  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窝又被无声捅了一个口子,宁雪用手扶额,已经干涩的眼眶又涌出热流。
  抬眼看向悬挂在高处的红色指示灯,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起那天晚上和他在夜色尽头的马路……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眼中的无奈和深情。
  她不相信老天会这么残忍。
  她等了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换来他的驻足停留,却让她连惩罚他、让他也体验一把爱而不得的机会都没有。
  窗外的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薄薄落了一层,不到明早便会消融成水。
  “在哪儿呢?”
  叶一竹听到他有些焦急的声音愣了愣,拿开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才惊觉天已经要亮了。
  “在陪宁雪。”
  她没有把另一个名字和盘托出,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其实她没有想太多,只是如今和李宇有关的事,她想尽量和他划分干净。
  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程家。
  可简短的词句落到他耳朵里,像一根刺。
  “早点回来,李宇回国了,现在外面太不安全。”
  车后座,顾盛廷目光阴沉紧紧盯着“第一人民医院”几个大字。
  叶一竹突然想起在浴室,他那几句不堪一折、悔恨交织的自白。
  “吕家群回来了,今晚是他救了成博宇,他现在人也在医院。”
  顾盛廷轻吁了口气,隔着电话,她似乎能想象到他无奈扶额的样子。
  心口一酸,眼泪紧跟着掉下来。
  “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成博宇的,我的人会守在医院,你照顾好自己。”
  “顾盛廷……你想知道,我对初雪许了什么愿吗?”
  夜雾开始散,可冬天的早晨,没有绚烂如花的朝阳。
  长久沉默后,叶一竹笑了,走到窗边,尽情感受夹雪清凉的风拂过面颊。
  轻声告诉他:“我希望今年跨年的时候,我可以和我十七岁那年喜欢的男孩子结婚。”
  她没来得及看,手机里一条在她接起这通电话之前发送进来的消息。
  “我想,十七岁那年喜欢的女孩,一生平安。”
  末了,他加了一句,“好好陪宁雪,我有事要去做。”
  *
  远处高悬的指示灯蓦地熄灭,一群穿青蓝色手术服的医生聚拢在白色床边缓缓走出来。
  死一般沉寂的夜就此打破。
  叶一竹醒来时,枕头的那只手完全麻掉,短暂缓解后,又酸又胀,她忍不住梦呓般倒吸了口凉气。
  迷迷瞪瞪瞧见身上的外套,她抬头,看到一团黑色身影似远又近,比那轮高悬在夜明交汇洪流处的月更朦胧清冷。
  少年单薄的身体多了几分北风吹尽的苍凉。
  她的视野逐渐清晰,缓缓坐起来,用沙哑的声音问:“你的伤不要紧吧?”
  冬天的时候,他总是穿得很少,一件短袖、一件黑夹克就应付过去。
  “不碍事。”
  她突兀出声,看似在沉吟的他也并未有半点波澜显露。他无谓看了眼自己缠满纱布的小臂,叶一竹却木然盯着那些偶然露出来的纹身。
  位置比从前还要往下,图腾延及手腕。
  “那天救我的人,是你。”
  四周静得出奇,隐约可闻内间秦铭的打鼾声。
  她咬紧嘴唇,胸膛里的气要被抽干一般。
  “你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她冷笑一声,呼吸颤抖,字字带刺。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如果有一天要回来,当年为什么还要专门约我去河边说一些永别的话。”
  他不知道他的离开对于这些跟着他长大的人而言,是多致命的打击。
  临走前,他唯独见过她,却什么也没有交代。
  这么多年,不止一个人问过她——他的去向和归期。
  就在不久前,她还信誓旦旦告诉任心,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可偏偏在一切都快要支离破碎的岌岌关头,他偏偏又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
  救了她,却和所有人一起瞒着她。
  叶一竹满腔羞愤,浅浅的眼窝很快蓄满了泪。
  “事情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解决……”
  “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她低吼一声,把他的外套砸到他脸上。
  拉链锋利,他紧绷的脸霎时变白,高挺秀气的鼻梁上红痕迅速蔓延。
  躺在床上的秦铭“腾”一下惊醒,迷糊的思绪被抽得凌乱,像值夜班随时可能被护士站的电话呼醒,他睡得并不踏实,心脏抽痛似地快速跳动。
  静坐几秒,他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吕家群垂眸不语,不卑不亢,比起当年,眉骨间又多了几分阴冷几分凶狠。
  骇人于无形。
  “阿杰死了……我们这些人,也都死过一次了。”
  秦铭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五脏被击碎般。飞沙走石,在体内卷起狂风,却悄无声息的没有也留下什么。
  胃里骤然翻江倒海,倒灌的胆汁顶破喉咙,一阵紧迫,叶一竹捂住嘴巴开始干呕。
  “一竹……”
  终于,吕家群面色微恙,流露一丝冷淡之外的情绪,修眉紧蹙,弯腰想伸手扶她。
  “这里是医院,要吵要闹滚外边儿去。”
  秦铭打断吕家群的话,冷冷斥责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叶一竹捂了捂发烫的脸颊,一言不发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
  在门口恰好碰到拿着食盒的宁雪。
  撞到休息室这一幕,她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看到叶一竹脸色苍白,又急忙上前搀扶她。
  “不让她见我是对的。”
  吕家群望着玻璃窗里倒映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喃喃自语。
  怀里衣服的余温彻底消弭,只剩下冰凉丝滑的触感。
  “她比任何人都要恨我。”
  秦铭把白大褂脱下来,毫无情绪,淡淡开口:“她要是恨你,就不会在这么多兄弟面前替你说话,更不会和任心说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一切事情做完,秦铭忍无可忍,终于抬眼去看眼前人。
  和记忆里那个呼风唤雨的鬼火少年一样,只是下巴那抹青影和深邃凹陷的眼窝,略显颓丧,昭示着曾经恣意妄为的打打杀杀在他人生留下的深刻印记。
  秦铭再也无法克制胸腔那股滂湃,兀自抽了一声,眼中含泪,声音都在抖。
  “家群,你知道兄弟们有多想你吗?”
  他撑够了,大哥面前,重新做回那个只管嘻嘻哈哈的小喽啰。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吕家群抬手握成拳重重砸到他心口。
  还他刚才在走廊,不甘、恨意饱满又赌气的一拳。
  两人破涕为笑,在东方彻底驱赶走黑夜的一刹那,重走一遍青葱岁月一样,完成了迟到很多年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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