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79章
  一阵秋风扫过地面枯落的树叶,有几片落到了邱里的粉色毛衣上,尹海郡替她从肩上拨掉,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抚着她的不安,想让她慢慢地把事情说出来。
  邱里心底的情绪很复杂,有惶恐、紧张,还有罪恶感。
  大概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她说完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紧紧握着尹海郡温热的手掌,邱里咬了咬唇,问,“阿海,我是不是很坏?”
  尹海郡沉默了。
  原来他们分手的那天,她坐在摩托车的后座,说的那句,“阿海,我好像做坏事了,我把别人的水杯打翻了”,是这层意思。为了替自己出头,她找人挤掉了唐樾顶级学府的名额,让他的学业和事业受阻。
  听起来,她确实做了坏事,但她不是坏人。
  与她十指紧扣的手更用力地一握,尹海郡给了她最温柔和坚定的力量,“不是,你不坏。”
  邱里往他极具安全感的身躯上靠紧,尹海郡抬起臂弯,把她装进了自己的胸膛里,“至于蒋昭逸拿这件事威胁你和我,你不用担心,我第一天做警察时和你说过的话,现在我依旧坚信。”
  他拇指轻轻地摩搓着她的肩,清晰的说出那四个字,“邪不压正。”
  只见她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红润的光泽,微微一笑,“……嗯。”
  “今天我们什么都别想,好好和麻辣烫玩玩,好吗?”
  “好。”
  长长的铁网里,几只警犬正在接受训练,警犬训练员的吼声像爆破般冲破天际,聪明的警犬敏捷无畏的跨过一个个障碍物。
  尹海郡和邱里看得兴奋起劲。
  不过,训练场里已经没了麻辣烫的身影,因为它三个月后它就要退役了,这算是一件提起来既伤感又幸福的事。伤感是因为,它作为搜救犬,在这六年的战场生涯里,立功无数次,也受过伤,有一次,在搜救人质的任务里,差点被炸药声震到耳聋。而幸福是因为,退役后,它就可以衣锦还乡,回到那个阔别了六年的家。
  从英勇的警犬海啸,变回她们的儿子麻辣烫。
  女训犬员喊了声尹海郡,然后解开了麻辣烫的牵引绳,即便有段时间没见面,但麻辣烫太聪明,它好像分得清该为谁效力,而谁又是自己真正的主人。
  “麻辣烫……”
  麻辣烫冲进了邱里的怀里,她蹲在地上抱住了它,不停地抚摸它的毛发,当摸到了日渐清晰突出的骨骼,还有那块在任务中不小心被烫伤的疤痕,她有点想哭,一方面她骄傲自己有一只为警队效力的狗狗,另一方面又心疼它的警犬生涯。
  训练场里的每只狗狗,它们本都该都窝在恬静的小世界里,享受十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正是因为它们大胆、勇敢和忠诚,日复一日的高强度训练,勇猛的奔赴在每个艰难的任务里,才让人类的社会能一直安定。
  它们就是无名英雄。
  甚至比某些人类的品格更伟大。
  许久不见,尹海郡和邱里有好多话想和麻辣烫说,他们坐在地上,一会抓着它的小手,一会摸摸它的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尹海郡摸着麻辣烫的鼻头时,不禁说了一句,“好好闻闻爸爸妈妈的味道。”
  后面半句,他及时止住了,因为怕邱里恐慌。
  ——“如果爸爸妈妈遇到危险,一定要第一时间找到我们。”
  /
  关于蒋昭逸的唐樾的事,尹海郡觉得并没那么简单,他不觉得这只是单纯的性侵案,很有可能是关于一群富二代、官二代的利益链,能对女人下迷药,就代表一定还有更猛的药物,不排除,毒/品交易。
  南城分局,刚结束完一宗入室杀人未遂案后,一队稍微能轻松几天,刚好办公室里又提到了上次的性侵案,尹海郡也讲了最近的新消息。
  徐东上来就破口大骂,“这帮孙子,人模狗样,仗着家里有钱有背景,为所欲为,违法乱纪的事一件没少干。”
  烦到极致,他拍腿怒喊了声,“操。”
