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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活着,这很好

  chapter.20
  莫居凡正坐在手术室外,他手里握着温时宇的sim卡,sim卡完好无损,只是手机彻底报废了。他瞥了一眼手术门上面亮着的红灯,红亮的光线抽成一条条像烧得发红的铁丝勒在他的喉咙上,他摇摇头,把自己的sim卡拔下,在手机里装上温时宇的卡,然后走到諮询处倒了杯水喝了下去。
  他坐回椅子上,医院里凛冽的气息让他感觉得到死神正顶在温时宇脑袋上的镰刀,他翻开温时宇的通讯录,找到刘青砚的名字,拨过去,说,温时宇出车祸了,你要过来吗?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打电话让一个陌生人过来,或许他是怕的,他怕温时宇死,真的怕,怕到他自己都没发现。
  没一会刘青砚到了,一起的还有苏子晨,刘青砚为两人作了介绍后三人便没再说话,一排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莫居凡抬起手腕看鐘,时针指着5和6这个数字之间,温时宇进去有8个小时43分21秒了一共是31401秒,重症监护室里仪器发出的滴滴的声音从他小时候看电视的记忆里一下子跑了出来。它跑得很快,跑得也很远,它滴滴滴滴地叫个不停,像小时候抢了莫居凡玩具远远跑在前面对莫居凡咯咯咯咯笑的温时宇,可是莫居凡并不想它停下来,于是莫居凡对它说:你跑好了,跑慢点,别摔跤了,摔跤了你就再也活不成了。它不听话,它越跑越快,它跑到悬崖边没剎稳车,结果掉了下去,然后发生滴——的长鸣声。
  「莫先生?」刘青砚拍了拍身旁一动不动的莫居凡。
  「嗯。」
  「他会活过来的。」
  「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应该死的那一个。我知道的,温时宇怎么能死呢?
  他把手指骨节泛青的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捏了捏温时宇送他的monster耳机的耳机线。
  「他要出来了。」苏子晨说。
  刘青砚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等在门口边。果然,手术灯一下就灭了,然后温时宇满身伤痕地被推了出来,他的伤口周围黄黄的,是涂了碘酒的缘故。他的头上缠着一圈绷带,眼睛也被蒙上了。苏子晨也走过去看了下,医生对他们说:「他的眼睛里进了几小块玻璃,已经取出来了,眼睛没事,不过头部受到过大撞击,加上麻醉药的原因应该会睡上几天,不用担心,他的内脏有点内出血的情况,现在没有大碍了,不过不要给他喝补的东西,要不然又出现内出血就麻烦了.....」
  莫居凡远远地站着,似乎医生和刘青砚的空间是另外一个世界,医生的声音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清晰地振动到莫居凡的听觉神经上,从温时宇要好好休息,不能给他吃补的东西,他还会过几天才醒,到温时宇身上一共有103条伤痕,眼睛缝了20针,头上缝了14针,腰上缝了8针,手术期间输了672毫升的血,左手的小指往上数的一节骨头有点骨折。
  他听得很仔细,就连结婚时牧师念的誓言他都没那么仔细。
  点滴的药水快没了,莫居凡合上书,用指腹抚了抚温时宇插着针的手背,然后按下病床旁的护士铃,护士推着车走过来,替温时宇换上了一瓶葡萄糖之后嘱咐了莫居凡一句什么,然后推着车轻轻地走了。
  打葡萄糖会痛的。莫居凡伸手把点滴的速度调得慢了些,接着坐回椅子上,翻开书,轻轻地念了起来:「从那一刻起到现在,四分之一个世纪已经过去了,她依然躺在他的臂弯里,此时正慢慢地甦醒……」
  「….贝罗安将视线挪开,拐进一个马棚改造的车库,他的车就停在那里。古人的生活是多么的简单,在他们的年代…….」
  「…..就像它的设计者所预期和承诺的那样。人,」他顿了顿,「人车已成一体。——今天就读到这里好吗?」他对尚未甦醒的温时宇说。吊针的滴管滴下一滴液体,算是对莫居凡的回应。莫居凡合上书,站起身走到了窗边。太阳渐渐升了起来,他并不喜欢日出,于是轻轻拉上窗帘,又坐回了温时宇身边。他摸摸温时宇肿起来的手背,温时宇的手背凉凉的,上面青色的静脉清晰可见。
  你还活着,这很好。莫居凡说。他的手指触着温时宇凸起的静脉,他似乎能感觉得血液在里面流动着,这是生命的流动性,它是一个人活着的证明,微乎极微的证明,它用它触摸不到的流动性证明了一个人还活着。
  真了不起。
  莫居凡看温时宇的脸,上面有一些伤痕,带着血跡掛在温时宇的脸上,温时宇的下巴很好看,线条直直的,不像石膏画像那样硬邦邦的还带着点棱角,不是这样的,是光滑的,肌腱轻轻地把它拉着,在脖子上留下具有生命力的印跡。
