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浮生
卷宗所述乾旱那一年,除了民乱抗争层出不穷,还有一件事惹人注意。一队来自青城的使团抬着诸多大箱,里头放着的是奇珍异宝、綾罗绸缎,自翊翔门进入怀城,并且曾在兆家有所逗留。玉淳风想起幼时曾随着玉辙风和父亲来到南怀城,为的就是要亲自迎接青城商队。但好像因为发生了某件事,玉卿的脸便变得不是很好看,就连使团也不怎么待见,直接回府。
如今想来,怕是青城使团去过兆家,惹得玉卿不痛快,因而转而回府,对兆家的忌惮也就深了许多。
核对过帐房,发现卷宗所写的是十箱,可帐房所记却是八箱而已,查到此处,卢志也猜到了几分,说道:「卷宗所记向来是可信的,至于那多出来的两箱是不是就是卓沉一家人?」
玉淳风没听过卓沉这个名字,向卢志投出疑问的眼神,卢志说道:「卓沉是离怀城两里小村一个务农的,方向便是去往青城的那条路。据村民所答,卓沉不过三十岁左右,上有一个老母亲,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妻子及十多岁的孩子。当年逢乾旱,卓沉一家本就贫困穷苦,某天却发现整家人都消失了踪影。许是他们瞒着里邻,隐瞒村长,一家连夜逃出村外,想要找个可以餬口的地方。」
玉淳风问道:「那死去的孩子不是才七、八岁而已?」卢志答道:「贫困的小孩子,十多岁仍像五六岁的也是很多的。」
玉淳风低头沉思一会儿,说道:「备一辆马车,只跟几位随从,咱们秘密去青城。」卢志一惊,道:「万万不可啊!城主重病,青城又对咱们怀城虎视眈眈,此一去便是将您自身和怀城送入虎穴啊!」
玉淳风只觉他说的有理,道:「让玉瑾遥代管怀城事物,你若是还不放心,那就把伯父叫来罢!」卢志一愣,玉瑾遥是玉淳风伯父玉璮的独子,玉璮本身办事能力高,为人又小心谨慎,自然不必多加担心,但玉瑾遥性子虽好,但也是个好吃懒做的紈裤子弟,让卢志眉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可瞧少城主想法已固,多说无益,只好说道:「在下明白。」
如今已是入春,积雪渐渐融化,简便的马车上没有高掛红莲麒麟的图腾,看上去真如寻常马车一般,玉淳风也掩去身份姓名,化名为风公子前往青城。
要到青城,必定经过重重高山,山路崎嶇,行走不便,耽搁了不少时间,可此处温暖潮湿,林叶青翠,繁花鲜艳,一路晴天白云,风景甚佳。与怀城的风景相比更有一番风味,很是新鲜。
这日太阳刚出,雾色濛濛,玉淳风正要上马车继续前往上官府的方向前行,却与一名蒙面男子擦身而过,这人一身青衣,光看那双眼便知俊俏非凡,那男子叫住了玉淳风,说道:「公子,他城来的罢?」
玉淳风瞧他一眼,虽然薄纱遮住他半边面容,却遮掩不住华贵之气,馀光一瞧是英俊,仔细一看,他那双凤眼,是生得一双会勾人的眼睛,绝色天姿,英俊却是擦不上边了。偏偏他身高极高,身体型态是个男人,看起来颇为奇怪。
「在下姓风,单名一个纯字。」玉淳风揖手行礼,颇有风范,却听男子嘖了一下,道:「怀城的少城主罢?」玉淳风见他知晓自己身份,也不继续隐瞒下去、拐弯抹角,问道:「如何得知?」
「我果真瞧得不错。瞧你身形样貌,与玉少城主无异呀!麒麟双侠的仗义情录可是将阁下描绘的有声有色。」男子语气之中正经里夹带着一丝笑意,玉淳风一噎,忍不住咳几声。男子见他不自在,面有歉色,说道:「抱歉呀!是在下失礼了,在下忘了自我介绍,我姓上官,名云。」
玉淳风听了名字,呆若木鸡的看着自称上官云的男子,上官云见他模样,双手一摊,道:「不相信么?我是真的上官云。」
民间曾经设立诸多的榜单,如公子榜、富贵榜、美人帮等,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其中公子榜和美人榜是里头较为着名的。人都说天下美人榜首位的上官云如神话宓妃,美艷不可方物,都以为是个女子,没料到今日一见,天下美人榜第一竟是位男子。难怪玉辙风去青城提亲,却是无功而返。
