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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离枝》

  今天是圣诞节,同时也是啟明原定要回台湾的日子,然而啟明因为李娜和他的事而提早返台。
  『圣诞快乐,我亲爱的娜。』
  啟明开车准备前往李娜住的县市。
  失去他的同时,李娜也失去笑容了。李娜每夜都会看着她和他一起出游的相片,相片中的他们是多么快乐,相片中的他笑容是多么灿烂。但一切皆已成往事,只能透过残留下的影像来凭弔昔日的幸福。李娜无法再跟他分享工作上的趣事,而他也无法再跟李娜讨论生活上的烦恼。虽然当初决定和他在一起时就曾想过会有分别的那一天,但她却未曾料想到那天会来得这么突然,无声无息地降临在她和他身边。
  沉寂了几日,李娜决定和啟明好好谈谈婚姻的事,毕竟他们之间回不去往日的幸福了。纵然过去的李娜有多么爱着啟明,但那些都是曾经的回忆了,此时在李娜心中只容得下他一人。
  『你今天会几点到台湾?』
  李娜无视啟明传给她的祝福,劈头就问啟明何时回来。啟明直到下午才回復她的讯息。
  一阵简陋的铃声响起,这铃声已多时未在李娜耳边播放了。
  「你终于想起我这个未婚夫了吗?」
  啟明半开玩笑地问李娜,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好好谈我们之间的事。」
  李娜毫无感情地回应着,
  「你也太狠心了吧,我才刚回台湾呢。」
  啟明无奈地说,但对李娜的要求却毫无意外,李娜此刻的心情他也心知肚明,和李娜的婚姻大概要告吹了。纵然啟明十分难过,但强求的爱不是爱。他无法强求李娜去爱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等李娜釐清她的感情世界,从她的悲剧童话中醒过来。对于李娜为何会对一个年纪比她小的男生產生情愫,啟明至始至终未曾明白过,也许李娜的喜好是如此吧,啟明是如此安慰自己的。
  「喂!你有在听吗?」
  李娜不悦地问啟明,
  「当然有,刚下飞机真的很累啊!」
  啟明故作疲惫地说,
  「我是想赶快把我们之间的事说清楚,但看你真的很累的样子,我看还是明天再说吧。」
  李娜对啟明说。
  「谢谢你愿意体谅我。」
  啟明欣慰地说,
  「我只是想认真地跟你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先这样,再见。」
  李娜掛断电话,不给啟明多说几句的机会。
  黑色高级跑车更改了行驶路线,上了大桥后,啟明决定开回自己的住所。那个学生也只不过和李娜相处没多久,竟然可以使她为他着迷,甚至到走火入魔的地步,而自己和李娜在一起多年了,竟这么容易就被拆散,原来缘分尽了,曾经一起度过的岁月到头来全是镜花水月,原来爱情是这么脆弱不堪。车上的广播报着路况,哪段国道塞车,而哪段匝道封闭,啟明听不清楚,广播不时又传出流行情歌,啟明也听不见,此时的啟明宛若失了心且失了魂,他现在才深深体会到李娜是真的不爱了。
  到家后,啟明感到有些疲倦,明明才刚睡醒,也许是因为察觉到李娜真正的想法吧。
  啟明倒在床上,无力感包裹全身。
  李娜也曾想联系他,但被他封锁了。明明还有好多话没说明白,为何要封锁呢?明明还爱着彼此,为何要避不见面呢?