  韩至光也在那边叹气,“我真是不明白啊,你们说,这几个家伙一个个过着上流人士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月球都能登了,何必冒风险搞这种的事呢。”
  “刺激。”尹海郡默默哼气,“没听过吗,钱越多越空虚。”
  但这宗祁南大学的性侵案已经结案,就算他们知道真相也无能为力,都有几年的警龄,上面一旦不让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谁也不敢越界。
  /
  不过,尹海郡并不想就此罢休。
  周五下班后,他先去了趟舅舅的修车行,取走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
  走之前,尹海郡被王业军叫住,王业军说买了特别新鲜的大闸蟹,让他叫邱里一起过来吃晚饭,他说会通知邱里,不过自己要加班,说只能赶回来吃宵夜。
  只搁下这么一句话,就急匆匆的走了。
  一直等到夜幕低垂,酒吧街人声鼎沸时,尹海郡才从大众上下来,他戴着鸭舌帽,换了件破了边的水洗牛仔衣,吊儿郎当的拐进了cass bar的后巷,双手一直揣在兜里,做贼似的左顾右盼。
  像是马上有一场大雨,巷子里充满肮脏闷热的臭味。
  水泥地两侧的推拉板车上堆满了泡沫箱,和各种东倒西歪的纸盒,有人影从墙角出现,尹海郡假装镇定的走过去,朝西服男的手里偷偷摸摸的塞了一包白色药丸。
  检验了货后,西服男揣到口袋里,回了酒吧。
  给完货后,尹海郡还没走,他靠着墙壁,从兜里捞出一根烟和打火机,按了三次,打火机都打不出火花,他甩了甩油,又试了两次,最后他朝对角的男人说,“借点火呗。”
  男人留着寸头,穿着件不起眼的黑色夹克。
  “你谁啊?”其实男人刚刚躲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
  尹海郡手指娴熟的夹着烟,松松垮垮的站着,推了推帽檐,装出一副地痞流氓样,“跟耀哥混的。”
  男人一听“耀哥”,立刻放下了一点警惕心,加上刚刚的确见到了熟悉的“交易”,把他当了自己人,上前给他点了烟。
  寸头男也抽了一根 “新来的?”
  尹海郡朝脏地上吐了口痰,“嗯,叫我阿俊就好。”
  寸头男伸出手,“阿邦。”
  两人站在阴暗的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见寸头男越聊越多,尹海郡循序渐进,故意叹了口气,“操,最近几个老板都换人了,手上的货都出不去,听说光哥那边生意还行。”
  他看向寸头男。
  寸头男也叹了口气,“我这边也一般。”
  以为寸头男不会多说,尹海郡原本打算换plan b,没想到寸头男跟着就说,下颌一抬,冲酒吧的后门示意,“不过,光哥最近让我跟的两个老板还行,活简单,就是走点小货,一周三天,老板也大方,每次还我点小费,11点就能下班。”
  “走小货?这么纯?”尹海郡继续套话。
  “光哥只让我负责小货,”寸头男眯着眼抿了口烟,轻蔑的笑,“反正这种文化人比我们这种流氓玩得还开,都是一帮有钱有地位的人,什么女的睡不到,偏偏喜欢下/药搞迷/奸。”
  嫌他没见识,尹海郡烟抿在嘴里低哼,“这算什么,还有奸/尸呢。”
  那声坏到极致的痞笑,不亮身份,真像市井里的流氓。
  寸头男朝他竖起拇指,然后把话绕回来,语气分不清是羡慕还是唾弃,“还真他妈是不公平,穷得穷死,富得富死。前几天这两个老板带走了四个女学生,有一个还不晓得成没成年,听说是在别墅里搞了群p,真他妈什么都让这群衣冠禽兽爽死了。”
  尹海郡听后,信息在大脑中飞速运转。
  应该是时间到了,寸头男看了一眼手表,脚后跟从墙壁上收回,拍了拍尹海郡的肩膀,“不说了,老板来了。”
  尹海郡悄悄躲到了杂物堆后。
  悄寂的巷子里,昏暗的路灯闪一下,又灭下去。
  从酒吧后门走出来的自然不是蒋昭逸和唐樾,一个矮瘦的男人像是惯犯,和寸头男躲开了摄像头,没有半句言语交集,只用眼神对接,男人拿走货后,立刻进了门里。
  他们的交易,快到甚至没有超过一分钟。
  高高的纸箱后面,尹海郡的脑子一直保持冷静,但肮脏交易赤裸裸的在眼皮子底下发生,怒气拧成一团呼啸般冲向胸腔。
