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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横笛闻声不见人 那知忽遇非常用

  第十二章横笛闻声不见人那知忽遇非常用
  洛阳。
  汉唐之都。
  华夏盛世,莫过汉唐。
  天下财宝聚中州,八方风雨归洛阳!
  扼天下机枢,控八方咽喉,本身又已是世间最大的生产和消费地,足可无视于金又或宋的主宰,洛阳自己,才是自己的主宰。
  虽然不可能有私兵的存在,但聚在洛阳城中的千百巨商们,每一个决定,都可以带动亿万金钱的变幻,富可敌国中的敌字,并不见得一定要用武力来铨释。
  不过呢,纵有着天下无双的财富,纵有着无视将相的威严,这些个富商大贾们,却仍有着令他们畏惧,令他们战粟的东西。
  其实,一个"死"字,又有谁能不怕呢……
  只是,比起那些朝不保夕,吃上没下的人来说,他们,的的确确的,是更怕死一些。
  陷于苦难中的人,常会想到"早死早投胎"这句话,可对那些如此满意于自己现在的生活的人来说,轮回与阎王,却是最为可怕的两个字眼。
  仔细想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这样的时世中,能够聚集起这样的财富的人,又有几个,是能够问心无愧的去面对,自己的每一寸过去…
  但是,就只是为着这样的理由,这些精明强干,毫铢必究的生意人们,就会心甘情愿,将千辛万苦始聚成的巨大财富,毫不犹豫的,送进那些神佛之地吗?
  每当想到这样的事情,他的嘴边就会泛起一丝笑容,一丝包含了四分不屑,五分嘲讽,再加上一分不可一世的笑容。
  他可以这样笑,无它,只因为,他是一个能够回首前尘,问心无愧的人,也因为,他是一个,不相信任何神佛的人…
  只是…
  面对着冷清的门面,他困惑的锁起了眉头。
  时逢元宵佳节,一路所见寺庙道宇,无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只差没贴上个"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对子,只是,这号称"中土第一名寺"的白马寺,怎地却是如此冷清?
  虽是开着庙门,却只有两个懒懒的沙弥在门前清扫,他已在这里站了很久,竟连一个香客也没看到。
  为什么?
  "因为,白马寺的方丈,是一个很奇怪的和尚。"
  完全没有防备之下,温和的语声就突然在身侧响起,但是,他并没有吃惊。
  "什么意思?"
  "他不喜欢布施很多的大香主,更不喜欢出门为人大做法事。"
  "在洛阳的佛界中,他绝对是个怪物,所以,这天下第一名寺,在他的手中,竟会冷落至此。"
  "不过,你现在最想知道的,该不是这寺庙或是这方丈吧?"
  "…"
  "我在齐云塔上看人着棋,如有疑问,就来问我吧。"
  "如果不想进来,就回去好了,没关系。"
  丢下这一句话后,不等他有任何回应,这人已飘向寺门,那两个沙弥只顾扫地,就似没看见他一般,任他从容而入。
  为什么,每一次见他,都会有一种被人玩于股掌之上的感觉呢?
  为着这个无解的答案而哑然失笑的他,摸了摸腰间的钢刀,再无任何犹豫,大步流星,走向寺门。
  本已准备和那两个沙弥大打出手,但出乎意料之外,他竟得到了完全的轻视。
  没有任何举动,就由得他走向寺门。
  只是,当他踏过庙门时,清亮的佛号,忽地在他身后响起。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全身一震,却没有停下脚步,若会只因着一点外力便改变初衷,他便不是他了。
  当他走向庭院深处时,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幽幽响起,数转之后,归于寂灭。
  大凡象些样的寺院中,总会有钟鼓楼这东西在,对佛门来说,暮鼓清心,晨钟涤欲,都是少不得的东西。
  白马寺纵然破落,但天下第一寺的名声,却非虚得,仍是场面宏大,规模依旧,别的不说,只这遥遥相对的钟鼓二楼,便比他在别处所见的任何寺庙,都要来得宏伟气派。
  只是,他的注意力,之所以能够完完全全的集中起来,却不是因为这两栋楼有多么的高大的出众,而是因着站在楼下的两个人。
  钟楼下站的人身形甚是修长,头戴一顶斗笠,难辨年纪大小,手中握着一条齐眉长棍,棍身漆的油黑发亮,棍尾支在地下。
  鼓楼下站的人最多四十岁出头,相貌粗豪,空着双手,虽是身着冬装,也难以掩饰他身上的虬张肌肉。
  这个所在本来很是开阔,两楼相据足有十丈,但他两人在这儿一站,气势所摄,竟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这十丈之地尽数护住,向他宣布着:
  妄进者,杀无赦!
  他甚至可以感到,这两人护住的区域,其边线便在自己身前四步之地。
  自己之所以能平安无事的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出手,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唯有在对手突破了那条线之后,两人的合击,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
  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开始向前迈步。
  一,两,三…
  四!
  甚至连提醒或是呼喊都没有,劲风急卷,自左方袭来。
  但那双拳头,却比拳风来的更快!
  左手本能挥出,在拳掌还未相碰之前,空气中竟已有丝丝寒意泛起。
  时值隆冬,春心未回,丝丝寒意本是平常,但是,这寒意,不对!
  这是以强劲内功,再加上独门心法,人为创出的寒地。
  他认得这功夫,也因着这功夫,他知道,来人是谁了。
  虽是外表与坎水功有几分相似,但运用变化,施展功效,却大为不同。
  华山冰魄功!
