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 第19节
唤月从小与她同甘共苦,两人之间的情谊说是主仆,其实更像是姐妹,所以唤月与其他丫鬟相比,确实少了份做仆从的自觉。
这原也没什么,岑妄自己还和手下的将士同吃共住,也没什么上下级之分,可谁想,今天偏发生了这样的事。
岑妄总是有一般男人的通病,他可以有一百个红颜知己,但那一百个红颜知己终归是要他喜欢的,而不是被人摆弄着送上的,尤其还是桑萝送上的。
他方才的话已经说得够直白够难听了,他以为桑萝是为了私利,让他玩物丧志,要害他呢。
他都这样看待自己了,那么唤月身为桑萝的心腹,打听了他的行踪还有意管束他的去向,那在岑妄看来,自然更是大逆不道了,说真的,方才他没有把唤月打二十个板子也撵出去,已经是很给桑萝面子了。
唤月却替桑萝叫起屈来:“柳月也不过是姑娘你和她提了一嘴,只是预备着,没说一定要给她开脸,何况姑娘你才和世子爷大婚,犯不着现在把她推出去,不过是柳月那小蹄子自己沉不住气,按捺不住这才擅自行事的,又怎么能怪到姑娘头上呢。反而是世子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姑娘没脸,又不留在府里用膳,传出去,姑娘可要怎么办呢?”
刚才岑妄说那些话时,声音可没有往下压,唤月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那些个屏息伺候的丫鬟脸上有什么表情,她也一样看得一清二楚,她见不得桑萝受这委屈,当时就想冲进去与岑妄理论了。
平时那么多红颜知己,认识那么多青楼妓子就算了,现在倒是装得二五八样了,装给谁看?还说她家姑娘给他拖后腿,他的腿早被自己给打折了,还轮得到她家姑娘吗?
唤月当真是越想越气,小声道:“才进府一天呢,就给姑娘这么多气受,依奴婢看,姑娘说得对,这日子没法过,找机会逃了就是了。”
桑萝道:“好了,我都还没怎么生气呢,你倒是把自己先给气饱了,我的好姐姐,你消消气吧。他走了,我们正好清净呢。去摆饭吧。”
*
岑妄晚间是与李枕约好了的,李枕见他去了,还打趣他:“果真出来了,我还当你沉醉温柔乡,不舍得出来呢。”
岑妄瞥他眼:“你闹闹清楚,我哪来的温柔乡?”
李枕道:“看起来,又闹出些纷争了,是为了叶唐?”
白日里岑妄突然找到他说要寻个人时,李枕倒是愣了会儿,问岑妄:“你是怀疑你娘子不忠吗?”后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道,“桑叔叔从小看着你长大,对你犹如亲生孩子般,若你娘子果真不忠,他定会早早断了这桩婚事的,没道理让你去踩这个雷坑。”
岑妄道:“没什么不忠的,只是做了个梦,我尚且还不知道叶唐是否真有其人。”
倒让李枕无语起来了,道:“你这婚成的可真是魔怔。”
结果,他们二人一访,倒是没有费什么劲的让他们查到了,原来不仅果真有叶唐这人,而且他全家刚被桑府赶了出去,他本人因为欠了赌坊太多的债没还清,如今正被押在赌坊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
即使那天晚上桑萝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岑妄那并非全然的梦境,可当岑妄看着叶唐被人拖出来后,还是有阵恍惚,觉得虚幻在此时与现实衔咬得太紧,让他的脑子又隐隐作疼起来。
岑妄回家,原本就是想把这件事问得更清楚明白些的,但半路杀出个柳月来,倒让他没这心思了,再折返去见叶唐,有瞬间都不理解自己查这个究竟是图些什么。
反正事情终归就是那样的事,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再去追根朔源倒显得有几分多此一举。
可是他觉得没劲,不代表李枕会这样觉得,李枕只觉得整件事都神奇极了,岑妄只是做了个梦,却真的让他梦到了现实中存在的人,这可不得好好问问。
