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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鐘声过后,校园里顿时充满了下课的学生们,童家威和球队的队员一起收拾好器材室,一群人才一同走向大门。
  「北鼻,我们等一下要去吃烧烤,要不要一起去?」走在童家威右边的男生是篮球队队长,虽然才十八岁,个头却硬生生比童家威还高一些,他跟童家威感情最好,平常老是喜欢北鼻、北鼻的唤他,或许是因为童家威的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和学生相处起来就像朋友一样,久而久之也就由着他们随便叫了。
  「不要,你们今天考完期中可以去放松,但是我还有一堆考卷要改,累都累死了还吃什么烧烤?」
  「考卷晚一点改又不会怎么样,那间烧烤店有星期五特惠,今天去吃比平常便宜超多耶!」队长的手揽上童家威的肩膀,口沫横飞地说。
  「那你干嘛不约你男朋友?」
  由于两人感情很好,所以童家威也知道队长是同性恋,最近他和一个学弟开始交往,在校内高调的很,童家威还为此被学务主任叫去谈话,要他多开导学生,长篇大论之下的结论就是反对同性和同性交往,童家威在上级的施压下很是头痛,所幸队长的父母很开明,一点也不介意儿子的性向如何。
  「他们吵架了啦!都冷战一个礼拜了。」旁边的学生幸灾乐祸的笑道。
  「吵什么?」童家威饶有兴趣的问。
  队长一脸尷尬,纠结一会儿后才彆扭的说:「我们上次一起去看电影,我不小心盯着一个女生太久,他就生气了。」
  童家威闻言愣了一下,当下他还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吵架的理由,但是当他下意识移情到自己和祁恆身上,便忍不住的蹙起眉头。
  「难怪人家要生气。」他说,「你这样很不尊重对方耶。」
  「可是我也只是看一下而已啊!」队长不服气的反驳。
  「你晚上有空吗?」童家威说,「我再打给你。」
  和每个学生的相处模式不同,自然也就会有不同的沟通方式,童家威知道队长的自尊心很强,如果在朋友面前训他,只会招来反效果,所以他打算私下再跟他聊聊。
  「老师都偏心,你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我们。」一群人正好走出校门,队员们开始起鬨,声音大到引起旁人侧目,童家威连忙让他们小声一点。
  「这有什么好吵的?你们哪一个这次如果任何一科被当掉,我就打电话给家长聊聊天。」童家威皮笑肉不笑的说。
  没想到学生们不但没有被吓阻,反而闹得更开了,童家威被夹在中间又笑又闹,面前却忽然走来一个人。
  「祁恆?」童家威看见祁恆时还愣了一秒,随即走上前,「你怎么在这里?」
  「来载你啊。」祁恆嘴里回答着,视线却瞥向童家威背后的学生,眼神里充满着警告意味。
  因为他刚才看见有人把手搭在童家威身上,而且是很多人。
  「干嘛特地来载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啊!」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童家威还是忍不住笑开来,他回头对学生挥手道别,接着雀跃的拉着祁恆道:「走吧!你车停哪里?」
  祁恆顺手接过童家威身上的运动背包,他发现自己也挺喜欢帮忙提童家威身上的任何东西,总觉得两个人这样一起走在路上,很有「情侣」的感觉,他也发现了童家威主动来拉自己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童家威不解的问。
  「没事。」
  童家威暗自在心里哼了一声,嘴上说没事就肯定有事,他看了祁恆一眼,心里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竟也学祁恆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那你笑什么?」祁恆问。
  童家威拉拉他的袖子,让祁恆弯下身来,他凑到祁恆耳边说悄悄话:「你不觉得你很像来接小孩的家长吗?」