  冰魄功传为当年风觉迷于忘情书生交手后悟得,七十年来,一直号称"天下寒功第一"名声尤在玄天八功之上。
  冰魄功乃华山镇山之宝,修习之途又极是艰难,这一代华山弟子中,能有所成者,不过十余人而已,而能练到炉火纯青者,除华山掌门和两大长老外,就只有一人。
  华山掌门大弟子,田奥名!
  田奥名,三十九岁,六岁上华山,投入风入松门下,十岁得授天梯剑法,十四岁学得混元功,二十四岁上得传冰魄功,三年功成,无论成功之速,还是起始年龄,都是华山之最。
  谁都知道,这华山一派,早晚都是他的。事实上,风入松年纪已高,不愿轻动,近十年来,华山派在武林中的很多事情,也都是由他代劳,无论身份威望,他都已等同于事实上的一派宗主,足可和各家掌门平起平坐。
  无论名声地位,他都远在苏元之上,可是,象这样的一个人,此刻,出现在这里,却竟然只是看守门户,而且,竟会和人联手进击。
  能够有资格和他联手的,又会是什么人?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那人的棍,已似一条灵蛇般,游向他的背后。
  他已无暇分心,这两人出手极重,全是必杀之势,若稍有懈怠,他很可能便永远无须再关心任何人的身份或是来历。
  冰魄功虽是凌厉逼人,却吓不倒他,左手一圈一旋,点点红光泛起,瞬间已将寒意消去。
  以离火功破去冰魄功,手法干净利落,全不拖泥带水,只此一着,便无愧为江湖一流高手。
  只是,在这同时,他的脸色,却微微一变。
  糟糕,竟是不自觉的便将离火功用出,这下麻烦了…
  心下的担忧全未影响到他的反应和动作。身形一偏,险险让开那一棍,一交扑倒,在地上只一滚,翻身站起,早将腰间钢刀执在手中,沉声道:"在下玄天宫苏元,不知何事得罪了华山一派,田先生可能明言?
  那两人联手一击,竟没能伤到苏元,也都甚是惊异,尤以田奥名为甚,只是,当苏元报上姓名时,他们的神情,反而放松了下来,田奥名的脸上,更是有着一种"原来如此"的表情,而这,就令苏元更是不解。
  他甚至不认得我?那就是说,完全不是冲我而来,他们所要阻击的,只是任何想要再向里走的人?
  里面究竟有什么?周先生为何要我到齐云塔去见他?
  完全没有回应他的话,那斗笠人并无任何动静,田奥名则摇了摇头,然后又摊开右手,指向寺门。
  只要离去,诸事全无?
  将刀横在胸前,没有后退,反而还踏前半步,同样没有开口,只是一个动作,已将他的意思表达的再明白不过。
  请…
  显是未想到苏元会有这种等选择,那两人有些措手不及,对视了一眼。
  无论身份武功,他们都远在苏元之上,若是相遇于江湖,便是平手相搏,也已是给了他面子,但是,此刻…
  苦笑了一声,田奥心首先扑出,双手一收一放,掌劲所布,就似一张大网罩向苏元,缕缕冻气,便是这网上经纬。
  对于精擅玄天八功的苏元来说,以阳破阴,以土镇水,本都是举手之劳,但是,因着某个理由,他并没有用玄天功。
  一刀出手,如电过空,将冻气强行斩开,更顺势袭向田奥心。
  只是…
  钢刀虽快,却难断无情流水,尤其是,无情如严冬的冰水…
  田奥心根本没有出手防御,双手抱于胸前,看着苏元的刀,嘴角竟还浮出一丝冷笑。
  不用回头,也能感到,被一刀两段的冻气,并未溃散,而是在身后合流。
  换言之,自己已落入陷阱?
  完全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判断,本能的舞出一团刀花,护住身前,同时气凝后心,守住要害。
  就在刀光组起的同时,田奥心大喝一声,身形前冲,已是出手。
  但攻击却来自背后!
  在田奥心出手的同时,背后的冻气为其振动,如同一双巨拳般,狠狠的撞在苏元的背上!
  全样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攻击,背上的护体真气几被撞散,苏元全身一震,只觉胸中酸热,喉咙口一甜,好容易才将这口鲜血咽下。
  只是,因着事先的防备,这一击虽重,却没能带动苏元的身形,而田奥心的主力似是在于背后的一击,拳力并不甚大,苏元刀光舞开,竟将他又迫退。
  那斗笠人看了田奥心一眼,却未说话,也未出手。
  田奥心站住身形,看着苏元,心下也有些惊疑。
  不若花平的忘情诀能从心所欲的转换和使用内力,冰魄功虽能凝聚冻气,隔空伤敌,但所耗却是极巨,田奥心方才那一式已是凝起八成功力,但却仍只能有自己平时出手二三成之威,不然的话,苏元又怎能接下他全力一击?
  虽是如此,以苏元的名声来说,他到此刻为止的表现,仍是令田奥心感到不解。
  能够硬接自己的一击而没什么大碍,说明他的内力比自己的估计更为强劲。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为何不肯用玄天功?
  正确判断出自己的主攻会来自后方,在硬接下的同时,将自己正面迫退,无论战略还是实力都相当出色,但是,在传言中,精于离火功他的,本该有着更好的解决方法。
  从刚才的第一招来看,他的离火功确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地步,既然如此,为何不用?
  是不屑,还是担心?
