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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剧毒者”朱戈纳苏(下)

  “朱戈纳苏这个人……真是诡异啊。”
  没有用“强”而是“诡异”,因为这的确就是朱戈纳苏给张元空最大的感受。将两枚铁钉钉入身体后,他并没有如张元空的想象般,一下子爆发出巨大的战力,将三人摧枯拉朽般击退。他只是变得快了一些,强了一些,和坚韧了一些。但面对神霄三子,这仍未够看,前后撑持了一杯茶的功夫,他最后还是被打到倒飞起来撞到墙上,身边的狗群更是全被轰成碎片。
  可这并不是结束:虽然矮瘦干枯,却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朱戈纳苏象是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爬起,依旧呐呐念诵着那些复杂难明其义的歌诀,并取出更多的铁钉,刺进自己的身体。
  刺进去的铁钉越多,获得的提升幅度就越小,那怕是当已经钉到第十四颗钉子的时候,朱戈纳苏仍然不是谢白虎三人的对手。但到这时,三人却已经不能不感到惊恐。
  ……到底,朱戈纳苏的身上,还能够钉进去多少颗钉子?
  想着这个问题,再看看朱戈纳苏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陈旧伤疤,然后再想象一下他衣服下面的样子……三个人嘴里涌出来的,可说全是苦水。
  而站在远方观战的张元空,则比他们知道更多:谢白虎们只是怀疑,而他则肯定的知道,朱戈纳苏……仍有余力!
  因为,几乎是从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一只头上还露着半截铁钉的干瘦到羽毛上没有任何光泽的乌鸦,就无声无息的从林中飞出,蹲在张元空身边的树上,默默看着他。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们在这里吧?)
  一路上早已注意到,越接近停尸台,林中就越显死寂,但当时只以为是飞鸟走兽也知顾忌这里的邪门,并没有想太多。直到那乌鸦飞近时,他才悚然警觉。
  (这片林子,根本就都是他的领域吧!)
  这样想着,张元空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微笑着,向那乌鸦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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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最后,这泥潭一样的战斗终于结束:倒不是那一方取得了胜利,而是终于来了够份量的人解围。一名气喘吁吁的中年人急急忙忙的跑上来,还离着很远的地方,就用力挥动着手臂,大喊着“误会,都是误会!”。
  “啧,常雁辅也来啦,那没戏好看啦。”
  “原来是他啊。”
  自然不认识这中年人,但当卡门叫出名字时,张元空倒也知道这是何方神圣。
  一直以来,祆教都是三夷教中最为封闭排外的:与积极努力在走上层路线想要在夏人中扩大影响的景教与在官府心目中已经快要和和白莲教太平道什么的等量观之的摩尼教相比,祆教封闭到了甚至根本就拒绝向外传教,只在夷人自己当中传播。
  改变这一现状的,就是常雁辅。
  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接触到了“胡天神”的相关信仰,自然而然便大生好感,从此开始努力钻研。最初,他遭遇到的是来自双方的压力:祆教以冷漠来对待这个莫明其妙的夏人,他自己的亲朋好友则觉得这完全是在发疯,但始终没有放弃,他散尽家财,翻译祆教经典,传播祆经信仰,就张元空所知,前不久把神霄派搞到灰头土脸的道藏编撰事件中,正是因为他的大把贿赂,才能把“大有神威,普救一切苦,能摄服四方,以卫佛法。”这样的文字混进道藏当中。
  虽然看着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但张元空知道,常雁辅早已年过七十。他自己也非常自豪于这样的保养,常常说:“这就是胡天神的保佑啊!”
  在常雁辅的调停下,这场看上去毫无意义的战斗终于结束:悻悻离开的三人,这次没敢再丢什么场面话。虽然说刚才他们一直占据着上风,但这种似乎永无止境的重复,却没人想再来一次。
  没有发现藏身林中的两人,当谢白虎等三人离开后,常雁辅和朱戈纳苏寒暄几句后,也转身离去。他走以后,朱戈纳苏一边捶着腰,一边咳嗽着回到院内,并拉上了门。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向张元空这边看过,但当那大门吱呀响着被关上的同时,那乌鸦也终于收回了一直盯着张元空的冷漠眼神,双翅挥动,转了一圈,飞向停尸台而去。
  ……从始至终,这乌鸦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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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观了这样一场战斗之后,两人继续向清源山而去,但一路上张元空明显沉默了很多。
  (朱戈纳苏的战斗方式……和我的三十六路天罡法,其实很象啊?)
  仅从刚才的战斗中,张元空并没法感受到张颠把朱戈纳苏列入四个名字之一的必要性,诚然他很强,但绝没有强到让三张兄弟要直接选择回避的地步。
  (是因为他还有更多潜力根本没有释放,还是因为……他这种力量和我罡法的相似性?)
  若有所思,张元空突然开口,问卡门说朱戈纳苏在祆教中到底是什么地位。
  “地位?”
  嗤笑着,卡门表示说,大概因为自己是夷人的缘故,实在很难听懂张元空想问什么。
  “反正呢,照我知道的夏语来说,‘地位’和‘看大门的’这两个词,很难联系到一起的。”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表达自己的意思,卡门又特别补充了一句。
  “……而且,还是看义庄大门的啊!”