  刘青砚早上去了趟教堂,他是不信"信基督,得永生"这一套的,跑到教堂去只是为了求得心理安慰罢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些什么安慰。他站在门口想了想莫居凡结婚的那个教堂里他和温时宇坐的那个位置,然后走了进去,那是第四排,还得往里面挪一点,因为外面的位置是温时宇坐的。他抬眼看向前方,视野刚刚好,讲台前站着一个男孩,戴着毛线帽,背着双肩包站着。
  「子晨!」他叫。
  男孩回过头看他,说:「该去医院了。今天是我替莫居凡,你去吗?」
  刘青砚坐上苏子晨的车,座位上摆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桶。
  「那是熬给温时宇的,我熬多了,你和莫居凡要是想吃也可以。」
  刘青砚应了一声,然后倒在后座睡着了。苏子晨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的脸,眼窝子青青的,鬍渣也冒了出来。应该是一晚上没睡的。
  医院到了,两人打开病房的门,莫居凡把文件放在一边,揉了揉睛明穴,然后露出一笑:「早。」
  「喝粥吗?」苏子晨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桶。
  「谢谢,不了,我要去上班了。再见。」莫居凡把文件放入包里,提起包,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对苏子晨说:「桌面上的书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帮他读读吧,我已经把页数标好了。谢谢。」轻轻地带上门。
  苏子晨把保温桶放在一边,端了盘子去洗手间洗毛巾。刘青砚坐在莫居凡刚才坐着的地方,翻了翻那本书。封面是硬皮的,纯普鲁士蓝,侧面用银色字体印上了书名和作者。
  这时苏子晨端着水出来了,他拧乾毛巾,替温时宇轻轻地擦着身子,刘青砚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然后伸手帮苏子晨抬起温时宇的手,因为抬得太高的缘故静脉的血液有点倒流,苏子晨说:「放下吧。轻一点。」刘青砚乖乖地把温时宇的手放在了床上,血液一下就流回去了,导管的药水里留着淡淡的血红。
  莫居凡坐到办公椅上,桌子旁的垃圾桶里还留着温时宇的可乐罐子,他走到温时宇的办公区,他的桌面很整洁,几年前送他的其中一本moleskine被好好地放在桌子中间,并且每一页都贴上了标籤。他翻开温时宇的本子,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必要的备忘:莫居凡的体检时间,每辆车的车检时间,影印机所用墨水的牌子和型号以及纸张的材质质量和尺寸,每个重要合作人的饮食习惯等等。
  莫居凡感觉眼睛有点酸胀,他合上温时宇的本子,又看了一眼温时宇空空的位置,感觉那就跟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似的,一颗石头丢下去,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下班后莫居凡到了医院,温时宇的病房。苏子晨拿着书帮温时宇唸着,从内容上看,已经快读完了。
  「吃饭了吗?」苏子晨放下书微笑着问他。
  莫居凡对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回道:「还没。」
  「那你在这里先坐着,我去帮你买饭。」苏子晨站起来,将点滴速度调慢了些。
  「不了,」莫居凡说,「你先回去吧,今晚我照顾他。」
  苏子晨看了莫居凡一眼,虽然和莫居凡认识不算太久,但是他知道莫居凡是什么性格,于是他点点头,拿起保温桶和双肩包:「那好,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
  「再见。」莫居凡对他笑了笑,把大衣脱下,搭在椅背上,坐下,将手指放在温时宇手背上的肿块轻轻按着。温时宇的手很凉,他睡觉时手都是凉凉的。莫居凡把他的右手放入被子里,想了想,感觉似乎没多大效果,索性把他的手握在手里。那隻手的指甲修剪得很好看,只是指甲盖上的小月牙已经不见了,都不见了。
  待温时宇的手暖了些,莫居凡便把它放入被子里,然后打开电脑查看起文件来。虽说周围很安静,但毕竟是医院,隔壁房的病患突然发生了些状况,医生护士推着护理推车匆忙地赶到病房拉上帘子进行抢救,家属站在病房外哭的哭说话的说话。接着走廊上安静了一会,医生似乎说了句什么,哭声顿时响彻走廊。要不是眼前还躺着温时宇,莫居凡可能还真会以为这是进了殯仪馆。
  可哭声让莫居凡莫名地有些心慌,又静静地握住了温时宇的手。似乎温时宇下一秒就会丢了他跑了似的。
  他走到洗手间去洗了把脸,打开书,还剩下最后一句了,他轻轻地唸了出来:「贝罗安在黑暗中亲吻着她的颈项。他最后想的是:就算一无所有,至少还有她,也只有她。终于,他在朦朦胧胧中睡着了——这个星期六终于画上了句号。」
  「莫居凡。」他合上书,听见病床上的人这么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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