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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

  比起那天在酒吧,危急时刻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现在他连名带姓叫她,后面却跟了这样一句不堪入耳的话。
  一时之间,叶一竹分不清哪种情况更令人匪夷所思。她甚至抽出思绪开始怀疑,自己怎么和他搅到这样的局面。
  恍然间,他已经走到她面前,用比那天夜晚更阴郁的眼神覆盖她。
  “我当你多讲义气?你朋友和他闹得天翻地覆,你倒好,和他走这么近。”他冷笑一声,“我倒想看看,二楼后座那些人如果知道你在学校看他打球、和他在单车棚幽会,会是什么反应。”
  叶一竹双眼渐渐漫出冷酷,面对他的冷嘲热讽,始终一言不发。
  不像以往每次的争锋相对。
  顾盛廷心里的火苗蹿得越发高,灼得喉咙火辣辣的发疼。
  “看来你不仅装,还贱。”
  眼中的纷乱情绪沉淀下来,她飘飘然开口:“和兄弟的女人在单车棚约会,你就不贱?”
  说完,她后退一步远离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狠狠砸到他身上。
  “还给你,少管我的事。”
  一阵疾风呼啸,上课铃悠悠响起,惊起棚顶一对黑色的鸟振翅高飞。
  晚修时,岑寂的走廊尽头传来嘶吼,四班的人不约而同抬头往窗外看去。
  宁雪激捅了捅叶一竹的手臂,招呼她看热闹。叶一竹淡淡地抬眼,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在巡堂老师声嘶力竭地引导下,几个男生从后门鱼贯而出。叶一竹正想收回视线,就看到末尾的顾盛廷阴着个脸站到高其身边。
  接下来就是一阵激烈的训斥,巡堂女老师的威慑力太大,让人不自觉捂耳朵。
  宁雪听了一会儿就没什么兴趣了,重新拿起笔,打了个哈欠:“又是偷偷打游戏被抓了,他们也真是,灭绝师太的晚自习也敢乱来。”
  队伍末尾的男孩整个身子没入昏暗中,峻冷的侧脸仿佛被镀上一层坚韧隔膜,深邃瞳孔里充满了不屑和桀骜,让人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冲上去和捍卫自己。
  叶一竹在心里冷笑,拥堵了多时的情绪竟莫名疏散开。
  转了几下笔,茅塞顿开,她把握时机埋头将困扰了自己一晚上的题目解决掉,不管外面的喧嚣。
  不过是一道选择题,就已经让叶一竹筋疲力尽。数学是她的弱项,以往如果碰到太棘手的问题,她都会选择直接跳过。可今晚她偏偏和难题目死磕。
  把笔一扔,她险些觉得自己要向后倒去。
  宁雪及时扶住她的椅子,担忧的告诫她:“你能不能消停几天,不是我吓唬你,现在太多年轻人因为熬夜猝死啦!”
  “你咒我呢?”叶一竹淡淡瞥她,也没法和她解释自己这几天经历的事。
  刚准备趴下,班里一阵躁动。
  方哲州拿张报名表走进来,高声宣布春季运动会报名的消息。
  坐在叶一竹前面的体委陆建兴奋搓搓手,平时都是挂个闲职,运动会是他唯一能刷刷存在感的大好时机。
  “叶一竹,三千米来一个?”
