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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春空 第22节

  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俞安行阔步回了沉香苑。
  他眉目含笑,面色却是阴沉沉的,一路走过,惊扰了停在黛瓦上的几只小雀。
  清脆的啾啾鸟鸣响起,雀儿扑棱一声飞走,在苍茫的天色中掠过,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元阑替俞安行泡了热茶来。
  屋内气压沉沉,元阑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些。
  俞安行端坐案前。
  唇畔微翘的弧度未变,但元阑知道,他眼下的心情并不好。
  元阑不知道俞安行去了何处透气,也不知是何人惹得他动了怒。
  反正,俞安行的喜与怒,向来无迹可寻。
  将茶盏搁下,元阑轻手轻脚欲退出去。
  视线在这时看到了俞安行手背上的那几道伤痕。
  元阑脚下步子不由一停。
  并非惊讶俞安行手上多了几道伤痕,而是——
  “主子……您今日怎么突然会给伤口上药了?”
  诧异于俞安行突然转了性情,元阑直接便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俞安行未答,冷冷递了一记眼风,元阑忙站直身子低头噤了声。
  “你去医馆寻秦伯,若无什么意外,换血的事,当尽快准备才是。”
  秦安近些日子一直在自己的医馆里钻研着偶然瞥见的那张古方。
  昨日才让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照着俞安行目前的身体情况,换血一法,也并非不可一试。
  只他目前至多只有六成把握能成功,当看俞安行如何选择。
  元阑心觉换血一事凶险,急不得,到底也拗不过俞安行作下的决定,领命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俞安行一人。
  昏暗的光线笼罩着。
  地上,他的身影被拉得极长,空旷的房间里带上了几丝寂寥的意味。
  定定地盯着手背上愈显碍眼的药膏,俞安行面无表情地用帕子将伤口上的药膏一一擦掉。
  他力气用得大,才刚凝结的痂也一并被擦破,有细细的鲜红血丝渗了出来。
  俞安行却恍若未觉,手上动作反反复复,未曾有过片刻的停歇。
  苍白的手背变得通红。
  终于。
  鼻息间的血腥味渐浓郁起来,完全掩盖住了那股若有似无的药膏苦味,他才作罢。
  手上的帕子沾染了血迹,宽袖处的衣衫却依旧整洁,不见一丝褶皱与血渍。
  垂眼看着那方脏污的帕子,俞安行极轻地笑了一下。
  清隽的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温文尔雅。
  第18章 冬
  【十八】
  十月一过,京都城隐隐有了些要入冬的迹象。
  椿兰苑里,小鱼拿着扫帚清扫着花架下的落叶。
  天还早着,转身时,她忍不住轻打了个哈欠,呼出的气息很快在口鼻间变成了一小团隐约的白雾。
  屋内燻笼里燃着足足的炭火。
  珠帘掩映后,隐约可见半卧在美人榻上的袅娜身影。
  铺子里的事情没忙完,是以青梨这几日总是起得很早。
  对好了账本的数目,又让兰泽到外头打探了一下盘下大铺子需用到的银钱,青梨估计了一下,约莫到明年年初,她便能将钱给攒够了。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要寻个时机出府一趟,好好挑个合适的铺子。
  青梨垂着眼眉,细细想着。
  窗畔梅瓶里新摘下的小花娇嫩,就像她白生生的面颊,在了无生机的冬日里,依旧娇韵十足。
  除了铺子,青梨心里还惦记着另一桩事。
  是沉香苑里传出来的俞安行病重的消息。
  打从秦安的医馆回来,俞安行身上便再未出过什么其他的毛病,精神瞧着也比病前要好上了许多。
  老太太见了,心里渐安定下来,日日念经时总要多念叨上几句神医的药灵验。
  府上的人都只道俞安行的身子已无大碍。
  不想众人的心才往肚子里搁了大半个月,他染了病的消息又传出来了。
  不再是普普通通的风寒。
  瞧着症状,却是与六年前他病重卧床时一模一样。
  整座国公府一改俞安行从姑苏回来时的喜悦气氛,变得沉闷又压抑。
  莫说是各个院子里的主子,就连后照院里的下人们,面上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至于那日在菡萏园里的事情,再无人提起,似乎就这么被遗忘了。
  青梨从美人榻上缓缓起身,细细的腰身玲珑。
  她半倚在窗畔前,轻唤了一声院子里的小鱼。
  “今日给沉香苑送过去的鸡汤可备好了?”