  对于玄天八功早感兴趣,更希望能通过这次交手感受到些什么,田奥心打定主意,向那斗笠人摆了摆手,那人闷哼一声,似是不太满意,但却还是点了点头。
  田奥心深吸了一口气,玄功暗转,不一会儿,头上肩上,都有白气袅袅升起。
  苏元不敢大意,回刀横起,全神戒备。
  过了一会,白气渐渐散去不见,田奥心长笑一声,身形陡地扑前,
  苏元早在等待他这一扑,一刀出手,削向他双足。
  他知自己确是不如对手,若是一味死守,早晚落败,反而若是出手抢攻,攻其必救,却或者能有胜机也说不定。
  说到随机应变的灵活,苏元从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任何人。
  只是,刀方出手,苏元面色已变。
  这一刀,竟比他平时的出手慢了一成!
  其实一成也不算慢了很多,只不过是,按照这种速度,在田奥心的双拳打进苏元胸膛的时候,苏元的刀将会离田奥心的腿还有一分距离而不是已砍入其中。
  之所以会慢,是因为,不知何时,刀身上竟布上了一层若有若无,极淡极淡的白气!
  知道自己已又陷身冻气陷阱之中,却已来不及再做出任何反应,苏元的心中,一个念头急急闪过。
  没办法了,只有用这招了,顾不得这么多了!
  狂吼一声,空气急振,一股强大的冲击波,以苏元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急涌而出。
  玄天八功之震雷功,以苏元此刻修为,要想伤到似田奥心此等高手虽还不能。但要驱散空气中的寒意,却已足够。
  刀上羁绊尽去,刀光顿时大长,狠狠的砍向田奥心的右足!
  田奥心却未想到苏元竟还有这一招,猛吃一惊,急急变招,双足一撑,直跃而起。
  他人在空中,双掌已凝起九成功力,全心戒备,但苏元却并未追击,由得他翻了个跟头,平安落地。
  什么意思?想要让我放他过去吗?
  还未想明白,苏元的身形竟已出现在面前,刀光如虹,刀意似海,绵绵不绝,直攻向田奥心身上各处要害。
  纵敌之怠,击敌之惰,好高明的战法,此子确非凡品!
  若是这样下去,小田可能甚至会吃点小亏。不过,那样也好…
  面对这样的一个后辈,确是让人食指大动啊。
  冷冷的笑着,斗笠人一反手,握紧了手中的棍。
  苏元自动手以来,一直落后挨打,此刻好不容易才争到这个机会,那肯放过?片刻之间,竟已连出了七十九刀,招数既精,刀力亦猛,田奥心虽是武功高强,一时之间,也被他攻得左支右拙。
  只是,虽然狼狈,却并未被迫到露出足以落败的破绽,而当苏元的攻势渐缓时,他更能把握住机会,以适当的反击来将自己的形势渐渐扳回。
  在苏元出到第一百一十三刀时,田奥心没有再退!
  双臂轮起,拳风鼓荡,夹着刺骨的寒意,袭向苏元前胸。
  若不收刀,自己必能先他一步,将他轰杀,带着这样的自信,田奥心决定,在这一招中,就要将局势扳回!
  苏元的心中,却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终于,成功了…
  田奥心的拳,慢了下来。
  不是因着他的改变心意或是功力不足,而是感到了一阵阵寒意,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
  当他想起来,玄天八功中,也有一路叫做坎水功的功法时,苏元的刀,已迫近了。
  大惊之下,却喜心中仍是清明,田奥心虎吼半声,强行停下双拳。
  他这一拳中本已运足十二成功力,这一下中道而废,内力回挫,就似一支大铁锤重重打在胸口,全身都是一晃。
  他停手不发,苏元便也停下手来,两人僵立场中。
  苏元的刀,离田奥心的脖子,还有三分,但田奥心的拳,也已挥到了苏元的胸前。
  只是,
  刀乃利器,拳头却钝,距离又近,纵然两人同时发劲,苏元或者不免重伤,但田奥心却是死定。
  田奥心,败。
  以风海刀法相掩,暗中运起坎水功,趁其不备,一袭得手,武功虽是不如,但苏元的胜利,却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长叹一声,不失一派宗主的气派,田奥心的双拳,缓缓落回腰间。道:"我败啦。"
  苏元低头道:"前辈,承让了。"
  田奥心叹了一口气,忽又道:"还想问你件事,你方才为何宁可硬受我一击,也不用离火功?"
  这一问却出乎苏元意料之外,笑了一笑,并未回答。
  田奥心心道:"瞧他样子,似不便言,那便算了。"
  他却不知,此刻苏元的心中,正掀着几多波澜…
  那斗笠人轻咳一声,踏上前来,田奥心看了看他,不再说话,退开一边。
  苏元知道恶战在即,不敢怠慢,身形微屈,双足不丁不八,占住方位,左手捏个刀诀,护住腰间,右手刀微微前送,刀尖斜斜上指,刀身正遮着胸前要害。
  他这一下守得天衣无缝,全无破绽,连田奥心也微微颔首。
  那斗笠人冷笑一声,长棍扬起,却不出手,只是来回挥动。
  他挥动之即,胸前空门大露,苏元却不知他深浅,不敢妄动。
  那人长棍越舞越急,双手渐渐移至棍身中间,高举过顶,不住旋动,风声愈趋急劲,就如一个大风车般,将四下尘土吹得激扬不已。
  苏元不知他用意,一发小心,守住门户。
  那人忽地大喝一声,竟是长棍脱手,直掷过来。
  他方才旋力甚重,这长棍虽然脱手,却仍是不住转动,倒似是个大飞盘一般。
  苏元不敢当其锋芒,侧身让开,那知身形方动,那棍竟似为他吸引,也斜击向他身上。
  苏元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刀挥出,击向棍首。
  那知棍身只微微一震,棍首只是为他挡退,并无损伤,棍尾却更快更狠的打向苏元腰间。
  苏元眼间这一下势难避让,不得以之下,力聚腰间,硬吃一下,却喜棍上力道已不甚大,虽是疼痛,却未受内伤。
  他本拟硬受一下,将那棍抢下,那想那棍一击成功,早又旋转飞出,就似有人以手相控一般,那斗笠人伸手接住,却未抢攻。
  苏元定定心神,运功调息腰间,心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方才本道是这斗笠人隔空控物,但心神一定,便已知不对,若他真能隔空役棍,则方才自己破绽已现时,直接一棍攻心,自己便非败不可,何必这样费事?