  言下之意就是在懟祁恆老,祁恆又怎么听不出来?他轻笑一声,也俯下身对童家威说:「再惹我,我就在这里亲你。」
  童家威闻言连忙摀住嘴巴,乖巧的摇了摇头,模模糊糊的说:「我不敢了。」
  他安分地跟着祁恆,祁恆习惯走的快,自然都走在他前面,但是他不喜欢一个人走在后面的感觉,便又想像上次一样去拉他,但他想了想,又暗自打量四周,确定没人在看他们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的加了脚步跟上,在祁恆转头以前牵住他的手。
  祁恆被童家威牵住的当下,心里还是很讶异的,他没想到童家威这么快就能接受了,回头一看,童家威脸上还是带着些许的不自在,他睁着两隻大眼看着自己,一脸想要人表扬的样子,祁恆被逗笑了,手也握得更紧,他摸摸童家威的头,问道:「你这么快就做好心理建设了啊?不怕吗?」
  童家威摇了摇头,有点委屈的说:「没做心理建设,做了也没用,还是会怕。」
  祁恆听了就要放开他的手,未料童家威不但不放,还急得闹起彆扭。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走。」
  祁恆当下就叹了一口气,除非童家威主动离开他,否则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栽了。
  他正想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高分贝的惊呼声,两人同时回头,对方是一名骑坐在机车上的家长,后座坐着孩子,显然是要回转。
  「陈、陈妈妈。」童家威认识对方,因为后座的学生正是自己球队里的孩子,彼此曾经在赛场上见过一面。
  「童老师,你们两个……」陈妈妈脸上的表情扭曲,明明嫌恶得要命却又想故作礼貌,她的视线上下扫射两人后,竟然熄掉引擎,把口罩拉下来,语气里的酸度破表:「原来童老师是gay喔?」
  「呃……我们是──」童家威一时慌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对方解释,心里理不出个答案,当他正想回答时,立刻被对方插嘴了。
  「唉呦对不起,老师也不用回答啦!这是私人的隐私嘛!」陈妈妈装模作样的摀着嘴笑道,「但是身为家长,我还是希望老师不要给学生不好的示范啦!大庭广眾之下两个男的这样搂搂抱抱,社会观感也不好,而且你看,高中生的身理和心理都还没有发展健全,啊你们学校那个预防爱滋病的知识有没有确实的教授给学生了?还有什么梅毒、菜花啊!我听说同性恋得爱滋的比例很高,虽然男校难免都会有同性恋,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当老师的可以好好保护我的孩子──」
  陈妈妈一张口就说个不停,童家威最后忍无可忍的打断她:「陈妈妈,感染爱滋病是在不正常的体液交换、或是不安全的性行为下才会发生,另外在健康以及安全教育的宣导上,学校都有给学生上过课了,请您不用担心。」
  陈妈妈见他反驳自己,觉得脸上面子掛不住,便故意大声理论:「科学研究说同性恋本来就是感染爱滋病的大宗,同性恋根本就是万恶的根源,早知道你是gay,我才不敢让我的孩子去篮球队练球,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借教球来猥褻学生?噁心死了!」
  陈妈妈一席话立刻引起眾人围观,童家威不断地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他甚至听到了旁边一个穿着笔挺的老爷爷,冷冷的添了一句:「同性恋都应该被烧死。」
  童家威顿时如坠冰窖,他气极了,心里也害怕得不得了,这是他出社会以来第一次觉得害怕,甚至连握住祁恆的手忍不住瑟瑟发抖,他红着眼眶对陈妈妈叫道:「请你不要随便造谣,你没有证据就不要污辱我和我的学生!」
  那个球队的学生从没见过童家威这么生气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制止母亲,要她快点离开,不料母亲却对他喝道:「你怕什么?是不是老师有对你做什么?有的话跟妈妈说,妈妈绝对会保护你,不要让这种人继续当老师来危害学生。」