  可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无论警方如何打击犯罪,无论那些冲在一线的缉毒警察,拿命掀了多少毒/窝,缴获了多少吨的毒/品,但在这个社会最阴暗的角落里,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却靠着背后的保护伞,猖狂享乐。
  对面,寸头男干完活后,感觉马上要下暴雨,双手揣在兜里朝巷口疾步走去。
  突然,他的嘴鼻被人用力捂住,双手也被制服,一股根本推不开的强力将他连拖带拽,撞开了垃圾桶边的铁门,身后男人的鼻息很重,一声低吼在楼梯间里震出了回音。
  “别动,警察。”
  /
  十分钟后,尹海郡上了那辆旧大众车,他脱了外套,烦躁的车甩到后座,摘下帽子,随手抹了把头上的汗,目光一直盯向前面的两辆奔驰,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他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蒋昭逸和唐樾一人搂了一个学生妹,分别上了自己的车。
  将手机导航打开,放到了支架上,尹海郡跟上了前面的车。
  车一路穿过灯红酒绿的街道,他既不能跟丢,也不能被发现,始终全神贯注,自然也忽略了几条弹出的微信。
  想要找到这帮地沟老鼠的证据,还是需要靠道上的人。
  尹海郡最后找到了喜哥,虽然喜哥早就改邪归正,但要打听点黑市的消息,他还是有点法子,果然,喜哥给他提供了两个人名,一个是耀哥,祁南很多货都出自他手,还有就是散货的寸头男阿邦,于是,他刚刚他找人和自己在酒吧外演了给货的戏。
  他要一锅端,就要沉到住气,也要“用人”。
  导航里的红点越移越偏,刚驶入北边的郊区时,一阵骤雨狂风,石子大的雨滴拍在车窗上,砸得响,都不是模糊了视线的程度,而是隔绝。
  好在,道路上的车不多,尹海郡沉着冷静的握着方向盘,目光不敢挪开半厘。
  雨势不见小,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朝大地猛烈的倾来。
  开出了宽阔的主干道,外面如同死一般的寂静。雨水冲击着玻璃,尹海郡跟失了焦般,和前面的距离越拉越远,但他还是锁住了车牌,不过两辆车在岔路口,拐进了丛林小道,门口似乎有人站岗放哨。
  不能再跟了,尹海郡拿起还剩百分之一电量的手机,先朝窗外卡嚓了几声,然后立刻截下了导航的红点位置,刚准备放回原位,来了一通电话,不过手机立刻熄了屏。
  关机速度太快,“里里小公主”的备注一闪而过。
  市区的华茂府。
  电视里放着欢快的综艺节目,一家人饭后窝在沙发上闲聊。
  见外面暴雨如瀑,抱着手机的邱里开始担心起来,她扯了扯王业军的衣袖,“舅舅,阿海一直没回我消息,我怕打扰他工作,刚刚才敢给他电话,但他关了机,我有不好的预感,我怕他出事。”
  王业军刚还和晏蓓力聊,说过十分钟就做香辣蟹给阿海当宵夜。
  他看到邱里越来越急,先安抚住她的情绪,然后让晏蓓力给队里的人打电话。因为几周没去局里,晏蓓力也不知道他们的工作情况,只能给最信得过的徐东拨去了电话。
  徐东那句,“没啊,我们早散了,没加班。”
  一时间,所以人陷入恐慌中。
  王喜南连电视都看不进去了,她拿起车钥匙,“我去找我哥。”
  “你回来。”却被王业军吼住。
  他起身,扯下衣架上的棉衣,说,“你们都在家待着,我去找他。”
  邱里跟着就起身,连大衣都没拿,连忙穿鞋,“我也要去,我必须去。”
  因为蒋昭逸撩过狠话,她的惊慌不是没理由,她知道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的确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王喜南同样藏了事,也在穿鞋,“我也必须去,我不能让哥出事。”
  王业军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严肃的问去,“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低着头的邱里和王喜南,静静对上了目光,但都在纠结。
  直到,身后传来急吼,“说!”
  /
  “这么大的事,你们没一个人告诉我,怎么?如果今天没出这事,是不是打算永远瞒着我和他舅妈?”