上官云从怀中拿出令牌,上头写着大大的云字,说道:「信不信?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了。」玉淳风如今是真的信他的身份,问道:「可有什么事么?」上官云没有立刻说话,反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凤眼里的黑眸如寒潭深不见底,看不清,琢磨不透,有些冷漠,亦有一些看不清的愁绪。
他道:「恆之他······现在如何了?」玉淳风看着他的双眸,参杂了些莫名的担忧,听他内容似乎认识兆永,说道:「你认识他?」上官云嘴角轻勾,只不过面罩遮挡,看不清他是何表情,只听上官云说道:「认识啊!好多年了。也喜欢好多年了。」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轻,也说得十分含糊,叫人听不清。
「没事,他身中清梵天,本是早早要归西的,却被一身的千叶莲剎护体。你应该也听说过了,陈若元吸取了里头护他的千叶莲剎功,如今只剩残留的内力在与毒抗衡,这十分花费力气,因而睡了那么久还没有醒。」玉淳风说道,他没有说太多,只是道一般去查便能查得到的事实。实际上,兆永现在的呼吸吐纳皆是在练千叶莲剎功,很快,他便能醒来,并且武功更上一层。
上官云听了有些失落,却还是故作坚强,说道:「如此甚好。我也就······放心了。」放心之语上官云说得很是违心,玉淳风察觉到一丝奇怪的情感参在里头,却保持沉默,不多说甚么。
「不知玉少城主乔装访我青城所为何事,应不是为了旅游玩乐罢?」上官云问道,玉淳风不想和他透漏太多,打算见机行事,旁敲侧击。可他性格向来直爽,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话,却听一旁卢志说道:「咱少城主刚刚继任少城主之位,诸多事情都得精心打算,是想来讨教讨教,青城物產丰饶,物资不缺,城民安居乐业,是有何秘诀?」
上官云冷不防的道:「是来偷窃军情?」卢志立马摇手笑道:「非也非也,交流罢了!咱都是为百姓做事。」上官云呵呵笑着,没有说话,玉淳风将手一摆,说道:「咱们别处说。」
上官云从容不迫,不等玉淳风请便上了马车,玉淳风担心有诈,提起三分精神留意周遭。马车行到荒外,上官云见马车停了,起身要下去,却发觉脖子一凉,玉淳风将沧溟宝剑抵在上官云的脖颈。上官云狡黠一笑,道:「我可没做错什么罢!玉少城主为何这般待我?」
玉淳风说道:「我要你想办法去调阅你们青城十三年前的卷宗。」上官云右眉轻佻,道:「要我们卷宗作甚?」玉淳风答:「十三年前苏齐乾三州发生大旱,青城的使团曾经在那时进入我怀城,其中,八箱物品进城时却是十箱。虽然事隔多年,但这关乎到我城城防,忽悠不得。」
上官云说道:「我若说不呢?」玉淳风道:「那就吃剑。」话一说完,半出鞘的剑咻的滑了出去,一不小心就会划伤上官云的脖子,上官云也不是省油的灯,早有预料侧身一闪,也拔剑出鞘,二人在马车内都不过几招马车车顶就被剑风给刮的掀开来,二人在外面又是斗十来招,玉淳风随身侍卫也来应战,卢志半点功夫也不会,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见另一批人过来,似是上官云的人。
卢志暗道不妙,这里是青城,无论如何情况皆是对青城有利,哑巴吃黄连之时,空中掠过一抹白色的身影,如梦如幻,犹如神仙。
白光闪动两下,兆永将玉淳风护在身后,呈现面对面的对峙状态。兆永说道:「上官公子,许久未见,半分情份不给?」
上官云以为自己正在做梦,揉了揉眼睛,发现面前之人正是兆永,不禁展露笑顏,怕面前不过自己幻想出来的景象,问道:「是恆之么?你没事?」
兆永温柔一笑,道:「多谢上官公子掛怀,在下无事。」任他面容语气是多么温柔似水,可字字句句都像是冰冷的冰柱,虽漂亮但危险。