  「李老师,您还好吧?」
  邻座的同事眼见李娜愁眉苦脸,担心她是否遭遇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期末的关係,任教的班级有学生成绩上不来,有点担心,谢谢你的关心。」
  李娜勉强地笑着说。
  「那就好,最近学校要裁一批人,你要小心啊,有风声说校长看你最近状况不太好……没啦,我当然还是希望李老师可以继续任教……」
  同事紧张地说,
  「谢谢你的提醒。」
  李娜近期确实是在工作上有些分神,毕竟她已无心再面对其他事物,李娜现在一心只想见到他一面,回到当时幸福的两人世界。
  李娜决定下礼拜要去他学校见他。
  落日后,啟明来到浮华的不夜城,在这灯红酒绿的大街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游荡于此地的多情人,找寻入夜后唯一的艷华。山水屏风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祕密,多少人在此浪掷光阴,为的是求取夜来香的绽放,多少人拋弃一身重担,流连于晚香玉的暗芳。啟明不愿在这佳节时分驻足此地,他不想沦落为赏花客,但失去爱人的他又有什么权利鄙夷他人呢?桃紫交错的花园里使他神迷,昏暗的灯光下开着一株株只在月光浇灌时才吐芳的鲜花,也许是醉于夜色的缘故,啟明放下长久以来的矜持,今晚,他愿醉生于百花巷中,随后梦死。
  「好久不见了呢!」
  一个浓妆的女人向啟明问好,她着一身黑色套装,v字款式的上身坦露着雪白小丘,鹅蛋形的脸庞涂着深红色的口红,灰褐色的瞳仁搭着修长的睫毛,纤细的素手擦着酒红色的指甲油,穿着黑丝袜踩着粉色的高跟鞋,虽是一身艷抹,但隐约感觉得出眼前的这位女子年纪尚轻。
  大理石长桌上摆着两只高脚酒杯,一旁放着一支廉价的威士忌和一杯冰块,一只酒杯被斟满了,一只酒杯残留下薄薄一层琥珀色玉液。
  啟明不理会那女子的问好,只示意她倒酒。
  「上次你走了之后,人家以为你不会再来找人家玩了呢!」
  女子以她的手指轻轻地触着啟明,
  「失恋了?」
  女子在啟明耳边低语。
  「是哪个坏女人欺负我们家啟明哥哥?」
  女子鼓起双颊蹙眉道,
  「是我的未婚妻。」
  「蛤?」
  女子惊呼,
  啟明娓娓道出李娜和那个学生之间的曖昧与后来的夺爱。
  「太扯了吧!我活二十几年来只有在剧中看过类似的事,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实听到。」
  啟明并未多说什么,他高举手中的酒杯,仰视着杯中冰块与酒。
  「是啊,很难相信吧。」
  啟明面无表情地说,
  「好啦,今晚就不要想到那个贱女人了,好好放松一下吧。」
  女子吻了啟明右脸,啟明推开她,
  「错的不是她,是那个学生。」
  随后又搂住女子,将她揽于怀中。茉莉花香味沁入啟明的鼻中,女子乌亮的长发挠着啟明的鼻子,但他不以为意。啟明试着将眼前的女子假想成李娜,但终究是枉然一场,任何女人皆无法取代李娜在他心中的地位,何况是这位烟花女子,与李娜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什么她不爱我了呢。」
  啟明问,
  「我也不知道,爱情这种东西是很难说的。」
  女子无奈地回答啟明的提问,
  「你问我怎么会知道呢?你应该要去问那个女人吧。」
  女子躺在啟明的身上,双手抱住他的头。
  床头旁摆了一盆植物,淡粉色的花瓣如搽了一层胭脂似的,绿叶托着花朵,像是捧着花给月亮观赏般,啟明注意到了那盆栽,
  「这是什么花?」
  「哥哥你也懂花吗?这是前几天一个姐姐送我的盆栽,说是叫什么月见草来着的。」
  女子翻身并坐了起来,用白皙的手抚摸着花瓣,眼神却满是哀怨。
  「你知道吗,这个花只在晚上开花,就跟我一样,只在夜晚时绽放,白天的时候会有多少男人看见我呢?」
  啟明缓缓坐起身,将下巴顶在女子肩上,双眼盯着花看,
  「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呢?」
  「就当作是我在发牢骚吧,好了,乖乖躺下吧。」
  女子吻了啟明后,将他推倒在床上。
  几个鐘头过后,女子悄悄地下床,她不想惊动熟睡的啟明,如一隻黑猫似的,女子将双脚伸入高跟鞋中,轻轻地蹬了蹬,
  「你要回去了啊?」
  啟明躺在床上看向女子,房间内并未开灯,他只能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当然啊,时间到了嘛。晚一点还有客人呢。」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外头鹅黄色的灯光照着啟明,啟明感到有些刺眼。
  「不要忘记我喔,沉哥哥!」