于是他便越过岑妄,详细询问了叶唐一番,倒把叶唐联手徐氏,倒打一耙陷害桑萝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其实是很拙劣的计策,毕竟叶唐与桑萝从无交集,真要查,还是能把真相很快查清楚的,所以李枕没觉得这个结果有何不妥,反而觉得徐氏狠毒有余,计谋却不够。
但岑妄却不这么想,因为他知道计谋再拙劣,可是在梦里,叶唐和徐氏还是得手了的。
那些邻居说桑萝成亲不到两个月,却意图逃跑三次,是因为不甘心吧,明明是清白的,却被人泼了脏水,不得委身下嫁这样一个男人。
可是那样的日子,瞧着似乎是没有头的,桑萝几次三番的失败后,说难听点,再硬的骨头也都有断了的那天,也不知道她会撑到何时然后就忽然认了命。
也不知道后来,梦里的他有没有多帮衬一下。
岑妄从没有一刻如此时般,想迫切地睡着去入一个梦,可是那似乎是个奢望,昨夜他一夜好睡,半点梦星子都没有瞧见。
当然,这一切都是别话,此时岑妄还有件事想不明白,那就是这般拙劣的计谋,在梦境里徐氏与叶唐究竟是如何得手的,桑萝都图谋逃跑三次了,只要有一次能见到桑至,桑至也该帮她一回让她逃离苦海,可是桑至并没有,至少在他出现前,桑至都没有。
所以岑妄想去见见桑至,与他聊聊,同样的事换个人来讲,总能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收获。
李枕原本以为岑妄问完叶唐,就该是两人吃喝玩乐的时间了,但没想到岑妄撇了他要走,倒是把他兴致给搅弄没了,他道:“都查清了是没影的事了,你还刨根问底做什么?有什么意义吗?你有这时间,倒不如与我说说,你今天和嫂夫人究竟又怎么了?”
岑妄不想谈:“还能怎么样,两个互不喜欢的人凑在一块,你当能过出什么幸福美满的生活?”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调查这样一件过去的事?”李枕道,“我劝你一句,要解也要先解眼前的结,否则,你往后时时都是迟了一步,做一辈子马后炮去。”
岑妄道:“今日之事,本就是桑萝自己生了二心才闹出来的,我已经给了她时间叫她好好反省,并且保证永不再犯了,此事不必再谈。”
谈起这件事,岑妄也是一肚子气,给他强塞了个新娘不说,这新娘也是真会自作主张,又要给他塞个女人来,当他是什么?岑妄一想到日后他要为这些女人的争风吃醋而闹得终日不可清净,就觉得头疼。
何况明明是桑萝做错事在先,可在柳月揭穿她之前,她又是何等地铮铮有词,好像她真和那些闹剧没有关系似的,连岑妄最开始也被蒙在鼓里,只当她是没有约束好下人,谁知道,其实就是她唆使挑拨下人来爬他的床。
只要一想到柳月黏糊糊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岑妄就觉得浑身难受得很,虽然他当时反应得快,还没等柳月的手搭上来他就飞起了一脚把她踹走了,但这也不耽误岑妄觉得自己脏了。
岑妄想到这就觉得心烦,盘算着自己也不敢深信桑萝,就怕她下次再一声不吭弄出些什么,这次还是正大光明让丫鬟勾引他,下次没准就是直接把人往他床上送呢。
这是岑妄决然不能接受的事,因此他预备着回了府后,一定要另辟屋子住着,那屋子还要日日夜夜锁着门,除非他自己,别人一概都不能入。
李枕听了倒是觉得越发莫名了,道:“既是你这样相看两厌的语气,那你又何必调查这件事?你的目的是什么?查明了又能怎么样?反正桑萝的死活你也是不关心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岑妄道:“那不一样。”
他总觉得梦里的桑萝和眼前的桑萝不一样。
大约是梦里的桑萝流露出的是脆弱可怜又不失倔强的一面,因此显得格外无害得楚楚可怜,再加上她的命运在梦中戛然而止,更让岑妄对她心生怜意,想要保护她。
至少,把事情调查清楚了,若是在梦里与她重逢,他也好有个万全的法子去安顿桑萝。
而眼前的那个桑萝不同,牙尖嘴利,分毫不肯让,算盘小心思格外得多,已经无需岑妄的保护,反过来说,岑妄还得担心什么时候反被她算计了卖了,还要可怜巴巴地另外辟屋住呢。
