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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弱性 第7节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孟管家仍是挂着亲和笑容在露台门后停步:“匆忙准备的,也没询问你意见,还满意不?”
  时聆松开撑在膝上的手站直,说:“谢谢孟叔。”
  “也不全是我的主意,也有商先生的意思。”孟管家心里补充,譬如那几盆随处可见的白三叶,“快下楼吃饭吧,晚些时候有客人过来。”
  时聆以为是商行箴生意上的伙伴,没成想饭后没多久,由商行箴亲自到外面迎接进门的是他的新指导老师。
  老师姓程,施淡妆留长直发,一颦一笑都很有气质,时聆听到商行箴喊她“思韵”。
  商行箴刚跟她扯了几句家常就来了电话,他起身出去接听,独留程思韵和时聆在会客室里熟悉彼此。
  程思韵今年三十三,当年以全优成绩毕业留校任教,出言吐词一听就能和时聆原来的老师区分出高低。
  时聆坐在她对面,说不紧张是假,可当程思韵让他去掉节拍器演练一段空弦,他还是一音不差地拉下来了,将琴从肩上撤离时,他明显觉出自己的指掌间藏了湿意。
  “不错,琴拿给我看看。”程思韵从时聆手里拿过琴,瞄到琴颈未消的指印,她笑了,“紧张?”
  时聆嘴硬:“没有。”
  “紧张也可以说出来,我会带你克服,毕竟心理素质也是得高分的关键嘛。”程思韵把琴还给他,“这把琴有没有用超过五年?”
  时聆说:“六年了。”
  程思韵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只道:“你把它保养得很好。”
  时聆一直担心对方会问及他和商行箴的关系,他不可能答得上来,所幸没有,他的这位新老师全程都在测试他的水平,和他商量上课时间、安排课时内容,最后看了看腕表,适时结束了这节体验课。
  她离开会客室时跟走廊上的人打了声招呼,时聆闻声回头,才发现商行箴就伫立在门外,不知旁观了多久。
  时间不早,时聆先回房间洗了澡,昨晚洗的衣服还没干,就翻出张觉帮他晾干的校服再替一晚睡衣。
  袋子最底下用透明塑料盒装着的葡萄被一并掏出来,时聆刮了刮有些变形的盒子边沿,掀开盖子将葡萄拿去洗了。
  葡萄洗完去枝梗盛在盒子当中,颗颗饱满新鲜,时聆一颗没吃,放在书桌边上,就着清淡的果香写作业。
  作业在自习课已完成大半,剩下的他仅耗半小时便尽数完成,他原本为自己预留了四十分钟,于是多出来的十分钟,他全用来盯着那盒飘香四溢的翠绿发呆。
  齐康年死后的这段日子,他过得并不算兵荒马乱,反而有种诡异的平静。
  可这两天尤其荒诞倒是真的,他不必多处心积虑就有了和商行箴近身的机会,在这里拥有了目前来看还算安稳的容身之所,他换了足够优秀的指导老师,他暂且无需有实质性的付出。
  表面看,他希求的东西唾手可得,实际上,他早在无形中被禁锢了双脚。
  其实这些他都不太在乎,他只想要商行箴的一个态度,这份态度关乎他接下来要在商行箴身边扮演什么角色,而他要用几分力度来演好这个角色。
  双目久盯一处容易感到疲惫,时聆端着葡萄准备去演一场借花献佛,为他所得道谢也好,试探商行箴的态度也罢,总之他得        习惯为自己裹一层让人放松警惕的漂亮糖衣。
  刚走出两步,没闭紧的房门被人在外面意思意思叩了两下,一本文件从敞开的门缝处暴露,那人拿文件推开了门。
  商行箴没料到时聆未卜先知戳在门里头迎接他,迈进来的脚一顿:“要出去?”
  时聆退回桌边:“你过来了,我就不出去了。”
  跟昨晚一样,商行箴把文件往桌面一搁,这次挨着时聆的化学公式汇总:“哪个意思,是我过来了你不敢出去,还是原本找我有事?”
  时聆不明确回答,将葡萄往商行箴面前推了推:“给你吃,洗干净了。”
  商行箴在时聆脸上和水果之间扫了个来回,谅他不会明目张胆抱什么坏心思,拈起一颗吃了:“洗过澡了?”
  时聆拽出桌下的软板凳坐下,也摸了个葡萄塞嘴里:“嗯。”
  商行箴说:“不是给你买了睡衣么,还穿着校服干什么,梦里能比别人多背几条化学式?”