  室内残存的茉莉花香伴着啟明,只是这花香中藏着一丝丝酒气,和一丝丝哀愁。
  隔天一早,门外的脚步声叫醒了啟明,他看了眼白墙上的时鐘,离退房时间不远了,啟明赶紧起床,一旁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包巧克力和一张浅绿色的小卡片,卡片上写了几行字。
  『圣诞快乐,我最爱的哥哥!』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六日,圣诞节已经过了,今年的台北,四个人在情海中浮沉。今天是要跟爱人分别的日子。
  啟明站在饭店门口抽菸,看着往来朴实无华的行人们,着实难以想像夜里此处是个奢靡的不夜城,白天的不夜城反而寧静,前方的主要干道被绿树覆盖着,林荫使得这城市多了几分自然与文艺,周遭的建物经歷无眠的黑夜,此刻大抵是沉沉睡去了。白烟裊裊上飘,飘至无人的窗前,飘至沉默的阴天,却无法将思慕的心传达给李娜,阴沉沉的冬日早晨,彷彿是在告诉啟明和李娜的缘分已尽,只剩无言的结局。
  啟明打给李娜,准备约她出来见最后一次面,纵使他是很不甘愿,不甘愿结束一切。
  「喂,你要约在哪谈?」
  电话那头的她还是一样冷淡,热情的李娜早已不知去了何方。啟明也不再以积极的口吻,毕竟再么积极,这段感情早就回不去当初的亲密。往来的车辆毫无情感地驶过啟明眼前,那些轿车都是黑色的、冰冷的。他吐出一口无奈,又吸入一口悲哀,
  「就约在那间餐厅吧,我们常去的那家。」
  烧尽的思念结成一条长长的妥协,垂掛在白色的回忆前,然而迫于现状,令人称羡的两人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好,我现在就出发,一点见。」
  李娜掛断电话,两人之间的对话只剩短短的三句了。一句一句都是不见感情的。
  啟明将手中的回忆扔入漆黑的水沟,埋葬在他们定情的都市下,使过去的美好永远沉眠。假日的商业区人烟稀少,独自行驶于这座空城,显得特别寂寞,骑楼下零星停放着几台机车,机车坐垫积一层灰,也许被主人拋弃了。只剩二三家小餐馆有营业,招牌亮着微微的白光,其馀的商办大楼灯都是暗着的,马路上车也只有四五辆,但他们各自有着不同的目的地,快乐的游乐园,还是轻松的渡假胜地,在假日出门的多是愉快的吧。啟明的目的地也曾是奇美的,然而此时已成幸福的陌路了。
  餐厅是啟明和李娜约会时最常去的那一家。位在北市少见的寧静巷弄,不起眼的装潢与一旁的民宅交融一块,白色的窄门边置着一块小招牌,招牌米黄色的底衬着黑色的法文字母,穿过窄门后,暗褐色的木板道连接着餐厅的正门,正门口放着一个矮胖厨师像,白色的厨师袍子因风吹日晒成了黄褐色,手中拿着一本菜单,菜单停留在主菜的那一页。啟明推开玻璃门,一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庆祝纪念日的那一夜,店内气氛是温暖的,好让食客们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有个舒服的环境得以享用佳餚。上一次来这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那时是在晴朗无风的夜晚,和那天一样,餐厅的摆设依旧是小圆桌子和白布,桌面上的烛台并未点起白色蜡烛,徒留烛台一人孤独地佇立在那,啟明环顾四週,发现李娜还未到此,他请服务生带位,啟明坐在篇角落的位子。餐厅的他人脸上皆是掛着笑容,成双成对的,他看着烛台,想像起蜡烛点燃的样子,幻想两人婚后幸福的样子。
  李娜半个小时后才到,这时啟明正在用餐。
  「路上塞车了,抱歉。」
  李娜略显慌张地坐了下来,她将提包放在一旁空椅子上,
  「和那天一样呢。」
  啟明自言自语。那天李娜也是迟到了一阵子,也是慌忙地坐下,也许从那天起,李娜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了吧。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啟明微微笑。
  李娜拨了拨长发,褐色的发丝从指尖倾泻而出。她招手示意服务生,快速地点餐。
  「我想你也知道了吧。」
  啟明不愿知悉事情的真相,不愿面对已经不爱自己的李娜,不愿面对一个爱上自己学生的未婚妻,但他都知道,他全部都知道,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呢?啟明无力挽回自己的幸福,只能眼睁睁地看她从眼前一点一滴地消失着。曾以为论及婚嫁的女友就不会变心了,岂知当一个人不爱的时候,不论曾经共处过多少岁月,不爱的那一瞬间,那些时光什么也不算数。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啟明看着眼前的未婚妻。纵然分别之际迫在眉睫,但李娜依然是他心中最美的女人。垂在右肩的长辫子,左脸颊上的一颗痣,薄薄的红唇,淡淡的细眉下那双如银河的双眸,啟明用力记住她五官的每一个细节,这次道别后再见之时就等下一辈子了。