这样的桑萝,哪能和梦里的桑萝相提并论。
何况现在的桑萝,哪哪都是好的,完全没有如梦里般四面楚歌的处境,岑妄更觉自己没有关照她的必要,因此也就显得格外不上心了。
李枕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道:“一个梦而已,难道梦里虚幻的东西,比真实的存在还要重要吗?而且你把两个桑萝分得这样清楚,又如何能保证其实她们是同一个人,只是在不同的时候流露出不同的神色而已。”
岑妄顿了顿,回答他道:“两个人看我的眼神不一样,李枕,我还没有这样犯贱,会去喜欢一个明显不喜欢我,把我当个物件一样摆弄的人。”
李枕沉默地听着。
岑妄道:“之前我确实不愿意娶她,可是如今娶进来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着相敬如宾也好歹能凑合着过了,可是,她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若是桑萝真的愿意好好经营他们的婚姻,又如何在新婚第二天就这样迫不及待地让丫鬟来勾引他,爬他的床?
岑妄听过这样的故事,大多是在女人争斗的小说里,只把男人当作争宠获利的工具,精心算计筹谋着,看着用心,其实根本没心。
岑妄不喜欢那样子,他向往的一直都是父母双亲那种恩爱的生活。所以即使他不喜欢桑萝,他也没想过要辜负她,纳什么妾,抬什么通房来把自己的家搞得乌烟瘴气。
但桑萝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在她安排着柳月的那刻,就意味着桑萝没把他当夫君看,而只是当一个需要伺候和讨好的上级,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足够让岑妄心灰意冷。
最重要的是,在柳月说出真相时,在他决意要拒绝时,桑萝的目光里还划过一丝惊诧,仿佛在质问他‘人都给你送到嘴边了,你还有什么可以不满意的?’
那真是让岑妄觉得恼羞成怒,觉得桑萝轻看了他的人品,也就才有了后面那许多伤人的话来。
但此时再说这些话已经很没有意义了,反而显得他无能无比,明明才刚成亲,还是新婚,婚姻却已经显露出了无可挽回的颓势了,这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啊。
岑妄是真不愿意和李枕多谈,他道:“我先走了。”
李枕道:“那叶唐怎么办?”
岑妄瞥了眼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叶唐,眼前划过他对桑萝拳打脚踢的画面,他牵了牵唇,道:“留他终是个祸害。靶场养了猎犬,把他生剁了,喂狗吧。”
李枕挑了眉头,啧了声。
只是为了个梦,便这样大费周章地犯下杀戒,若说岑妄对桑萝没有一丝感情,李枕是决然不肯信的。
只是这段感情日后会怎么发展,李枕倒是生出了许多的好奇心来。
作者有话说:
下夹后会努力日六,先祈祷脑雾赶紧放过我。
照例会有抽奖,下夹后开。
第二十四章
当岑妄坐在桑至面前时, 他多多少少都得承认那句现实的桑萝似乎不需要任何的帮助,是有几分气话的成分存在的。
他总以为桑萝能破除阴谋诡计,没有被叶唐等人算计得手, 不是她有几分本事,就是因为桑至的回护,或许也正是因为依仗这二者, 所以桑萝才能这般底气十足地不把他放在眼里, 新婚就给他送了份大礼。
但这样的猜想,在桑至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得以破灭。
桑至在得知他的来意后, 惊讶无比之余,那眼里便多了些不该有的猜疑, 他道:“此事当时我确实已经查明, 小女是清白的, 可是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世子爷无缘无故地又为何突然提起?可是桑萝做错了事, 让世子爷发现了什么?”