  张姐始终对叶一竹的态度复杂还有一个原因:不管文科班理科班,女生的项目永远报不齐全,尤其是长跑。 换做别的项目,要是体委和班长肯磨嘴皮,要满员还是轻而易举的,可跑步就不一定了。张姐每次运动会都能在别的班主任面前扬眉吐气,就是因为她们班的长跑总有叶一竹包揽。
  叶一竹会在晚修前后去操场的事在高二刚分班那会儿就传开了,所以上学期秋运会,方哲州和陆建在临近报名截止长跑项目依旧无人报名的情况下找到叶一竹。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欣然接受,没有丝毫迟疑和推脱。
  在当时大家都还不熟悉彼此的阶段,叶一竹此举给方哲州和陆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但叶一竹话少,对班级活动永远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别人如果主动找她,她会立马答应,可除此之外,她绝不会主动掺和。
  “你帮我写名字。”
  依旧和去年一样,她说完话就趴到桌子上睡觉。
  陆建心里暗喜,遥遥冲讲台那边满脸期待的方哲州比了个手势。
  宁雪在一旁偷笑,旁边的人又突然坐起来,打得他们几个措手不及。
  无视他们的反应,叶一竹伸手捋捋额前的碎发,说:“铅球找别人去。”
  宁雪知道她手上有伤,可陆建并不知道,反应过来后想挽留她。
  “行了行了,没人去投就写我名。”宁雪冲叶一竹扬眉,一副邀功的样子。
  陆建轻蔑看她两眼,“你行吗?别到时候球都拿不起来,丢我们四班的脸……”
  好像在所有人眼里,艺术生什么事都不能做。宁雪气急败坏,打了陆建一巴掌。
  “错了错了,大姐我错了……”
  叶一竹笑了笑,把钥匙和手机揣进兜里,在热火朝天的氛围中从后门走出去。
  三班也在忙活运动会的事,他们体委拿着报名表站在走廊,许多人把那排被罚站的人团团围住。
  热烈气氛中,那个人随意适闲地靠在栏杆,众目睽睽下,他和几个人吞云吐雾,脸上挂着放荡的笑,原先的阴霾一扫而空。
  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那个敞着校服扎马尾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楼梯拐角。
  她总是显得无比冷傲,独来独往,与周遭格格不入。
  叶一竹下楼时和一看就是高一的两个女生擦身而过。
  她听到她们的对话。
  “林芳四处宣扬昨晚她和顾盛廷一起去二楼后座……”
  女孩不屑轻嗤了口气:“不就出去玩了一回吗,这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死鸭子嘴硬,掩盖不住话中的酸意和妒恨。
  “那个赵晓玫不还说自己和顾盛廷在一起过吗?呵呵,真好笑。”
  叶一竹突然停下脚步,抬头问她们:“赵晓玫和顾盛廷吗?他们是一对。”
  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住,也包括叶一竹自己。
  其实她原本是想问赵晓玫和顾盛廷真的在一起吗,可话从嘴里出来,就变成了陈述句。
  不过一瞬,她平静顺服自己内心迸发出的扭曲心态。
  两个女生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叶一竹,眼神轻蔑。
  毕竟在她们眼中,这样一个老老实实穿校服,看起来朴素得不能再普通的“学姐”,并不是她们要信任攀附的对象。
  “你谁啊?”
  她们直接把不屑摆在脸上。
  叶一竹的话无疑刺激到了她们敏感的神经,那个质问她的女生站在更高位置的楼梯,居高临下地打量叶一竹。
  叶一竹有些同情她,却又觉得她活该。轻笑一声,她插上耳机,在两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飘然离开。
  翻墙出来后,叶一竹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如水的街上。耳机里正在放Beyond的《情人》,巨大深沉的夜幕仿佛触手可及。
  城市的霓虹纷杂让人很难沉静,可是歌声可以。
  李宇虽然没有直接告诉她始作俑者,可她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笃定。
  回想起靳岑那天提起任心的态度,这件事,十有八九和她脱不掉关系。
  靳岑一直不喜欢任心,平时对她的客气,也是都是看在吕家群的面子上。
  可叶一竹想不明白,她再不待见任心,也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给李宇。毕竟就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来看,他们和李宇那帮人是妥妥的死对头。
  可冷静过后,叶一竹又依稀冒出一个令她情绪动荡的答案。
  靳岑同样了解吕家群,他们从小学就认识到现在,她见证过吕家群更多猖狂肆意的岁月。
  擦着荆棘成长起来的少年,世间仿佛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他的张扬。
  李宇是个烂人,可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越是无谓的人,越容易在把别人拖下地狱的同时,也将自己毁灭。
  这或许是靳岑选择出卖任心、出卖吕家群的唯一理由。
  靳岑也是看准了李宇对吕家群产生畏惧却又不甘心就此缴械作罢的心态。
  她只能用这样不仁不义的方法。
  或许这几张照片能成为制衡双方,平息这场迅疾骤雨的唯一纽带。
  可靳岑怎么敢保证李宇会选择缓兵之计从而利用自己去劝说吕家群退让?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她的眼睛又干又涩,由于睡眠不够,胸口的那颗东西忽上忽下,没个节律,随便飞驰过的一辆车,都能够让它不安躁动。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之于她曾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唯独他。
  又好像所有人都笃定她能成为那个可以缓和他狂妄躁动情绪的人,唯独她自己。
  她蹲在路边的花圃,裤脚被提到小腿。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脚踝那里细细凸起的疤痕,平静如水。
  没有后悔,没有期盼。
  这是她对那段不见天日的少女心事作出的了断和释怀。
  可毕竟曾经这么深刻,所以每当看到他和自己初中最好的朋友旁若无人的交缠;每当他一如既往地关心、护着自己;每当他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排斥在那个浮华张扬的世界之外……
  种种情绪还是会千丝万缕扰乱她。
  明明该恨死他和她,可为什么自己要替他们烦恼,承受李宇卑鄙的恐吓?
  叶一竹闭上眼睛,翻滚的热意倾斜而下。她想:这是最后一次。吕家群,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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