  那人冷笑一声,右手一挥,那棍已又飞了过来。
  苏元正要闪躲,忽地心中一动,刀交左手,右手握住腰间刀鞘,全无动作,凝神盯住长棍。
  眼看长棍将要及身,苏元忽地一声断喝,右手发力,将刀鞘扯下,向右方远远抛出。
  那长棍本来已要击中苏元,却不知怎地,竟是忽地一个急旋,追向刀鞘。
  那斗笠人面色大变,右手连挥,那长棍早又逆飞而回。
  苏元将他动作看的清楚,心道:"果然没错。"
  躬身道:"原来是艾前辈,晚辈有礼了。"
  那人闻得"艾前辈"三个字,全身一震,将长棍收回手中,并未再行抢攻,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原来这人唤作艾权,人称"妖棍",二十年前也曾横行一时,后来惹上了玉女宫,为前代玉女宫主逐出中原武林,远走异域,已是十数年没有音讯,想不到竟会突然在这里出现。
  以他功力,确是不足隔空役物,但他却曾远游南疆,对土人的回旋镖下过一番功夫,颇有心得,竟是想出来施以长棍之法。
  要知物若急旋之时,以外力加之,除非正中当心,否则极难将之击退,只是回旋击进而已。
  他将这个道理加以应用,将长棍转到极快时飞掷出手,若敌人以刀剑挡格,则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回,极是难防。
  他在棍上又伏了数道潜力,若敌人飞身闪让,带动气流,长棍也会自行改变方向,追击敌手,若是飞得远了,他再以指力撞击棍尾,让它倒飞回来。
  在不知就里的对手眼中,这长棍之上,就似有妖灵附上棍身一般,是以称他"妖棍",本是辱他之辞,他却甚是得意喜欢,竟就堂而皇之,自称起来。
  苏元心道:"还好当日宫主纵论前代武林人物时,曾说过此人,讲过须以静制动的道理,否则的话,真不知如何是好。"
  又想道:"虽然如此,此人却是二十年前便已成名,据说他当日与前任玉女宫主相斗竟日,也只输了一招,只是为有前言,才恨恨而去,这个…"背上已几乎渗出汗来。
  他这月来刻苦用功,又得姬北斗朝夕指点,所进极巨,自觉便再遇一清,也能斗上个百余合,未必输她,只是,这人却在二十年前,便已能和玉女宫主平起平坐!
  饶是苏元心高胆大,一念及此,却仍是心下微有寒意,自思忖道:"这却怎生是好?"
  艾权只冷冷看着他,并未出手。
  苏元心道:"难不成今天真要退回去?"
  他生性高傲,又性喜冒险刺激,本来虽对周龟年之事不甚喜欢,但此刻周龟年亲口说不来亦可,又有这等高手相阻,他却反而下定决心,定要闯到后面,看个究竟。
  想用激将法引我吗?算你看的准!
  这时,正有两人在远处悠悠的看着他。
  一个长发宽袍,一个灰衣负伞,两人手中,都握着酒杯。
  两人身后,有一局棋,一个黑衣老者和一个衲袍老僧正杀的入神,全不理这边动静。
  那长发人正向灰衣人笑道:"小徒此刻,只怕已是看穿周先生的第一重心意了。"
  那灰衣人笑道:"既如此,姬宫主以为他会有何反应?"
  姬北斗笑道:"周先生明知故问么?你早看的明白了吧?"
  又道:"小徒虽以狐为名,却性如狮虎,除非事干他人,否则决不言退。"
  又道:"明知是饵,也要昂然吞之,虽知有陷,却宁愿破陷而去,这,便是小徒的脾气了。"
  周龟年也笑道:"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与花平肖兵这等人物倾心结识,不是吗?"
  姬北斗失笑道:"周先生好明的耳目。"
  周龟年笑道:"近十年来,江湖新秀,可说以这三人为最,如此明珠美玉,龟年不盲,岂能注意不到?"
  忽又道:"他出手之时,怎地似是心有顾忌?"
  姬北斗微笑道:"这个么,却是一时还不便说。"
  周龟年也不相询,只一笑,自倒了一杯,和姬北斗一碰,仰头干了。
  艾权盯着苏元,沉声道:"你既喊我一声前辈,我便不能再硬欺你。"
  不等苏元开口,又道:"我只用三成内力,你我招数上一决高下。"
  周龟年向姬北斗笑道:"若令高徒以为妖棍已破,便可以过关,那他一定会非常之惨。"
  姬北斗大笑道:"妖旋棍斩虽然诡异惊人,但若对上真正高手,效用便十分有限。"
  顿了顿,他又道:"能令艾权名列当世高手之林的,不是在天空飞动的棍,而是握在他手中的棍。"
  周龟年笑道:"他似已动了战心,竟要只以三成功力,和令徒在招数上一决高下。"
  姬北斗淡然道:"纵只比招数,他的蛇棍也非心月刀法可比。"
  周龟年却面有异色,看向姬北斗,奇道:"怎么,听北斗兄的口气,令徒除玄天八功之外,竟还另有伏招不成?"