  陈妈妈的言语煽动着眾人的情绪,竟然还有人拿了手机对着童家威录影,童家威忽然一阵反胃,他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等着自己情绪崩溃,好藉机拿自己大作文章,他拉了拉祁恆的手臂,说了一声:「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说完就要拖着祁恆离开,不料祁恆却没动,童家威正在纳闷,只见祁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陈妈妈说:「你们刚刚所有的话都被我录下来了,我建议你去找个好律师。」
  语毕,他立刻拉着童家威离开现场,完全没有留给对方一点馀话的空间。
  童家威被拉着走,心里还处于震惊之中,不敢相信祁恆竟然直接替他出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彷彿劫后馀生,想着想着眼泪就不小心流了出来,他赶紧擦掉,却还是被祁恆发现了。
  祁恆带他上车,见他还在擦眼泪,便伸出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痕,问道:「是不是吓到了?」
  童家威一听到祁恆这么温柔的语气,眼泪流得更多了,他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抽抽噎噎地道:「我、我明明是当老师的人,结果竟然这么没用。」
  他一想到刚刚被眾人围在中间叫骂的样子,就忍不住后怕,他知道社会上还是有人对同性恋不友善,却没想到会这么可怕。
  「你哪里没用?你有出声维护你的专业还有你的学生,我觉得你很勇敢。」祁恆说。
  「我以前连摔断腿都不会哭,遇到你之后动不动就哭……」童家威一边说一边擦眼泪,接着忽然崩溃大哭:「我觉得好丢脸。」
  祁恆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他又抽了几张卫生纸给他,安抚道:「我载你回家,你休息一下,晚点我再带晚餐回去给你吃。」
  祁恆见他情绪平復了一点,便发动车子,窗外却有人在敲他的车窗,他放下车窗,发现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阿嬤。
  「请问有什么事吗?」祁恆问。
  阿嬤骑着机车,她从前面的脚踏垫提起一袋东西,递进车窗给祁恆,并用台语说道:「刚才我佇旁边拢有看到,但是人太多了我毋敢出声,歹势啦!这个给你们吃,恁爱加油蛤!麦管别人讲甚么,家己欢喜最重要。」
  祁恆正想婉拒她的好意,阿嬤却已经向他们挥挥手,骑向对面正在对她招手的男学生,那个男学生身材纤细、长相清秀,脸上掛着靦腆的笑容,若不仔细看还会将他误认成女生。
  童家威一下便懂了,阿嬤的孙子肯定也为此受了不少苦,阿嬤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帮他们加油。
  他打开阿嬤送他们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个纸袋,纸袋里装满热呼呼的鸡蛋糕,鸡蛋糕的蛋香味顿时充满了整个空间,童家威给祁恆餵了一个,然后也给自己塞了一个,他已经很久没有吃鸡蛋糕了,他嘴里吃着暖呼呼的,心里更是温暖,他又选了一个手枪形状的鸡蛋糕,枪口指着祁恆,边嚼着蛋糕边说:「怎么办?阿嬤害我好想哭。」
  祁恆一口咬掉枪口,笑道:「被骂也要哭,帮你加油也要哭,你几岁了?」
  童家威哼了一声,撇头不看他,继续吃着鸡蛋糕,但是吃着吃着,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脾气好像被祁恆养刁了,他以前不会这样的,他转头看着祁恆,趁着停红灯的空档就对着祁恆的唇边吻了下去,接着彷若无事一般的乖乖坐回去,他偷瞄了祁恆一眼,发现祁恆在偷笑,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童家威拿起一隻小熊形状的鸡蛋糕,看来看去就是捨不得吃掉它的头,便从身体开始吃,没想到才咬到一半,脸却被祁恆扳了过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祁恆竟已经咬掉了他的熊头,一脸狡诈的咀嚼着。