  时聆说:“衣服扔洗衣机了,明晚干了就穿。”
  商行箴笑笑,翻开文件:“对新来的老师有什么评价?”
  阳光玫瑰很甜,时聆尽量让自己也把嘴巴放甜:“很好,谢谢你。”
  进门看到时聆手捧葡萄的虔诚模样,商行箴基本就猜到会有这句道谢,他接下了,将桌上歪掉的电子钟朝自己这边摆正:“行了,挺晚了,困就去睡,我等下给你关灯。”
  然而时聆没动,依然钉坐在那,期期艾艾道:“有时候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讨厌我更多,还是……”
  商行箴饶有兴致地扭过头,等待他下一句:“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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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聆不在校晚修所以这么早放学!别人要十点半呢!
  感谢:企鹅煎蛋的1袋鱼粮,缠态的1袋鱼粮,庆山昭然的1袋鱼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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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向他求救
  嘴里蔓延清甜,时聆齿冠相磨,却憋不出一句用词恰当的后话,于是改口:“我不知道。”
  商行箴侧首看他:“那先说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讨厌你?”
  时聆先翻旧账,不着痕迹地观察商行箴的脸色:“你之前故意不搭理我,虽然你说是因为我从来没表明过来意,但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我觉得……你就是在看我闹笑话。”
  商行箴抽了时聆一支红笔在指间转,气定神闲道:“那我后来笑你了吗?”
  “没有。”时聆说,“你还让我住进赋月山庄,安排这么大的房间,孟叔说他给屋里添置的物品都是按你意思去办的。可我又感觉,你在困住我。”
  红笔在指间转动发出轻响,商行箴面无波澜道:“哪方面的困住,今天带你逛商场的不是我?”
  “是。”时聆切入正题,“你还跟我闲聊了,在说到齐家的时候……”
  笔杆与指甲偶尔相碰的声音骤停,时聆察觉商行箴定住了动作,但没看他。他摸一颗葡萄塞嘴里,最后一句说得有些含糊:“你的眼神跟平时有些不同。”
  啪嗒,红笔掉在桌面。
  时聆眼前一晃,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下颌就被商行箴用虎口钳住,拇指和其余四指用力掐住了他左右脸。
  时聆只觉脸颊皮肉生疼,刚咬开的葡萄还未咽下,汁水顺着舌面流入喉间,他无法咳嗽,憋得眼圈儿通红,可笑的是他还有闲心思考自己此时的眼神装得够不够无辜。
  正好商行箴就在注视他的双眼,企图透过这双遗传自齐康年的眼睛找寻一丝伪善,好提醒自己八年来堆叠的怨恨。
  然而时聆毫不反抗,被他欺弄得讲不出一言半字,还要用眼神向他求救。
  商行箴没松一分力:“你在试探我?”
  知道时聆无法作声,他索性为对方解了惑:“要不是你没跟你爹姓,那天殡仪馆就得多一场丧事了。”
  话当然是往夸张了说,他性子虽强横,但还算遵纪守法,不过这句话说出来连带的那份心情,也是真实的。
  商行箴骤然松开时聆,后者捂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离开座位疾步朝里间浴室而去,绕过商行箴身后时还被椅子腿绊了一下。
  桌上的文件还停留在那一页,但商行箴暂时没心思看进去,他握了握自己的右手,确定自己掐的不是时聆的脖子,怎么跟差点让人命丧黄泉似的。
  浴室里的咳嗽声好一会才息止,商行箴重新拾起笔,将分散的目光汇聚到项目资料中,直到耳畔脚步轻轻,有人从隔墙后绕回来,在他手边放下一盒东西:“这个是还你的。”
  商行箴视线平移,那不是时聆今天买的普通款内裤么,他抬头想说句什么,时聆已经调头往隔墙后走了,他只捕见对方脸上被他掐出来的淡红指印。
  里间灯光熄灭,无声昭告着拒绝。
  商行箴将文件翻过一页,勾着盛葡萄的塑料盒挪到自己跟前,又拈起一颗咂味儿。
  因为这场火气不旺的争论,他今晚的工作效率明显降低,电子钟跳到凌晨整点时也没看进多少内容。
  合上文件,底下压着时聆的习题册,商行箴抽出来翻看,里面的字体连笔流畅,长短大小错落有致,如果没见过人,光看字会误会本人性格果敢恣意。
  他再往后翻,排除偏科的可能,按分数推断,时聆的成绩在班里应该排中上游。
  商行箴没想到自己看时聆的作业会比处理工作还投入,他把习题册归为原位,夹着文件离座时原想去看看时聆被他掐出来的印子消掉没有,但又怕被惊醒的时聆当成变态,最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砸出那句话时所连带的怨怼在经过一夜之后被商行箴重新锁在了心里头最深的位置,第二天晨跑回来撞见餐桌旁的时聆时他已经恢复成风轻云淡的样子。
  时聆双颊白净,昨晚商行箴未控住力道的那一下没在那张脸上留下印子。他以为时聆会怨、会怒,或者像许多同龄人最擅长的那样以沉默规避交流,谁料对方跟没事人一样,临出门时在门厅处等着他换鞋,突然问一句:“你把我的葡萄都吃光了?”