玉淳风被兆永抱住了腰,还没恍过神来,这几个月以来,他努力工作,按时吃饭睡觉,以为这样对兆永的感情便是淡了,没了,殊不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作息规律,忘掉那个熟睡的人,不还是将他牢牢记在心中,而且锁得越深,越忘不掉。
他会等,等到天荒地老,等他醒来,却没信心届时自己还会不会爱他。可是如今看到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温度,他还是依旧沦陷其中,无法自拔。最后只落下一句:「我很想你。」
上官云听见玉淳风的告白,冷笑一声,将手半举,意指身后护卫放下武器散去。他道:「不必调阅当年卷宗,我就能告诉你当年发生什么。」
「其实本来送礼确确实实是送来八箱的,多出来的两箱是空的,怕路上磕碰着落下痕跡不太好看,替换用的,更何况半路不免会出现抢匪打结,放着虚晃罢了。当时父亲说去了怀城能见到恆之,我便很高兴,每夜每夜睡不着觉,后来在途中我遇到一家人,那家人来到使团面前乞讨,却得不到好处。他们不死心,悄悄跟在身后。我们都发现了,只是不搭理。
后来途中休息,我便去找他们,给他们吃的喝的。而那名男子对我说能不能把他们送去青城,那里能够让他们一家吃得饱一些。我心想我们要去的是怀城,那里也有吃的喝的,也是差不多的,因此我偷偷将两箱木箱里头的东西拿开,让他们躲在里头。
我们来到兆府的目的恆之你应该也是知晓的,全全是因为我要找你,听说玉城主还因此忌惮兆家多年,罪过罪过。」
兆永只是听着,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事,两家本来互有认识,上官云他也是从记事起便认识的。当年青城使团从翊翔门进入,经过兆家,无非是要把上官云带来兆家玩上两天。听玉淳风说道:「那那一家人呢?」
上官云道:「我记得不错的话,当时那男的曾经央求兆府的管事收留他们,可那管事似乎看他贫穷,随时要死的模样,因而拒绝了,说兆府好心是好心,却不是收留难民的慈善家,一家都进来了指不定还有下家,如此没完没了当兆家是个什么了。」玉淳风点点头,认同道:「也是有几分道理。」
上官云又道:「后来他们一家也就出了兆家,当时兆家门口正好在发粮,便想去领一些,却不知那管事瞧见了以为他要闹事,上前阻止,不止打了那人的耳光,还推开他怀了三个月孩子的妻子。地上流了一滩的血,管事见了不妙,待人拉他们离开,那男子气不过,真的上前将那管家又挠又抓,我当时见血害怕就跑了,只听到当时他说:『我不会放过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的。』」
「沉勿卓······」兆永不禁道出这人的名字,玉淳风听他说出这个名字时,突然想到什么,拍手说道:「是了是了,就是他了,卢志,这个卓沉便是后来兆家的管事沉勿卓呀!为了报復对他们一家苦难都视而不见的兆家人,他联合陈家潜入兆府,最终一网打尽,将兆家陷入万劫不復之地。」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将事情串通起来,也明白为何沉勿卓要这么处心积虑的害死兆家人。不过杀人偿命,当初那个管家因害死了沉勿卓那还未出生的孩子,早被兆家送进官府处刑,沉勿卓也该为害死诸多人命付出代价。
玉淳风向前对上官云抱拳说道:「刚刚是我错了,上官公子莫要见谅。」上官云弯眼笑道:「无碍,若是要成亲记得遣信告知我,喜酒我就不去喝了。」说罢,他转身离去,二人依稀看见他转身时留下的晶莹泪光。
待上官云走远,玉淳风狠狠在兆永身上揍了一拳,却被兆永一身的神功反弹,还没碰着拳头就吃了痛,他不禁骂了一声混蛋。卢志见状带着随从离开,不多加叨扰。
玉淳风道:「你醒了也不写信!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还会等你,然后见到你就满心欢喜的吧?」兆永将他的腰圈在自己怀里,紧紧的锁住,玉淳风虽然不太舒服,可内心深处却渴望与兆永紧紧在一起,看着兆永那双迷人的双眼,玉淳风知道自己又沦陷了。