  藏蓝色的jeep穿过急风骤雨,在各种可能的地方寻人。
  王业军也是气不过,才头一次对邱里说了重话。
  邱里坐在副驾驶上,愧疚的道歉,“对不起,舅舅。”
  王业军用力沉了口气,“算了,先找到人。”
  也怕胆小的公主会紧张到崩溃,他还是柔下性子安慰她,“里里,别太担心,阿海毕竟是警察,他懂得防身,也有处理危机情况的经验,手机关机很有可能只是没电。”
  心紧紧缩成一小点,过了一会儿,邱里自我欺骗的点头,“……嗯。”
  那边,黑色大众开下高速才能往回折去,雨太大,路又偏又绕,尹海郡顾不上手机是否有电,他只想赶紧回到市区,外头一片漆黑,根本无法辨认前方的方向,两边还有分叉到树林的小路,透着通往地狱的恐惧。
  说不怕,太假,即使他是一个身强力壮又经验丰富的警察。
  突然,车压过石子路时,熄了火。
  尹海郡试了两次都无法发动,他想应该是爆胎了,不过好在他出门前,放了备用车胎在后备箱,他摇下车窗,确定四周无人,然后推开车门,冒雨冲到了车尾,打开后备箱,摸到手电筒,叼到嘴里。
  滂沱大雨直直的砸向他的身子,又冰又重,手臂不过一会儿就被冻到发红,修个车胎对他来说小意思,只是大雨的确成了阻碍。
  他被罩在巨大的雨幕里,艰难的撬起坏掉的车胎。
  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道里,突然开来了一辆小卡车。
  “要帮忙吗?”男人的头从车窗里探出,大喊。
  隔着大雨,尹海郡无法分辨陌生男人的身份,也无法判定是好是坏,不过男人已经冲了下来,也拿来了一些修车工具,蹲在地上帮忙。
  “这地偏,路也不好走,特别容易抛锚。”
  尹海郡看到卡车后面的塑料布下好像是玉米之类的农作物,他又看了一眼男人的样貌,应该就是当地的村民。
  他的声音被雨水覆盖,抬高了音量问,“能借你的手机用用吗?”
  村民听见了,他被雨水冲刷得困难的撑着眼皮,“在车座上,你去拿。”
  尹海郡拍了拍他的背,“谢了。”
  他冲到了卡车边,摸到了车坐上的手机,立刻给邱里拨了电话。
  邱里着急到像哭了几次,鼻音很浓,“阿海,你在哪?你没事吧?”
  “我没事,”尹海郡解释,“我手机没电了,刚刚路上轮胎爆了,现在在修。”
  知道他没事,邱里暂时放下了心,“我和舅舅开车在外面找你,现在的位置是双林路往北的方向,你现在在哪,走的那段路,我们找中间点汇合。”她好像知道他会说什么,抢先一步,“我不会回去,我必须第一时间见到你。”
  随后,尹海郡全部交代清楚。
  电话挂断后,他回到车边,和村民一起将车胎换好,他从外套里掏了一千块现金给村民,村民很淳朴,连连拒绝,“不用不用,路过帮忙而已,不必不必。”
  冒着大雨,也不适合继续僵持。
  等村民上了卡车后,尹海郡最后将钱塞到了那堆玉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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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换好了备用车胎,但尹海郡也不敢开得太快,怕再出事故,于是他沿着小路减速前行,按着路牌慢慢驶入了宽阔的大道。
  终于,冲破雨幕,他看到了明亮的光。
  驶过二十分钟后,大众开到了约定的路口。
  雨刷不停地刷洗着玻璃上的雨迹,深秋的夜晚还有团团雾气萦绕弥散,尹海郡刚停稳车,他抬起头,就在模糊的雨雾里看到了邱里的身影,那么爱美又娇气的她,此时却没有撑伞,甚至连外套都没穿,不管不顾踏雨狂奔。
  迅速推开车门,尹海郡的黑T又一次被浇湿,他刚刚往前跑两步,邱里就撞进了自己的怀里,裙子被淋到湿透,单薄清瘦的身子仿佛都没了温度。
  此时,一个拥抱还不够,她还要更汹涌的爱意填满自己的不安感。
  邱里踮起脚尖,捧着尹海郡冰冷的脸颊,吻了上去。
  耳边是噼啪的雨声,而越过唇边冰冷的雨水,感受的那浓烈又缠绵的湿热交缠,就是她要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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