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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殷勤待写成闲话(下)

  接下来的日子是用纸张叠砌起来的,唰啦啦一翻,就是满室墨香。
  石更能识得的字慢慢多了起来,尉迟不盼又挑了些浅白易懂的间书让他看,有时是些志怪小说,有时是些奇闻軼事。
  但这回,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纸质极好,只是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又几经转手,边缘都微微翻了起来。
  尉迟不盼把纸往他面前一送,眉眼弯弯,「石更哥,今儿个让你练练字,你就把这上头的字句抄一遍吧。」
  石更点点头,但伸手去取笔的时候袖口滑了下来,他连忙慌张的掩下,抬眼看了看尉迟不盼,见她专心磨墨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才放下了心,小心翼翼的蘸满了墨,一笔一画的抄写了起来。
  他心有旁騖,加上纸上的用字遣词着实有些晦涩,多是文縐縐的官话,尉迟不盼让他抄写,他也就仅仅只是抄写而已,没花太多心思去细想上头的意思。
  只是他越写越觉得不对劲,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总觉得那「天工坊」三字醒目的很,又看见后头红通通的官印,一愣。
  不会是??
  他一下来起头来看尉迟不盼,就见她再忍不住笑,一排整齐的贝齿都露了出来。
  「是啊,石更哥,正是你想的那样!」她亲暱捏了捏他的手背,「你雕的凤凰入选了呢!评选的大人们是讚不绝口,私下还跟送信的差役说了,几座送进宫里的木雕里,我们夺魁的希望最大!」
  他一时不知要做何反应,愣愣的看了看手上的纸,又愣愣的看她明亮的笑靨,想伸手挠头,又觉得该咧嘴,还赶着要打手势,一下竟把自己搞得手忙脚乱,什么都只做了一半。
  这让尉迟不盼把眼儿都笑成了一条缝,拉了拉他的手想让他别慌,不料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一把搂进了怀里。
  不管是不是过于激动,他都是说不出话来的,可他抱得那么用力,偏头贴着她发顶的呼吸那么急促,让尉迟不盼蹭了蹭他,放软了声音,「我也好高兴呢,石更哥。」
  他应不出话,健臂环着她,忽地半搂半抱的把她推到角落,低头就朝她嘴上咬了过去。
  「唔──」
  她的娇呼没来得及收尾,全数没在他的唇齿。
  石更热切地吻着她,又侧了身子试图把她全藏进自己的身影里,旁人从窗外望进来,也只能看见他宽厚的背部。
  但这又何尝不是掩耳盗铃?
  石更不是不知道,可体内有一股热血窜流,让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此时此刻,只想狠狠的吻她,与她共享这份喜悦。
  尉迟不盼亦没有挣扎,同样不敢明目张胆的环他的腰,可是手已悄悄的揪上他的衣襟,掂起脚来把自己送上。
  这种担心随时被人撞破的紧张感让心跳在沉静的房里格外的响,可两人吻着,纠缠着,没有人想停,更没有人捨得失去彼此的体温,一直到呼吸尽染上对方的气息,才依依不捨的结束。
  石更没放开她,隻手按着墙,另一手仍扶着她的腰,和她额头相抵,低低的喘着气。
  她呼吸也同样紊乱,仰着头看他,「石更哥?」
  她不自觉喊他的名,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多,倒是轻轻地笑了,食指温柔的描绘他的轮廓,走过他的眼尾嘴角,最后在他的唇上被含住了。
  他的舌尖与她的指尖相接,那奇异的触感让尉迟不盼惊呼了声,想抽回手,他却不让了,一把握住她的腕,舌头曖昧的舔她的指腹。
  「痒呀──」她咯咯娇笑,手上用了几分力,玩闹的和他较起劲来。
  说实话,她那点小力气连石更的一根指头都抵不上,但石更又何尝捨得使劲伤了她,两人这样拉拉扯扯,倒是不经意揭下了他的袖,露出他粗壮小臂来。
  石更一瞥见,顿时就慌了,松了手揹到后面去,过大的动作让尉迟不盼生了疑心,眼一瞇,「石更哥,你藏什么?」
  他一时想不出开脱之词,虽摇着头否认,一双手仍在背后藏着拽着,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
  「分明就有!别想瞒我呀!」她见他还要装傻,蹙起了眉要求,「那你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
  石更哪里肯,可见她抿着嘴,模样有些不高兴了,才不甘不愿地伸出右手来,摊在她面前。
  她捉着他的手仔细地看了一会,没看见有什么异样,又要求,「左手呢?」
  左手?左手?不能给。
  石更舔了舔唇,左肩倾得更后面了。
  「石更哥!」她开始想偏了,一下紧张了起来,「你是不是工作时受伤了?你别怕我心疼不敢说!伤着了哪里?让我看看?」
  他没受伤,只是?只是?