  和张元空想的一样,但这也正是令张元空困惑的地方,无论那里,总是强者为尊,以朱戈纳苏刚才展现出的能力,无论在龙虎山或神霄道那里,都足够自成一个小山头,就以祆教本身而论,太阳道人据说已是教中第二号人物,以那天表现来看,也未必强得过他。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老人屈身祆教当中,当一个没没无名的守尸人?
  “当然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信徒啦……除了对神的信仰外,其它什么都不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升得上去?”
  对张元空的疑惑根本不以为然,卡门笑着道:“我啊,早就知道了,无论什么教都一样,只要是主事的,那就没有真信的!越向上,越没人信!”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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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等等,我说张真人,咱们先等等。”
  叫停了张元空的讲述,云冲波疑惑发问,从刚才起,自己就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我说,您讲自己经历的事情,那没问题,可刚才,你绘声绘色的又是‘惊恐’又是‘苦水’……人家神霄派道士他们心里想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呃?这个问题问的很好。”
  微笑着摆摆手,张元空续道:“那么,我们接着来说,当时啊,卡门他对我说……”
  “别忙,我还没问完。”
  皱着眉头,云冲波边想边道:“还有事情不对啊……朱戈纳苏,还有那个太阳道人,照你说的,那应该都是夷人吧?他们用的,也都是夷教里的法术吧?”
  “是啊,怎么了?”
  “我就觉得不对啊!”
  重重一拍桌子,云冲波怒道:“夷人,用着夷教的法术……那他们凭什么要用夏人的话来念咒语啊?你凭什么能听得懂啊?!”
  “混蛋小子!”
  用更大力气拍在桌子上,张元空怒然立起,呼呼喘气,胡子都吹了起来。
  “你到底是来听故事的还是来踢场子的?”
  “不想听的话,就从群里……我是说,从这屋里滚出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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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质疑被这样强力镇压之后,云冲波讪讪坐下,道着谦说,“您继续,您继续”,好容易算是抚平了张元空的怒意。“话说,当时啊,小子,我就象你今天这么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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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张元空的愤怒,卡门表现出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懒洋洋的摊着手,并翻着白眼,好一会儿,才很勉强的补充说也许在大夏不一样?
  “您是金主嘛,您说了算,我相信,大夏的道士凡是能当上教皇或红衣的,一定都是最虔诚的道人,行了吧?”
  这种象挑衅多过象道歉的东西,显然不可能让张元空满意,好在卡门还算有眼色,觑着张元空似乎是真怒了,赶快装疯卖傻,插科打诨,总算是带过了这个话题。
  两人闷声不语,继续赶路,过了一会,卡门却突然又是长叹一声。
  “说起来,当年啊……”
  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卡门说,自己本来和父母一起,幸福的生活在一块多山靠海的地区里。
  “那里啊,既有景教,也有天方教,不过当头儿的信得是天方教。”
  后来有一天,有一个瘸子来到这里,号召大家说,这块地方……是景教徒的地盘嘛!虔诚的景教徒,怎么能被异教统治?
  “他一声咆哮,顿时就战火燃起,大家打了好多年,倒是真把天方教的人打走了……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事啦。”
  回忆说,那时,自己家住的地方是景教徒与天方教徒聚焦居的边缘地带,一河之隔,就是高高矗立着的新月标志与十字标志。
  “有一天呢,那个景教的方丈与天方教的方丈商量说,想要买他的一头种羊。”
  补充说明,这两个人都是养羊的好手,都有自己的牧场与羊群,但一直以来,天方教那方丈总是胜过一头,能够养出最雄壮的头羊来。
  “那个方丈当时高兴啊……说,我不卖!”
  就这样,两人谈判了很久,最后,方丈终于松了口,说,这样吧,只要你对我大声说,包括你们景教天主在内,任何人都没办法让死人复活!我就把我最好的种羊卖给你!
  “啊,他真的说了?”
  虽然对三夷教只有粗浅的了解,但张元空也知道,景教的教义,几乎完全是建立在某个死而复活的圣人身上,对景教徒来说,这一点就等同于三清之于道士,佛祖之于僧徒一样的地位。
  “当然说了啊……不过这还不是最后呢。”
  犹豫很久后,景教的方丈终于开了口,随后,两人就开始进入到具体的谈判环节。
  “天方教的方丈要价五十贯,但景教的方丈只肯出三十贯。”
  纠缠很久后,那位方丈终于想到了报复的方法,他提出要求,只要对方肯大声说,自己教门所供奉的神并不会给予信徒任何的赐福与保佑,自己就愿意花五十贯买下这头羊。
  “……他也说了,是吧?”
  和张元空想的一样,同时犹豫了很久之后,那位方丈迟迟疑疑的说,唔,那位吧……至少确实没有给过任何自己认识的信徒以赐福。并在最后补充说“……毕竟,二十贯可是一大笔钱啊!”
  “他们,还真是……啊!”
  最后还是没有给出任何评价,张元空长叹一声,继续赶路,只不过,接下来和卡门说话时,他总算不会再堆出那种阴沉沉的脸色了。
  翻过山头之后,便越走越快,没有多久,前方隐隐传来香火味道,再走几步,张元空见前方天然生成石门,上篆“清源洞天”四字,心道“可算到啦!”
  脚下加快几步,穿过石门……却顿时就僵立在了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吼声之中,满是愤怒,因为,眼前这清源观的布局,竟是张元空见所未见,入得门来,一条大路分作两边,右边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道观布局,而左边……左边香火缭绕中,许多僧人信徒进出,居然是一座不折不扣的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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