  姬北斗只一笑,看向窗外,并不回答。
  周龟年笑笑,竟起身去看那两人着棋了。
  苏元知艾权既这般说法,便当自顾身份,决不会先行出手,将刀倒执手中,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既如此,晚辈献丑了。"
  见艾权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话,一刀出手,平平削向艾权腰间。
  他方才见艾权棍法太过诡异,不敢轻做乾坤之掷,这一刀出手,倒留了六成力,原是没想着真能伤得到他。
  艾权右肩轻耸,也不见如何动作,那长棍竟一跃而起,如长蛇般直噬向苏元咽喉。
  苏元一惊,心道:"好快的棍法。"却喜早有余力,一刀掠回,挡向棍头,却是用的刀背。
  他自知功力比艾权差得甚远,这一刀出手,正是想试一试,看他有无依约自限内力。
  果然,刀棍相撞,两人都是身子微微一晃,那长棍竟为苏元格开。
  艾权握住长棍,看向苏元,道:"信了吗?"
  苏元脸上一红,躬身道:"晚辈得罪了。"
  艾权道:"无妨,我当年名声不佳,这也是人之常情。"
  忽又傲然道:"但艾权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却从无食言而肥之事,你若不信,大可回去问你师父。"
  苏元自觉惭愧,正要出手,艾权忽道:"这次换我来啦!"语音未毕,那黑油油的棍尖早点到了苏元面前。
  苏元知这般打法,两人内力等于已是相若,可说纯是招数相拼,心下方略略轻松了些,那想到他说打就打,棍势竟来得如此之快?掌中刀竟是连扬起的功夫也没有,一个铁板桥,躺倒在地,险险让开这一棍,左掌在地上一按,也不起来,身形已是平平移开两尺,果听呼的一声,那棍已砸在地上。
  苏元不等他棍势再变,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钢刀顺势砍向艾权颈间。
  艾权回棍自守,苏元也不变招,仍是向棍上直劈而下,艾权棍尖连晃,幻出数朵棍花,苏元只觉手中剧震,钢刀几乎把握不住,心下大惊。
  他本仗钢刀锋锐,想要强去削他长棍,那知艾权控棍之精,运棍之准,竟已到了匪疑所思的地步,刚才那间不容发之际,他竟是连出六棍,每一棍都侧击刀身,只因运棍太快,苏元竟连变招也来不及,便被他一连六棍,将那一刀震溃。
  艾权得理不饶人,长棍早追击而至,苏元出刀如风,全力招架,却仍是左支右拙,连接三十一棍之下,终于被他逼出破绽,"哧"的一声,穿透刀网,一棍刺向苏元右肋。
  却喜千钧一发之下,苏元终于险险让开,只是却没能完全避开,那长棍"扑"的一声,仍是自他腰间穿过。
  其时天气寒冷,苏元虽是不惧,却仍是着了冬装,冬装厚重,但这一棍刺来,竟似是锐枪长矛一般,轻轻易易,便将苏元衣服刺出一个大洞,苏元全力一扯,虽是脱开,衣服却已破烂,块块败絮被震的满天飞扬,寒风呼呼,自腰间破洞灌入,倒也甚是寒冷。
  苏元此时,却那还有空去想寒冷之事?艾权手拄长棍,站在数步以外,正盯着他。
  虽是看不到他的眼,苏元却能感到,两道锐如电,冷似毒的目光,正刺穿斗笠,在自己的脸上身上,不住逡巡。
  就好象,一尾毒蛇,藏在草中,等待他的猎物时的那种目光。
  只要自己稍稍露出一点破绽,那如草间毒蛇般的一击便会擎向自己的咽喉,对这一点,苏元完全可以确信。
  艾权忽道:"你为何不用玄天八功?"
  苏元愣了愣,终于道:"在下实有难言之隐,决非对前辈不敬,还请前辈见谅。"
  艾权冷笑道:"难言之隐?比性命还重要吗?"
  苏元闻声一震,还未答话,艾权已冷哼道:"不肯用玄天八功,便给我去死吧!"掌中长棍,已又戮刺而出。
  姬北斗喝了杯酒,叹道:"以枪法入棍,却又仍能保有棍法大开大合,扫荡四方之威,将蛇枪中原有的那股小家子气补得干干净净,这艾权确是不凡,早知如此,当年他出关之前,真该和他斗上一回。"
  周龟年笑道:"姬宫主以为当如何应付?"
  姬北斗看看周龟年,失笑道:"周兄何必相戏?"