  「我已经不爱你了,所以还是分手吧。结婚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李娜面无表情地说,
  「我想也是。但我想知道你到底爱上那个学生哪一点?」
  啟明说出最后的心声。
  「我跟他在一起时,找到了谈恋爱真正的快乐,只有纯纯的爱,没有任何杂质的爱。」
  说出这句话的李娜,眼神闪烁着啟明从未见过的光芒。啟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
  「也没必要再跟你多说什么了吧。反正就是这样。」
  李娜举起白色瓷杯喝了口茶,金色的杯缘留下了李娜半边唇印。放下茶杯后,她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
  「这是我点的餐钱,从今以后我们便无任何瓜葛了。再见。」
  李娜起身离去,但啟明叫住了她,
  「把再见收回去吧,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李娜并未回应啟明的话,李娜推开玻璃门,消失在冷冷的午后。啟明继续吃着他的餐点,桌子对面的那份餐完好如初,没有用餐过的痕跡,餐厅播放着轻柔的古典乐,但幽美的音符流转不进啟明心房,失去了最爱的人,啟明感受不到其他的事物了。
  为了让李娜过上安稳的日子,啟明毅然决然离开混乱的环境,找了份正经的工作做,且努力地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因为出身的缘故,他比一般人还要更加努力打拚,然而啟明奋斗的目标现在却消失了。
  「喂,你晚上有空吗?陪我喝一杯吧。」
  外头下起滂沱大雨,大雨将整座城市浸泡在悲痛里。
  「结果最后你还是留不住她吗?」
  一个梳着高油头的男子对啟明说,男子着暗橘色花衬衫,衬衫上点缀着暗红色的花纹,穿着黑七分裤,坐在深蓝色旧沙发上,沙发上散落着几张报纸,不知是今天的亦或是过期的,沙发前放着一张矮桌,矮桌有着西式的花纹,但却不是稀世之宝,桌面下压着三五张名片和几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们笑容很灿烂,桌前方放着一台方形电视,貌似也有年代了,电视上方摆着几张纪念状,「感谢」二字又红又大,吸引着目光。屋内偏暗,只有客厅是开着灯的,墙壁上有几道黑色裂痕,墙角结着几张蜘蛛网。啟明环视了一阵,开口向对方说,
  「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呢?」
  「可以住就好了啦,况且现在台北寸土寸金,计较这么多干嘛?」
  男子不以为然地说。语毕,往啟明杯中倒了一些酒,
  「咱今天是来聊聊你的,主角又不是我。」
  啟明看见桌面下的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
  「啊其他人还好吧?」
  「你看,」
  男子伸出食指比向照片中的一个人,
  「他喔,癌症去年走了啦。」
  男子住的地方紧邻大马路,时不时会听见外头的各式喧嚣。有时是疾行而去的救护车鸣笛声,有时是摩托车排气管声,有时彷彿也能听见路上行人的低语声。这些杂声宛若这座城市专属的奏鸣曲,少了它们城市便少了些什么。
  「啊你这次来,是要我做什么吗?」
  男子睁大双眼着啟明。
  「没什么,我也不可能再干那些事了。」
  啟明喝了口酒,点燃起手中的香菸。男子递上打火机为啟明点菸,
  「还以为你要叫我去做掉那小子勒!」
  男子大声笑道,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屋内回盪着。
  「我现在是生意人!」
  啟明不悦地说,斜眼看向男子。
  「好啦好啦,啊你晚一点要我带你去happy一下吗?」
  男子笑着说,并从口袋拿出几张名片给啟明过目。啟明接下名片后,看了几眼便将其放在桌上。
  「反正明天放假也没事,不然我看你这个结屎面看了也很难过馁。」
  「好,那就随你安排吧。」
  啟明放下已空的酒杯,酒杯壁上印着四个绿色的字,但其中两个字有点脱落了。
  外头的雨从下午开始便从未停过,但雨势有趋缓一些,因雨的缘故,这座本已是冷冰的城市好似更加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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