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劣冬(2)

  早市人挤人,却并不令人心烦。
  这是一年到头为数不多人们把身与心都融入舒适之中的时刻,大家都感受着这个节日赋予此刻的温暖。
  何运东拎着手上的烟火和肉食,向鱼摊走去:“再去买条草鱼,泠泠闹着吃水煮。”
  万俟缚泽手中有不少年货,又把何运东手中的大大小小抢过来。
  活蹦乱跳的鱼被老板利落地捞出,三下五除二处理干净。
  何运东接过后要付钱,老板对他说他身后的男子已经结了账。
  何运东愣愣,回身面向万俟缚泽。
  “走,带你去个地方。”
  万俟缚泽曾经一度以为何运东非常讨厌自己。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给他留下了太过不好的印象。
  一个跟着自己女儿的陌生男生,身上还挂了彩,即使并非想害泠泠,也不会是什么“好孩子”。
  赵眉作为一个生性柔软的母亲,只把他当作顽皮受伤的孩子,会为他细心无比地包扎。
  而何运东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冷静甚至冷漠地与他来了一场单独的谈话。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男人与男人之间,或者说那时只是男人与少年的对话,永远是简短尖锐的交锋。
  他不知自己为何抛弃了十几年的家教,几次对何运东的问话避而不谈,选择沉默以对。
  就好像是把刚在亲生父亲那里没撒出的气全撒在了何运东身上。
  幸而赵眉提前制止了他们之间的交锋。
  她让何运东先不要对一个还在受伤的孩子这么大敌意,离开时,何运东用那双属于一个父亲的眼睛望着他,然后沉默离开。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是在泠泠高二的时候。
  泠泠看他一个人孤单要带他回家过假期。
  曾经对他悉心照顾的赵眉反而要丈夫的提醒才能记起又长高许多的他是谁。而何运东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何运东巧妙避免了妻子的阻拦,在妻女都不在家的时候带他去家附近的餐厅吃饭,他要完成上次未竟的谈话。
  第一句,仍是问他是谁。
  万俟缚泽看出他的意思,该说的泠泠已经都解释过,那何运东拐弯问出的,其实是——
  你对泠泠是什么想法。
  倒是何运东被他的话弄得怔愣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坐在他对面的男生,竟然直白地告诉自己。
  我喜欢泠泠,但在她成年前,我不会过多地打扰她。
  先有一股怒火,可后来逐渐平息。
  他为男孩子身上的气质而哑然——镇定却谦和,他没有想到这个男孩子心思如此清明,看事看得透彻。
  把他想要让他离泠泠远点的心思看的明明白白,所以在他正式开口前,自己先坦言。
  何运东仍是沉默,他想要从面前这个叫“陈忆许”的孩子脸上看到一丝怯懦或是玩笑,却都没有。
  甚至没有丝毫想要早恋被家长抓到的回避。
  “泠泠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他终于开口,也终于看到陈忆许的脸色变了。
  少年眼里失去光亮,变得慌张万千。
  一句话含义深重。
  他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泠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只有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明了的。
  何运东仍然不喜欢他。
  他擅自去找了何运东第三次。
  那时泠泠高三,被考试和学业困住了身。倒是他已回b市读大一,隔三岔五地为泠泠飞回j市。
  他瞒着泠泠,在那个晚上去找了何运东。
  不知打了多少腹稿,仍会紧张。
  如何把他的心思真诚地展现给泠泠的爸爸,如何向他解释并让他接受自己复杂的身世,又如何让他接受他想要带泠泠去b市。
  就连他的名字都是假的,他的心思又真诚到哪里去?
  何运东在他的面前一根又一根地抽烟,烟云间,他心间一根紧绷的弦。
  “你愿意娶她?”
  何运东终于说了一整晚的第一句回应。
  少年的心如雷鼓,双眼发涨。
  “我要娶泠泠。我只会娶泠泠。”
  他定定开口。
  何运东抬头看向他,仍用那双父亲的眼睛。
  带着威胁与审视,却终于带上了妥协。
  “不要让她受委屈。”
  ……
  车子又停到二人初次独对的餐馆。
  万俟缚泽先下了车,等何运东下车再同他一起走。
  路过餐馆的时候,何运东却没有停。
  万俟缚泽怔了怔,看着何运东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样子,径直向前。
  他看到二人身前不远处,是一片小区住宅。
  那是这个不算发达的小城里最为高档的一片小区。
  心中一个念头冒出。
  他终于在此刻明白,何运东在清早敲响他房间的门要他同他一起外出意图。
  他也终于明白身前的这个父亲想的、做的,都比他自以为的多太多。
  自己曾经没有在意的全涌上心头——泠泠同父母通话时赵眉抱怨丈夫要退休还加班。临近年关何运东也要穿着有机油的工作服傍晚时刻才回归。
  万俟缚泽感到心里钝钝地痛。
  他在何运东取出那把钥匙前先开口。
  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他感到胃部绞痛,让他难以忍耐。
  何运东看他苍白着一张脸,汗珠外冒,也变了脸色。
  “你怎么了?”他沉声问。
  脑海中像放映室一样,昔日影像簌簌滚动。
  ——“你愿意娶她?”
  ——“我要娶泠泠。我只会娶泠泠。”
  违背诺言的人会付出抽筋拨皮的代价。
  如若如此,他仍不会安心。
  幸而泠泠不爱他。
  他按住自己的腹部。
  “何叔叔,对不起,我不能娶泠泠了。”
  他看到何运东的脸色瞬间变暗,可他仍要卑劣地为自己辩解。
  “我生病了。”
  与早市不同,小区周遭商铺清冷无比。
  瑟瑟寒风中,万俟缚泽苍白着一张脸,再也不敢看何运东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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