  「那是我的头馁!」童家威大叫,低头翻了翻纸袋,又拿出一隻熊,「这里还有一隻啊!」
  他把熊举到祁恆面前,发现他作势要来咬,便一口气全塞进自己嘴里。
  祁恆倒也不是真的爱吃,他就是想看童家威气得跳脚的样子,他将童家威送到家门口,离开前还问他晚餐想吃什么?童家威点了菜之后便目送祁恆离开,他先上楼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耍耍废,看了看时间,想起曾子期差不多也下班了,便打了通电话给他。
  「干嘛?」
  两天不见,曾子期的声音还是一样厌世,童家威听了就放心了,他问:「你在干嘛?」
  「躺在床上耍废。」
  「跟我一样耶,欸我跟你讲……」童家威呵呵地笑道,接着絮絮叨叨地告诉曾子期刚刚发生的事,尤其是说到那句「同性恋都应该被烧死」,电话那头马上传来一阵阴测测的笑声,曾子期冷冷地说了一句:「老人才应该被烧掉吧?他们不是垃圾可燃类吗?」
  童家威早就习惯曾子期的毒舌了,他急忙补充了那个阿嬤的温暖事蹟,并感叹道:「真的是患难见真情。」
  「患难只会见姦情。」曾子期说,「那种碎嘴的人到处都是,网路上更多,幸好祁恆有录音,就当作被狗咬了一口,顺便赚个精神赔偿。」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坏啦!」童家威跟他聊着聊着,忽然想起自己学生的事,他向曾子期说明了情况,并问道:「你也会去偷看路上的女生吗?」
  「老子只喜欢带把的。」曾子期冷笑道,「你学生根本不是同,他是双,我这辈子最痛恨那些嘴上说喜欢男生、眼睛还是盯着女生胸部不放的人,妈的,太贱了。」或许是因为曾子期曾经亲身经歷过,所以说起来格外深恶痛绝,「你跟他说,玩弄别人真心的男人,都、会、烂、掉。」
  童家威听这话的同时,背脊一阵冰凉,他能够想像曾子期此时可怕的眼神,于是赶紧打着哈哈转移话题,他们聊到祁恆家,然后曾子期突然不说话了,他重复了好几次的深呼吸,才终于开口:「家威,你跟祁恆真的在一起了吗?」
  「应该……算是吧!」一提到祁恆,童家威的语气里就有说不出的喜悦,「怎么了吗?」
  「我没想到你这个笨蛋竟然会被祁恆这种好男人看上。」曾子期嗤笑一声,「如果我去勾引他,你觉得他会上鉤吗?」
  「欸欸欸!不行喔,不行喔!」童家威激动地坐起身来,「兄弟夫不可戏。」
  曾子期听他这么激动地叫着,知道他跟祁恆是认真的,心里踏实许多,他轻轻地对童家威说一句:「如果你被欺负了,就回来找我,我帮你打死他。」
  「唉呦,都是我欺负他,他不会欺负我啦!哈哈哈哈哈……」童家威听不出曾子期语气中的情绪,还难为情的笑答。
  世界上最了解童家威的人,曾子期若是排第二,便再无人能排第一了,他何尝不知道童家威就是个迟钝的呆子。
  「笑屁笑?我要睡觉了,不要吵我,再见。」他最后丢了一句,通话随即被切断了。
  童家威不明所以的盯着手机,但随即又释怀了,因为曾子期的脾气一直就是喜怒无常的,他也早习惯了。
  另一边,曾子期掛掉电话之后,躺在床上发愣了许久,直到同事准备出门时进来叫他,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我要跟朋友吃饭,要不要帮你外带?」同事问。
  「不要,我不想吃。」他大张着身子,盯着天花板,动也不动的答道。
  「你不想吃?」曾子期竟然会有不想吃饭的一天,同事也是惊了奇了,「你怎样啦?生病喔?」
  「快点滚啦。」曾子期转了一圈,背对着门口,听见身后的同事嘀咕了几声,随后是他出门的关门声。
  曾子期叹了一口长气,终于剩他一个人了。
  窗外的天色渐暗,屋内都没有打灯,床上的人就这样慢慢地被黑暗笼罩,没有人看见他眼角滑落的眼泪,落在枕头上消失不见,他紧闭着眼睛,唇边却掛着笑,好像对着某人说话一样的忽然开口。
  「老子今天失恋了,还吃什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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