  不过一墙之隔,青梨知道这些日子来沉香苑里的阵仗有多大。
  老太太带着扈氏诸人,日日夜夜都守在沉香苑里。
  她并不想同他们遇上。
  索性便对外称自己染了风寒,怕加重了俞安行身上的病症,不便往沉香苑去。
  不过她虽未去看过俞安行,送往沉香苑的鸡汤倒是从未断过。
  只她近来忙着铺子的事,没有闲暇,鸡汤的事便一应都让小鱼去做了。
  小鱼才刚将手上的扫帚放好,听了青梨的话,忙开口应声。
  “姑娘放心,奴婢一早便将汤放在灶上煨着了,眼下应已熬好了,奴婢这便去瞧瞧。”
  说着,小鱼往小厨房去了。
  青梨还留在窗边透气。
  听说昨夜里老太太闹了头疼,今日许是来不了沉香苑了。
  她今早特意留神,果然没再见着如前几日那般浩浩荡荡往沉香苑里来的队伍了,便想趁着今日去看一看俞安行。
  比起担心,青梨心里更多的是忧虑。
  这几日,她听了许多丫鬟婆子们私下里嚼的舌根,都说俞安行病得极重,保不准哪一日就……
  眼下扈玉宸这个大麻烦还没解决,她可不想他真这么快就死了。
  心里没底,青梨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瞧上一瞧比较好。
  若是情况真那么糟糕……她也要快想些其他的法子才行……
  凉风迎面扑来,稍稍吹散了些心里堆积的忧绪。
  时辰还早,青梨抬目一瞥,看到几缕破晓的曦光从天际漏了下来,黛瓦上落了点点光斑。
  褚玉苑里人声重重。
  一应小丫鬟端着金盆里的残水浩浩荡荡从廊下穿檐而过,裙摆摇曳,脚步齐整。
  院子里才刚洒扫过,空中浮动着淡淡的水汽混着泥尘的土腥味。
  俞怀翎抬手,由着扈氏替他系上革带。
  因着俞安行这一趟闹的病,他自请休沐,已整整五日未去上朝应卯,今日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去走上一趟的。
  一切打点完毕,扈氏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俞怀翎眼底下的两团乌青。
  老太太挂念着俞安行,日日夜夜守在他床前。
  俞怀翎见了,自然也得跟着一块守着。
  即便夜里因着疲倦犯了困,也怕惹了老太太不快,不敢显露半分不耐。
  老太太接连守了俞安行多日,听说昨儿夜里因着劳累闹起了头疼,今日自是不能再往沉香苑去了。
  他终于得了片刻的喘息。
  之前他只觉得上朝之事繁琐,眼下却是巴不得能快些离了府。
  先是天机阁,后又是景府,俞安行在国公府里呆的时间少之又少,俞怀翎同俞安行的关系,还远不及才刚六岁的俞云峥来的亲近。
  两人过分疏离,看着丝毫不像是亲生的父子。
  早在六年前俞安行病重时,俞怀翎心里便道他同他早死的娘亲一样都是个短命鬼。
  知道景府要来人将俞安行接到姑苏,俞怀翎还偷松了一口气,到底是送走了一个大麻烦。
  偏老太太今年非得要把人接回来。
  这下好了,人不过才回来了两个多月就三天两头的闹毛病,府上大夫来了又走,不曾有过片刻安宁。
  一想到病恹恹躺在床榻上的俞安行,俞怀翎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眉间也不自觉紧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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