  石更摇头的弧度更大,胀红着一张脸,连眼珠都转了开来,不敢再瞧她。
  这副模样在尉迟不盼眼中就解读成了四个字
  ──作贼心虚。
  「石更哥,你不是受伤?那为什么不敢让我看?」她咬唇思索了一会,得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结论,「你?你是不是到外头招惹女人?留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印记!」
  女人的联想力总是丰富,她越想越有可能,颊都鼓了起来,气呼呼地瞪他。
  左手背在后头,石更只能用一隻手比划,怎么比也解释不清,偏偏生了疑心的姑娘最是难打发,就算是尉迟不盼也不例外,再多的解释都不过是开脱之言,什么也比不上眼见为凭。
  她挣开石更讨好的来握的右手,噘起嘴来,「石更哥,我要看你的左手!」
  眼见再瞒不下去了,石更僵了僵,默默地收回右手,两手在背后摩摩蹭蹭了好一会,左手终于不甘不愿的的伸了出来。
  不只是尉迟不盼,他自己都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左手小臂,所幸除了一些脏污和他用力摩挲过的红痕外,什么也瞧不出来。
  尉迟不盼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但既发现他有事瞒着自己,就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
  她侧眸看他,声音扁扁的,「石更哥,坦白从宽呀!」
  石更是心虚的不行,只能一个劲地摇头,嘴一咧,意图露出最诚恳的笑容,可惜他从来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那笑弧紧绷的不行,无声的洩漏他的忐忑和慌张。
  迟迟得不到他的解释,让尉迟不盼赌气的一推石更,从他身侧挤了出来,「哼,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想知道!」
  她逕自走回桌前,板起脸命令,「石更哥,你?你回来继续习字,不许偷懒!」
  石更怎么也想不到就这么一会功夫就乐极生悲了,方才温存的气氛烟消云散不说,现下还得面对口是心非的人儿,只能訕訕的摸着鼻子回位子上把那份公文抄完,边写边抬头偷覷她。
  「不许分心!」她手插着腰,一见他朝自己看来就曲指敲桌子,这会儿还真像是学堂的夫子在教训顽劣的学生了,而石更自己心底有鬼,更是不敢违逆她,只能认份的把字全抄完了,小心翼翼地往她那头推了推。
  她飞快地看了一遍,见他的字虽称不上工整,可一笔一画清清楚楚,挑不出什么错来,更生气了,偏偏又想不起还能怎么借题发挥,只得哼了一声,「那?那?今天就学到这!石更哥,你可以回家了!」
  他当然不肯走,示好的拉了拉她的手,她虽没再甩开,却扭过头去不肯看他,兀自闹起彆扭来。
  石更真没法子,只得放开了她,硬着头皮又在纸上写起字来,拚命的回忆着自己已练习过好几次的那些笔画。
  尉迟不盼没想到他就这么松了手不来哄自己,顿时就有些委屈,原本只是随意的揣测很快发了酵,让她忍不住转回了头发作,「石更哥,你──」
  她迎上的是两个歪歪斜斜的字,和他困窘的神情。
  喜欢。
  他这生这世永远没法说出口的字,他一直等着要以纸代口来诉说。
  可欢字太难,所以他才写在左手臂上,常常看常常写,就等着有朝一日有机会告诉她了,不会漏掉任何一笔心意,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没练好,就这么仓促的被揭露了开来。
  偏偏他自己在慌乱之下又拭去了字,再没有东西可以对照,他看着纸上的字,怎么看都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手指一遍遍的动着,反覆确认那些笔画。
  谁知啪嗒一声,有泪珠落在纸上,晕开了字。
  石更一抬头,就彻彻底底的慌了,只觉得自己果真是写错了字,弄巧成拙。
  她哭了,是不是觉得他很丢脸啊?还是觉得他朽木不可雕?难不成是他记错了字,那两个字压根儿不是这个意思?
  他胡乱猜测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六神无主,迟疑了一会,拉过她的手把笔放进她手心里,打着手势央求她写一次对的笔画,他保证下次不再写错。
  她哭得鼻音都出来了,声音那么哽,「石更哥,我不要教你这个。」
  没想到她气成这样,石更是真的吓傻了,抬起手来又要道歉,却被她拉过了腕,湿凉的笔尖落在他原本拭掉的地方,「石更哥,你要记不得这么多笔画,就该学这个字才对。」
  她将『受』字写得极开,然后慢慢的、仔细的把『心』字一笔一画的填了进去。
  「石更哥,你记好了?」她弯起眼睛的时候不小心又挤落了一滴泪珠,滴在他手心里像一颗圆圆的珍珠。
  他愣愣地捧着那颗珍珠,听她倾身在自己耳边呢喃,一字一句,那么甜蜜。
  「这个字,得用心受之。」
  「这个字,唸作『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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