  又道:"以慢打快,主客自易。"
  周龟年笑道:"好个以慢打快,果然高明!只是…"他看向窗外,悠然笑道:"却难解令高徒眼下之危啊。"
  姬北斗伸头看看,也不说话,脸上却是轻松自在,全无担忧之意。
  艾权见苏元年少高才,本有怜才之意,却恼着苏元死也不肯再用玄天八功,心下愤怒,想道:"倒要看看你难道真是死也不用?"他本是个性情偏激的人,否则当日也不会得罪武林,被逼到远奔他乡,此刻心意激荡之下,出手越发狠毒起来。
  苏元那里是他的对手?数招之间,险招迭遇,衣服上早又添了四五个口子。
  周龟年却动容道:"艾权怎地这般着急,真是改不了的毛病。"
  又看向姬北斗,叹道:"这般下去,只怕苏元真能有所胜机了。"
  姬北斗并不答话,自倚在窗沿上,看的出神。
  外面打的天惊地动,那着棋的两人却是全然不为所动,自管自的在那里对奕。
  姬北斗忽地皱眉道:"不行,现在还是不行。"
  周龟年奇道:"姬兄究竟有何伏笔,小弟当真是猜不着了。"
  姬北斗笑道:"现下还难以说清,总之是祸福难料,就看他自己了。"
  又笑道:"这月来我在元儿身上很花了些心血,将玄天八功尽传了给他,只是时间尚浅,就看他的悟性和运气了。"
  周龟年动容道:"难怪他竟能相持至今,我本便觉得奇怪。"
  又拱手道:"多谢姬兄。"
  姬北斗懒懒笑道:"有什么好谢的?这本是迟早的事,只是不想教他丢了我玄天宫的人,是以早了几年而已。"
  又道:"其实这,对他而言,也还真不知是祸是福呢!"
  艾权大喝一声,手中幻出数十个棍头,苏元运足目力,仍是看不清楚,反觉头昏目眩,回刀自守,决意先求无过。
  艾权见他回刀,冷笑一声,长棍虚点数下,分打苏元上身各处穴道,苏元竟是全然看不出那个是真,那个是假,情急之下,只有先退后一步。
  那想艾权见他退后,长棍竟蓦地加速,又快了三成,要知高手过招,那是毫厘也差不得的,苏元原道足可躲开这一棍,那想艾权竟还有余力如此?大惊之下,那棍早欺至胸前了。
  没办法了,只有如此了!
  明知是饮鸩止渴,却已是再无它路可走,苏元怒啸一声,蓦地止住后退的身形,喝道:"便教你见见玄天功!"竟是弃刀不用,左手握拳,直轰向艾权棍尖。
  艾权狂笑道:"终于肯用了吗?"也不变招,双臂加力,棍速再提,直刺向苏元拳上。
  在那一瞬,他本有四种变招手法,苏元身上,至少有七处要害已全然在他笼罩之下,但他,却仍是选择了与苏元硬拼。
  拳棍相撞,极是奇妙的,苏元的拳,竟似是什么金铁之属,砸在棍上,竟发出呛然之声,那如毒蛇般的棍尖,也被他一拳打歪,"哧"的一声,自他肩侧滑过。
  艾权一棍无功,前胸空门已露,苏元得理不饶人,一刀斜削,硬取他中堂。
  艾权退开数步,大笑道:"好,好,好玄天功,果然有些意思,就不知,这样的拳,你还能打出几拳?!"
  他话音未落,苏元忽地面色大变,捂住胸口,面色忽红忽青,极是痛苦,就似恶疾忽发一般。
  田奥心看向艾权,却见他也是一脸茫然,道:"我也不明白。"
  田奥心心道:"难道他竟身有暗疾?不能强运内力,又或是玄天功与崆峒七伤拳相似,中有重大隐患?"
  只见苏元咬紧牙关,左手按住胸口,右手将刀丢在地上,一只手颤颤的,向怀中伸去。
  周龟年看向姬北斗,皱眉道:"姬兄究竟伏了何等手笔,难道是要他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姬北斗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之苦之,饿之乱之,虽不知周兄能用得着他什么,但磨磨他也没错。"
  周龟年摇摇头,笑道:"姬兄好严苛啊。"
  艾权看向苏元,心中也有些不大自在。心道:"他若真是身有隐疾,不能运用玄天八功,却是被我害了。"
  苏元虽是剧痛,心中却仍清明,临行之前,姬北斗的话,正在苏元的心中一一浮出。
  "只一月功夫,你便能将玄天八功尽数学会,聪颖悟性,已不在我当年之下。"
  "你今日一去,正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你,你虽聪明,也要小心。"
  "这月来你很是用功,我也一直没有扰你,如今远行在即,有句话须得让你知道了。"
  "请宫主指教。"
  "你每日修习玄天八功,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吗?"
  "…"
  "玄天功为我一生心血所聚,你虽不凡,但一月即能成功,也未免把它看的太简单了。"
  "你修习尚浅,种种苦痛反噬,尚不知道,我只告诉你,你虽八功尽成,但以你此刻功力,与人对敌,最多能同时运用三诀,也只能运用一次,否则必遭反扑!"
  苏元清楚的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震惊。
  "你不信?"
  "你可知道,为何就连淑礼她也未能尽得八功心诀?"
  "弟子不明。"
  "八功生于八脉,其中乾天属任,坤地出督,你过去精修离火一门,那只是用着带脉之力,以你功力,尚可应付,但你此刻八功已成,一脉动而八脉皆震,水火冲,阴阳激,以你之力,尚不能调理镇压,再不比以往,切切慎之!"
  难道说,自己若是一不小心,震动经脉,遇上反扑,便无法震压?难道只有坐以待毙?
  终于摸到了怀里的那粒腊丸,苏元的心,略略放松了些。
  "这个,给你。"
  "这里面,是一粒药丸,和一句口诀。"
  "口诀可以顺气,药丸能够镇静,你若当真遇上无法可想之境,便捏碎它吧。"
  "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这个腊丸!"
  现在,能不能算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呢?