他沦陷在兆永那双迷人的黑眸,沦陷在他在自己耳边轻声说的那一句:「因为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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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已经练到第四阶了?」玉淳风斟酒递给兆永,兆永接过却没有喝。夜色已深,也没什么客人,只有玉淳风和兆永还在坐着,桌上摆放精緻的三菜一汤。掌柜枯等坐在一旁,有意无意的听二人言语。
「睡着时心里最是纯净,练功也就事半功倍。」兆永答道。玉淳风听了也很是心喜,笑道:「不错啊!再过几年,你就成天下第一啦!到时站在你的身边沾沾你的光芒。」兆永见玉淳风又倒了一杯酒,便将酒瓮不着痕跡的移远了些,道:「不用沾我的光,你自己本身就光芒万丈。」
也不知因为酒还是因为兆永的话,玉淳风面颊微烫,他朝自己搧了搧风,说道:「呵呵!是不是有些热啊?」一旁的掌柜听了站起来,道:「不会呀!青城四季如春,不冷也不热。」
突然这么一接话,玉淳风吓了一跳,手上的酒杯突然滑落,玉淳风一惊,兆永已扑身上前,一手接住那正往地上掉落的酒杯。一手撑在桌上,身体与玉淳风近在眉睫。掌柜似乎发现不太对劲,正想收拾东西离开,却见两个大男人开始吻起来,亲得忘我。掌柜吞了吞口水,明知道不能看却还是目不转睛,直到二人四片唇瓣分开时,他听见玉淳风说道:「咱们成亲罢!」掌柜深吸一口气,愣在原地。
兆永微微一笑,答道:「两年后,两年后我娶你。」他的眼神满是宠溺,手指拂过他的发丝,玉淳风却是不高兴,他道:「以身相许难道不是我娶你么?」兆永却不答话,揽起玉淳风的细腰,扛在肩上,起身往房间走去,还不忘向掌柜说道:「打扰了,晚安。」
又是一年秋去春来,「麒麟双侠仗义情录」已不知出了几本,而且是一本比一本精彩,一本还要一本受欢迎,只是写话本的那位先生很是神秘,连笔名也未註上,颇为可惜。麒麟双侠也在这一年之中从青城回怀城,再从怀城游歷到七寒派,到繁山,到其他地方。而遇事出手的也不再是玉淳风,而是兆永,非到万不得已才会两人一同上阵。
这日正午,这个时间点翡翠屏还未开门营业,苏十六娘一手举着温润的梨茶,一手捧着第三本仗义情录,还摇头晃脑,颇为入神。阿好走了过来坐在十六娘的旁边,问道:「姑娘,您说这二人感情这么好,到处游山玩水行侠仗义,怀城谁顾?」十六娘顿了一下,陷入沉思,也不禁疑问:「是呀,玉公子是少城主啊!如今城主重病无法管理,那么是谁呢?」
二人想了一会儿,却听见有人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苏老爷找上来啦!」十六娘吓得不轻,父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一心想让她继承家业,招一个赘婿入门,可她翡翠屏的工作正是得意,没有一二十年她都不愿放弃。她立马将话本丢给阿好,急道:「那个,不要告诉老头子我在这啊!也不要告诉他这是我的地盘。」说罢,一溜烟的衝上楼去。
一到楼上,十六娘紧闭木门,一转身却见兆永和玉淳风你儂我儂的亲在一块儿。十六娘却是见惯了的,也在话本里读过不少,她着急道:「我爹来了,帮我挡会儿。」却见二人分毫不理会她,十六娘又道:「见色忘友,你们要亲就在大庭广眾下亲,翡翠屏可不是让你们亲热的地。」
却见二人一步一步缓慢从窗户走去,牵线木偶似的,兆永一手推开窗门,与玉淳风走至窗台,正大光明的亲吻。有人见了这一幕不禁大喊:「是麒麟双侠么,是麒麟双侠!跟话本里的一样啊!」
下面很快就沸腾起来,连苏老爷也忍不住多瞧几眼这地方是不是翡翠屏,很是怀疑自己女儿究竟干了一些甚么,可最终她还是认为自己女儿做不出这种事来,默默离开了。
得知苏老爷离去的苏十六娘看着火热的二人不仅摇摇头,向阿好说道:「走,我们准备开始营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