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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三个人走到暗巷口的子母垃圾车前,后方传来声音。「在这里。」
  一个穿着t恤跟紧身单车裤,斜背草绿色邮差包的瘦高个子,跨坐在垃圾车后一部漆上鲜艳色彩的单车上,正在不停拍打身边盘旋的虫豸,「怎么这么晚?我都快被这些死蚊子吸乾了。」
  「抱歉,塞车。」王万里望向对面隔着一条街,红砖楼房下一扇普通的木门。「方医师一直在里面吗?」
  「他两个鐘头前进去就没出来,」瘦高个子拍了下后颈,「奇怪的是这两个鐘头,只有几个黑大个进去,却没半个人出来。」
  「黑人?」我望向对街。
  「衣服底下应该都有傢伙。」
  「辛苦了,赶快回去吧。」我拿了个小信封递给他。
  瘦高个点了点头,踩上踏板,单车朝暗巷另一头飞快远离。
  「那个人是-」茱莉亚转回头望向我们。
  「单车快递。」我说:「我们报社固定跟某些单车快递业者合作,除了委託他们送文件,万里跟我有时也会委託几个熟识的快递员跟踪一些人。」
  「在这个经常会塞车,连停个车都不方便的城市里,这些朋友的速度跟应变能力,可能比很多人都强。」王万里转向我,「士图,我回车上拿一点东西,车钥匙给我。你跟茱莉亚先进去。」
  我拿出车钥匙丢给他,起身走向红砖楼房,茱莉亚跟在我后面。
  推开木门,一股混合消毒水、酒精、汗水、血液和些许排泄物的味道伴着白色光晕涌了出来。
  光晕来自室内天花板一排日光灯管,照亮了髹成纯白色的墙壁,门旁深灰色夹着锈斑的铁质办公桌,桌旁用浅绿色屏风围出的小块空间,后面六张病床上都躺了病患,发出轻微的呻吟、咳嗽跟清喉咙的声音,一个肤色黑色像经过深烘焙的咖啡豆,身穿花布家常服,戴着头巾和口罩的黑人大妈坐在一张病床旁,用汤匙舀起碗中的牛奶,餵进床榻上皮肤跟她一样,满头鬈发早已转白的老者口中。
  「请问你们是-」大妈瞥见我们,随即起身。
  「我们找方以思医生。」我说。
  「医师在手术室。」她转头望向最里面的一扇门,眉头皱了起来。
  「谢谢。」我点头朝那扇门走去。
  「喂,你们不行-」大妈追了过来。
  那扇门旁站了几个身穿花色t恤、牛仔裤跟百慕达短裤的黑大个,一两个挡在我们面前,「喂,你们是-」
  我拉住茱莉亚闪过黑大个,推开那扇门。
  两个身穿浅绿色手术服的人站在手术台旁,台上用绿色无菌布围出来的一方空间,正渗出鲜红的血。
  「怎么办?怎么办?」其中一个喃喃唸着。
  「出了什么事?」我问。
  「突然大量出血,我找不到出血点。」那个人回过头,用方以思的声音发话,「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是来帮忙的。」茱莉亚说。
  「帮忙?」另一个身影发出女声,是沉咏竹。
  身后那扇门碰一声打开,我回过头,是王万里。
  他一把拉开身上的黑风衣,露出下面的手术服,随即走到手术台旁,将戴着加长外科手套的右手伸进那个不停冒着血的空间里。
  「你-」方以思望向他。
  「我刷手过了,」那块空间里原本渗出的血停了下来,「别紧张,出血的应该不是动脉,还有时间。」
  「是吗?」
  「沉小姐,可以麻烦你每三十秒报一次时间吗?」
  「好的。」
  他回过头,「茱莉亚,可以麻烦你做麻醉管理吗?」
  「我?」茱莉亚一愣。
  「你是无国界医师组织的医师,没错吧?」
  「你怎么知道-」
  「我需要你帮忙,方医师才能专心找出血点。可以吗?」
  「我知道了。」茱莉亚走向手术台旁的麻醉机。
  「我会暂时封住血管,抽掉视野里的出血,你只要专心找出血点,把子弹拿出来就好。」
  方以思望向他,「你连他是枪伤都知道?」
  王万里回过头,「士图,跟外面那些人要几单位血。」
  「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就当做是备用方案。」
  「好的。」我转身准备走出手术室。
  「他是o型,」身后传来方以思的声音,「不会吧,他能要得到血?」
  「相信我,要是外面那些人,他连奶都挤得出来。」
  「拜託!我又不是他妈的挤奶工!」我走出手术室,顺手带上门。
  ◎◎◎
  「我没有听错吧?」黑大个里领头的即使戴着墨镜,都能感觉镜片后的眼瞳正落在我脸上,「我们是来确定这傢伙死了没有耶,你要我们捐血给他?」
  「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们确定自己杀对人了吗?」
  「什么?」
  「你以为交个怎么看都不像混道上的上去,说他杀了你们老大,你们的新老大就会相信?嗯?」我说:「你知道的嘛,有些手痒的新老大上任,都会找藉口宰掉几个不听话的手下立威,你们这不是摆明送人头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啊!」
  「留他一条命吧,他挨了你们这几枪,哪里都去不了,你们何不自己先问清楚,再送给你们新老大当见面礼?」我耸耸肩,「反正要送人头嘛,送别人的自然比送自己的要好。怎么样?」
  ◎◎◎
  换上大妈给我的手术服,走进手术室,手术台上的那个空间已经可以看得出人体组织的轮廓。
  「大妈正在抽血,待会就送进来。」我说。
  「多亏王先生,出血已经控制住了,」方以思低着头,直盯着自己手上的器械。
  麻醉机旁被手术口罩跟头罩遮住脸的茱莉亚抬起头,「你怎么说服外面那些人的?」
  「我只是说他们杀错人了,要他们确认一下。」
  「杀错人了?」
  「是老佛雷泽的儿子吧。」王万里望向手术台,跟着方以思的动作放松手术台上的止血钳。
  「是啊,是那个一天到晚被人嘲笑是书虫的小佛雷泽,」大妈推着装了几包血的推车走进手术室,我一包包递给茱莉亚,「如果有人塞给他一把枪,要他崩掉人家老大,他可能会先崩掉自己大腿什么的。」
  「你们认识他?」茱莉亚将一包血掛上输液架。
  「万里和我住在东哈林,所以认识很多人。」
  「不过我们可不知道这里还有个诊疗所。」王万里松开手术区域仅馀的几把止血钳。
  「华埠诊疗所给的薪水不高,有人就介绍我来这里打工。」方以思拿着持针钳缝合伤口,「这里大都是付不起医药费,也没保险的穷人。还能忍受我三脚猫的医术。」
  「所以你的医术,都是在这里磨练出来的。」
  「别取笑我了,如果不是您,这个病患可能早就-」
  「光是在病患出血时还能站在手术台上,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王万里说:「我以前还吼过一个实习医生:『你为什么不出去喊救命呢?』,结果他还真的从手术室跑出去,家属以为病人已经没了,准备要衝进来。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方以思格格笑了两声,「这样啊。」
  「你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不,或许现在已经是了。」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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