  自离宫以来,一路上数次练功,总忍不住想要试一试,若同时用到四种功法,究竟会怎样。只是终于不敢轻试。
  刚才自己迫不得已以坤地功中"坚忍不动如大地"之意破开那必杀一棍,已是运用了第四种功法,果觉得胸口剧震,真气几要逆走,大惊之下,全力镇压,却压之不住,若这般下去,不要等到别人出手,自己能再撑得一杯茶工夫还不吐血倒地,便已是奇迹了。
  没办法了!
  将那颗救命腊丸捏碎,腊壳片片碎落,苏元的心,也随之跌到了底。
  没有药丸。
  也没有口诀。
  只有一张白绢,上面并无文字,只画着一个老人,正在仰天大笑,背景中隐隐现出一柄朴刀。
  用笔简练,栩栩如生,苏元曾不止一次见过这种笔法,正是姬北斗的真迹。
  什么意思?
  不相信姬北斗会存心害他,更不相信这会是姬北斗拿错了东西,苏元的心中,开始了紧张的思索。
  笑,有什么好笑的?
  笑天下可笑之人,笑天下可笑之事,那确是塞北狂士姬北斗的一贯作风,但这张白绢,却是画给自己看的。
  自己有什么好笑之处?
  周龟年长叹一声,道:"我明白了。"
  又道:"有教无类,量才施教,北斗兄真是神人。"
  姬北斗却叹道:"只不知元儿能不能想通此中道理。"
  周龟年右手食指在左手心轻点数下,出了会神,忽地笑道:"只不知姬兄是怎地将他弄成这个样子?难道竟舍得在他身上伏下暗伤不成?"
  姬北斗失笑道:"怎可能?"
  又道:"有个故事,周兄不知听过没有?"
  周龟年笑道:"在下洗耳恭听。"
  姬北斗悠然道:"这,也是一个才子写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他得罪了一个大人物。"
  "那个大人物想杀他,可有还有事要他去作。"
  "他答应三年后一定回来受死,那个大人物却有些担心,便让他喝了一种药,然后就放他走了,把他的朋友也都放了。"
  "这种药据说来自极西之地,非常奇妙,常人服之,当时并无不适,但三年一到,便会立时暴毙。"
  周龟年笑道:"哦?竟有这等事,那倒方便了。"
  姬北斗也笑道:"这人后来行走江湖,也做下好大事业,只是这三年之期,却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不知明请暗访过多少名医,但却没一个听说过这等奇药,更不要说施法相救了。"
  "这三年中,他又曾见过那大人物几次,那大人物竟是对他视若无睹,只将他当成了个死人。"
  "他担心此事,看着三年之期将近,心下越发紧张,竟到了往往夜不能寐的地步。"
  "离三年之期还有七天时,他终于支撑不住了。"
  "当时他已是很有声望的江湖豪杰,他的朋友为他请来了很多大夫,可没一个看得出他身中奇毒藏在何处,而他的身体,也就一日坏似一日。"
  "到了最后一天,江湖上最负盛名,从不出诊的大医师竟也来到他家,只为着好奇难抑,想亲眼看一看这天下无双的奇毒。"
  "他屏退所有人,为他看了小半个时辰,然后仰天大笑,说到原来不过如此,其实自己家藏神药,正可解毒。"
  "这一下众人无不雀跃,虽是他家踞此地有数百里,但在这群江湖汉子眼中,那真是什么都不算,当下就有两名轻功最好的人,自告奋勇,要去拿药。"
  "不料那个大人物竟也知道了这事,派出人手在路上拦截,那两人历了千辛万苦,才及时赶回。"
  "只是,造化弄人,那两人恶斗之中,衣衫尽坏,那救命之药,竟也丢在了路上。"
  "当日满座豪杰,无不沮丧,只他静卧后院,尚在黑甜之中,还不知道。"
  周龟年笑道:"想他也不知多久没睡好过,直到这番知道自己有救了,方能安眠是么?"
  姬北斗笑道:"这个么,我却不知了,或许吧。"
  又道:"那两个取药人当时几要自尽以谢,却被那大医师止住。"
  "他竟就在酒桌上信手抓起一盘甜点,大笑声中,走向后院。"
  "众人都不知他做什么,也不愿就此散去,有几个和那好汉最为交好的,已开始换衣。"
  "那想到不到一炷香时间,他却神采奕奕,和那大医师一起走了出来。身上之毒,已是解了。"
  姬北斗说到这里,忽地笑道:"周兄难道还要我说下去么?"
  周龟年笑道:"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那老先生也真了得。"
  又笑道:"那大人物何必用毒?他自己便可称得上天下奇毒了。"
  姬北斗叹道:"此本野史,据说,那大人物,便是当时的天子!"
  周龟年语气一滞,方笑道:"姬兄好会说故事。"
  又笑道:"不知令徒可听过这故事么?"
  姬北斗叹道:"八岁之时,曾说于他听过。"
  又道:"一直以来,他对我及玄天八功都太过尊重,却忘了玄天八功本是我自行手创,而非得于前人。他资质虽是绝佳,但若不能破此心障,终此一生,也只能是玄天宫中一只心月狐而已。"
  周龟年摇摇头,叹道:"姬兄原来如此爱重苏元,龟年这才知道。"
  姬北斗却笑道:"周兄何必客气,若不是得了你的话,那两人又怎会只是乔张做势,却不肯真下杀手?"
  周龟年只一笑,也不分辨,却道:"姬兄高看我了,我那有资格号令他们?"