在桑至看来, 岑妄今日来寻他确实寻得莫名其妙, 叶唐的事他自觉处理得还算干净, 若非有风起浪,岑妄怎么会突然提起一个不重要的人, 与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来。
徐氏已被休弃, 叶唐一家都被发卖,那么自然而然,剩下能让岑妄识破马脚的也只剩下了桑萝, 而这种事, 桑萝又是露出了什么样的马脚, 才能被岑妄怀疑, 以致于新婚第二夜不陪着新婚的妻子,反而来找他这个老丈人质问?
所以,桑至自然而然地有了他的猜忌。
但这在岑妄听来,是绝然奇怪的。
既然桑萝是被冤枉的,那作为她的父亲,桑至应该对她全然维护才对,毕竟他自己也说了,当时查明了桑萝是清白,既然如此,又何故岑妄随口一问,他就先怀疑到了桑萝身上去。
正常情况,也该是先怀疑有小人在挑拨是非,污蔑桑萝的清白才对啊。
是以岑妄道:“桑萝并未做错什么,只是我偶然间知道了这事,便想问得清楚些,当时究竟是什么光景。”
桑至显然松了口气,道:“桑萝没做错什么事就好,世子爷尽管放心,虽然她不在我身边长大,又因为徐氏的原因疏于管教,但在这些事上还是拎得清楚的,不会与其他男人乱来的。”
他的表情轻松起来,还笑眯眯的。
但岑妄听了却觉得有吃了苍蝇的难受。
他小时候也有过相似的遭遇,被人怀疑做了坏事,告状到王妃面前,可是王妃在查清他的无辜后,对他可是相当的维护,别人再敢拿这事来说嘴,管保被她骂个狗血淋头。
而不是桑至这样的态度,不维护女儿,也不觉得女儿在这事上受了委屈,需要安抚,而是以一种全然轻松的不在意的态度,轻描淡写地把伤疤揭过。
若是没有那个梦,岑妄也不会觉得如何,可正因为在那个梦里看到了命运全然不同的走向,记住了桑萝望过来的那双眼,所以岑妄才无法在那样的惊心动魄后接受桑至的漫不经心。
他语气重了些,道:“可是我问了叶唐,叶唐他们算计桑萝的计策算不上高明,徐氏却与他再三保证,一定可行,我实在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错漏百出的计谋,徐氏还能如此拍着胸脯保
证一定成功。”
其实在来之前岑妄就问过叶唐,只是叶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可能是因为大姑娘名声很糟糕?”
岑妄觉得这个理由简直可笑,这种两头一对就能揭穿的谎言,本就不存在成功的可能,与桑萝的名声有何关系。
所以他才想问问桑至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谁想,桑至也答不出来,他在被询问时露出了错愕的神色,显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连给出的答案都那么可笑。
他道:“女人之间的争斗就和小孩子过家家没有区别,她们成日里只在后宅里待着,能有什
么见识,想出的计谋错漏百出也是正常的。”他为了佐证这点,还举了另一个例子,“徐氏光明正大地侵吞先夫人留下的嫁妆,还觉得我会不知道,多可笑。”
岑妄在桑至愚蠢的回答中失去了耐心,他问道:“徐氏可还在府上?我想问问她。”
桑至不会拒绝岑妄的请求,但在看着岑妄进了徐氏的院落后,还是很快吩咐下人去趟王府,问问桑萝究竟做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招惹了岑妄,才引来岑妄这般的质疑。
他是真怕当时查明的不是真正的真相,其实他才是被蒙在鼓里欺骗的那一个,若真是如此,那这顽笑可真是开大了。
而此时盘问完徐氏的岑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徐氏又被休弃,又被桑至抢了嫁妆去还债,自然对他不会嘴下留情,该说的不该说的,尽数都倒了一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