  商行箴直起身抽紧领带:“不是说给我吃吗?”
  时聆才尝过两个呢,他急道:“我以为你会给我留一半。”
  “你都洗净去梗了,不吃完很容易变坏。”商行箴看着时聆昂首瞪他的模样,“行了,我让孟叔给你买几串儿回来,你今晚吃回本。”
  路上,时聆和商行箴各占车后排的左右侧,时聆撑着脸看车子平稳地驶出赋月山庄大门,走出一段路就看见了离别墅区最近的公交站。
  余光囊括住商行箴轩昂的坐姿,时聆说:“程老师昨晚跟我敲定了每周日上午上两个小时的课。”
  商行箴端着平板拟晨会大纲,说:“我知道,你有临时计划要调整上课时间就自己跟她商量,我只负责结课费,不参与旁听。”
  时聆垂着脑袋抠安全带上的纹路玩儿,说:“除了上学,我其余时间就待在家里,哪来的临时计划。”
  商行箴算是听出来了,这人是逮着机会就埋怨他呢,他不入套,说:“也是,那你就按计划好好上课吧。”
  时聆转过脸,没放弃为另外的计划做铺垫:“一周上五天课,回家还要拉琴,我想劳逸结合。”
  商行箴关掉平板,支着额角倚在车门上,故意曲解道:“赋月山庄有山有水,你下个楼就能游泳赏花摘果子,地下一层还有影音室和棋牌室,这还不够安逸吗?”
  周十五装一早上哑巴了,憋得慌:“花园的池塘里还有八只越南金钱龟,没事就逗它们玩儿嘛!”
  时聆无话可驳,索性闭嘴继续看窗外。
  商行箴掀了掀眼皮窥探时聆的侧脸,禁不住想笑,笑意都染上嘴角了,才猛然察觉,时聆的存在并没想象中的给他蒙多少阴翳。
  暗示的请求只得到了一句搪塞,时聆没有死缠烂打,该上学上学,该回家回家,晚上做完作业跑到露台练琴,练完一回头,商行箴正抱臂歪靠在门边看他。
  时聆从小就有登台经验,底下那么多听众都不怵,何况现在就商行箴一个。
  早秋风凉,时聆返回屋内,问:“好听吗?”
  商行箴不随便夸人,反手推合落地窗:“你拉了多久琴,孟叔就在楼下逗了多久的乌龟,自行判断吧。”
  “那我以后练完琴再做作业吧,省得连累孟叔和乌龟晚睡。”时聆要拿布擦面板和琴弦上的松香,一眼瞧见桌上用玻璃保鲜碗盛着的阳光玫瑰,他双眼亮了亮,但沉住了气没吱声。
  商行箴说:“你要不要再回想一下你刚才说了什么?”
  指桑骂魁的小把戏被识破,时聆只好亡羊补牢:“我漏说了,我还怕连累你晚睡。”
  商行箴这才罢休,伸手把保鲜碗推过去。
  时聆练琴那俩钟头没进过水,渴得慌,可葡萄送到他眼底了,他又不吃,净盯着商行箴出神。
  他的眼神跟在餐桌上等着商行箴动箸时如出一辙,商行箴意识到什么,摸来一颗放嘴里,时聆才放下琴弓抓了把葡萄。
  “你从哪养成的破习惯,非得等别人先吃。”商行箴推测,“齐家?”
  昨晚提齐家被掐脸了,时聆防备心很强,应激似的拿手背蹭了把自己的脸,没答话。
  这副模样落在商行箴眼里约等于默认了,他有些事想不通,时聆这种细节性的习惯必定是在经年累月中形成的,假设他确实长期生活在压迫环境中,那不待见他的齐家为什么会同意他久住?如果相处和睦,为什么又不让他参加齐康年的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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