  姬北斗全身一震,竟别回头,看了看那黑衣老者。
  那黑衣老者仍是全然不理身外之事,只是着迷于棋局之中。
  姬北斗叹了一口气,也未再说话。
  艾权见苏元病容,心道:"这般下去,也太无趣。"正想逐他出去,苏元忽地抬起头来。
  他脸上已是全无血色,但双眼之中,却是精光大盛。
  艾权为他目光所摄,不自由主,竟是一把抄起长棍,横在身前。
  他这一生,身经百战,那曾怕过什么,但不知怎地,苏元的目光,却让他心中生出一丝寒意。
  此时天色渐暗,彤云四合,眼看要下雪了。
  田奥心也已感到气氛不对,面色甚是古怪,看着苏元。
  苏元长长吸了一口气。双手缓缓将刀提起。
  他此时身上破绽大露,艾权一眼看去,已是看出了三四个要害,但不知怎地,他却是不敢将长棍刺出。
  宫主,这就是你的真正用意吗?
  默运了两个小周天,只觉得真气四下游走,无不如意,那有半分反噬之意?冷嘲着自己的糊涂与怯懦,同时,也为着姬北斗的胆略和智计而暗中惊佩。
  竟连这种手法也敢用,宫主,你究竟是不是人身啊…
  那么,我也不该辜负你的好意,就以此刀为礼吧!
  此时的苏元,自然不会知道,那个穷尽心血,栽他培他的人,离他不足百尺,正在看着他。
  苏元的刀一寸寸扬起,他的斗志和信心,也和这刀一起,正不住上扬。
  纵然是武林前辈,纵然是旧日强豪。
  一刀破万法!
  因着总想着还有玄天功可作最后的倚靠,反而轻视了自己手中的刀。
  一刀破万法!
  棍的豪,和枪的锐,被他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但反过来,枪的脆,和棍的钝,却永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矛盾可以掩盖,却不会消失,不是吗?
  那么,来吧…
  苏元的变化,艾权感受的最为清楚,虽仍是那个人,可这一浪浪的战意,和不住上升的气势,却让他着实怀疑。
  这个人,真是刚才和自己交手的那个苏元吗?
  "前辈。"
  被这低沉的语声吓了一跳,忙不迭答应,才发现主动权竟已被他抢去。
  "这一刀是我新悟,尚不知能否掌控,还请前辈勿再自限三成内力之约。"
  他说什么?!
  怒意熊熊,将艾权的杀机完全引发。也使他得以摆脱方才那种心神几乎受控的状况。
  "放肆,给我拿命来!"
  远胜过方才的棍法,如一尾黑蛇,直咬向苏元当胸!
  虽是狂怒,却仍是只用了三成功力,只为着,他的狂傲和不屑。
  苏元大喝一声,跃在空中,一刀扬起。
  那一刀扬起时,竟连天上浮云也似为刀意所慑,闪出一线天光,无巧不巧,正照在艾权身上。
  天光照下时,苏元的刀,也已劈下。
  没有后着,因为已不需要。
  没有变化,这一刀已超脱了任何变化。
  面对这一刀,艾权不知怎地,竟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他还年轻,那时,他得罪了玉女宫,那时,他由于自大,在完全可以逼住不容她出手的情况下,接了玉女宫主的一剑。
  有一种感觉,二十年来,他再未尝过,他自己也常以为早已忘却。
  可现在,他终于想起,有一种感觉,叫害怕!
  "不!"
  他不要再害怕!不要再逃!
  棍势更利,更狠!
  一刀斩下,正砍在棍头上。
  妖棍如蛇,这一刀却将蛇首钉住!
  轰然声中,苏元被震得倒飞出去,哇得一声,吐了一口血。
  艾权巍然不动,拄棍站在那里。
  姬北斗轻叹一声,向周龟年拱手道:"告辞了。"
  周龟年举手为礼,姬北斗飘然而去。
  只是,在他离去之前,他仍是看了那黑衣老者一眼。
  那两人只管着棋,莫说送他,甚至都头也没抬一下。
  艾权看向田奥心,叹道"我败啦!"
  苏元拱手道:"不敢。"
  雪云再合,点点惨白,终于自云中飞坠而下。
  虽是将他震退,但那只是靠着自己远远较他为强的内力。
  在那一瞬,心生惧意的自己,不自觉的,运上了十二分力。只是,在他那如天威般的一刀下,自已的力量,竟半数被震溃。
  虽然说,纵只是五成力,也不是这未届三十的他能当得起的,终于将他伤到吐血,但是,艾权却明白,自己,败了…
  别说是三成力,刚才若是只用着五六分力,在那一刀之下,棍折人亡,便是自己唯一的下场。
  败了啊…
  与田奥心对视一眼,两人悄然退后,隐入钟鼓楼后。
  雪越下越紧,纷纷扯扯的,为这千年古刹包上了一件素装。
  苏元盘膝坐下,运功调息了一会,站起身来,走向后面。
  那僧人拂乱棋局,笑道:"输啦输啦。"
  那黑衣老者笑道;"大师太重那中原得失啦。"
  那僧人笑道:"古来中原四战地,那有不争之理?"
  又道:"老衲方才破绽已现,施主何以不攻?"
  那黑衣老者笑道:"似俺只寻着这半边黑地,便是足够。"
  又道:"棋局争胜,半目为强,何必这般费劲,非要席卷天下不可?"
  那僧人轻叹一声,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此念,诚天下之福也。"
  那黑衣老者只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周龟年身后,笑道:"先生之事怎样了?"
  周龟年转过身来,行了个大礼,方笑道:"恭喜陛下,大金又得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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